安東再次出現在它空間已是兩周後。深秋季節，西山黑市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大衣，怕冷一點的老早就換上了棉服。

道路兩旁的樹葉還綠著，但綠得有點無精打采，就像沒了店主的陸氏蔬果店。

安東開門進去。空氣中滿是蔬菜水果變質後的黴味，貨架東倒西歪，冰櫃門的大玻璃門裂成蛛網，陸家華的圍裙和套袖躺在地上被踩得稀臟。

安東敞開門給店裏通風，默默將貨架逐一扶起，清掃掉地面上腐爛的果菜，重新給冰櫃通上電，撿起圍裙和套袖洗幹凈，然後從背包裏掏出一堆存儲球，把帶過來的土豆都傾倒在貨架上。

有相鄰商鋪的小夥計在門口探頭探腦，“陸老板沒事兒吧？”

安東說：“沒事兒。”

他以前經常接送陸家華上下班，黑市裏的人都認識他，以為他是陸老板的夥計。天瀛會來抓人那天鬧了很大的動靜，但因為陸氏蔬果店生意興隆，別家眼熱，一看陸家華出事，非但沒人幫忙還都巴不得撿笑話。

小夥計賴在門口不走，假惺惺地問：“你老板這是去哪兒了？”

安東：“去旅游了。”

小夥計不信，眼珠一轉，看著店裏堆了滿土豆的貨架就吊著嗓子說：“哎喲餵~~以前你們家可都是賣尖貨，現在怎麽全成土豆了？”

安東平靜地說：“以後我家只賣土豆。而且不僅賣，還要收參觀費，看一眼10個通用點，麻煩把賬結一下，謝謝。”

“神經病！”小夥計嘀嘀咕咕地走了，滿臉不屑。他老板果然說準了，這個陸氏長久不了！以前拽得很，滿條街就他家最火，搞得他們都沒什麽生意好做。現在好了吧，只賣土豆看他們還能賺幾個錢！

然而，僅僅一小時後，陸氏蔬果店的人就沒斷過。

第一批來的人是“藝術家”圈內的大拿們。在這邊就屬這幫人消息最靈通，只要你戴指環，秒秒鐘精準定位，還是四維的。

為首者是個年輕人，從頭到腳一身嘻哈打扮，看神態平時也是屌得一匹，就算今天來祭奠陸家華依然拽拽的，“我聽怪三兒提過你，說你人很地道。今後有什麽麻煩就說，哥兒幾個不敢說全力以赴，幫點忙還是沒問題的。”

他口中的“怪三兒”就是陸家華在圈裏的名頭。

安東系著圍裙站在新架起的竈臺後，不緊不慢地用笊籬扒拉著熱油鍋中的炸薯塊，“不用了，小生意而已。”

嘻哈青年聳聳肩，“我的話到了，用不用是你的事兒，但我說過的話都算數。”

“好，我知道了。”安東撈出炸薯塊，甩凈油倒進一個大不銹鋼盆，拿研磨瓶轉了幾下撒上黑胡椒，又撒了點鹽，單手端起大盆掂三下，拿出提前印好的防油小紙袋，分裝，每個袋裏插上兩根竹簽子，往前一遞，“嘗嘗。”

嘻哈青年有點懵，但看著油汪汪金燦燦的炸薯到底沒忍住嘗了一塊。

“咦？竟然這麽好吃！”

安東叼上煙，繼續炸新一鍋薯塊。

“這叫什麽？”

安東：“陸氏炸薯，一百通用點一份，謝謝惠顧。”

第二波人是以前合作過的商家們，被安東用指環叫過來的。

凱麗咖啡館的老板親自來了，原本想問問還能不能繼續供貨，聽說只有土豆不禁有點失望，但花了一百通用點吃過炸薯之後，老板立刻決定這道小食必須在他店裏上架，土豆和各種調味料還從陸氏進貨。

安東叼著煙，手下不停地炸著薯塊，“上架可以，但菜名必須叫陸氏炸薯。”

“一定一定！”

棠棣來的是大堂經理，但不是為了進貨，而是給安東帶句話：“我們張女士說，只要您有需要，隨時可以找她。”

安東：“好，每周從我這兒進二百公斤土豆。今天來了也別白跑一趟，先拉走這周的。”

大堂經理：……

臨近商鋪的老板和夥計們都抄著手站在自家門前瞧眼兒，只見從陸氏出來的人，要麽拿著幾袋炸薯，要麽扛著幾麻袋土豆，沒一個空手的。

其實來的合作商們心裏也很苦，他們哪想到今天就得買東西呀，誰也沒帶存儲球，一個個都扛著麻袋體會了一把幹苦力的滋味。

這之後，大使團的人突然來了！

看著七八個白制服走進陸氏蔬果店，黑市老板們紛紛交換眼神——陸氏剛開張不會又要完蛋了吧？呵呵。

然而，一分鐘後，只見這七八位白制服人手一袋炸薯走了出來，那個陸氏的夥計站在店門口對大使團的人說：“回去告訴你們指揮官，以後如果來買土豆我歡迎，不買東西就少特麽來我這兒裹亂！”

眾老板集體震驚：臥槽！什麽情況？

午後三點，土豆已全部售罄，安東正準備收店時，楊小鋒來了。

安東瞟他一眼，“今天沒貨了，改日請早。”

楊小鋒回手關上店門，“你們那天的事兒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還來。”

楊小鋒有點別扭的轉開頭，“E教授委托我來看看你。”

安東：“看過了，沒缺胳膊少腿，滾吧。”

楊小鋒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撓撓頭，“謝謝你那天送我的酒，我給閨女買了個新玩具，還剩下不少通用點，如果你需要的話……”

安東冷笑著拍拍貨架，“看見了嗎？半噸土豆半天售罄，你那倆錢留著給孩子買吃的吧。最特麽看不起你這種人，生得起養不起，與其這樣當初生她幹嘛，跟著你受罪來了？”

楊小鋒被噎得半天沒說出話。

其實他本性直爽兇悍，但架不住打也打不過安東，賺錢也賺不過人家，雖然挨過安東幾次揍，但這人又在他最需要錢的時候施舍過他。

“我這輩子不愛欠別人的。那天賣螃蟹實在是因為孩子想吃糖買不起，所以今天來是為著報答你，既然你不要，從此咱們就兩不相欠，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他說話時語氣剛強，態度不卑不亢。安東都覺得神奇，這廝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最像他們鋒哥，真是有些事天註定。

抻出支大蘇扔過去，安東說：“你先別忙著走，我問你件事。”

楊小鋒接了煙沒抽，小心地揣進兜裏，“你問。”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B空間掮客，為什麽沒告訴大使團？”

“E教授不讓我說。”

“這麽聽話？但你以前是大使團的哨兵。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可是即使離了職也一心向著組織的人。”

楊小鋒一楞，“但E教授的地位更崇高，我絕對不會背叛共勉學社的。”

安東皺起眉毛，“你是共勉學社的？E也是？”

楊小鋒就給他科普：“共勉學社的核心人物大多數都是AMS院士，大使團最初就是由AMS參與幫助組建的，所以很多大使團成員都加入了共勉學社，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天瀛會的，還有個別無組織。”

呵呵！

安東在心裏冷笑，怪不得指揮官要費這麽大力氣鏟天瀛會，原來是陣營不同。

“現任指揮官也是你們共勉學社的吧？”

楊小鋒猛搖頭，“他不是，他哪邊都不沾。我跟你說，之前已經發生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以後可千萬別再招惹指揮官。這個人特別可怕，連E教授都怕他。”

安東挑了下眉毛，“是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

楊小鋒一看他這態度就急了，“你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跟你說，這次他沒把你滅口已經是奇跡了。你根本不懂我們這邊的局勢，如果沒有指揮官雷厲風行的鎮壓，一旦天瀛會和我們學社發起大規模鬥爭，我們空間的和平就完蛋了，公民們還怎麽活！”

安東忽然覺得很有意思，無論在哪邊的楊小鋒都一個球樣，忠於組織心向民眾。

這兩周以來安東捋清了所有的事。陸家華和馬氪之死的直接造成者是成鳳陽和天瀛會，間接是因為封塵，但始作俑者卻是指揮官。

而這其中牽扯的必然是這邊的政局。

現在不是安東慫了，而是他知道憑一己之力根本撼不動對方，無論是天瀛會，還是指揮官。

逝者已矣，除了覆仇，還可以做很多。比如多賺點錢，讓死者家屬能過的寬裕點。再比如，盡快抽離憤怒，在精神和體能上都保持巔峰狀態，忍住一時，等待風波平息，看見一個天瀛會的就幹死一個給他兄弟陪葬。

“你的殺氣好重。”楊小鋒看著安東的眼睛突然說：“E教授知道那天的事兒以後很快就找到了我，讓我一定要攔住你。他說你肯定會覆仇，但覆仇只會讓你更多的朋友被牽扯進來。他說我們只是一個在末日中掙紮的荒蕪之地，你沒必要為了我們這個註定滅亡的空間搭上自己的生命。”

末日？滅亡？

“你是說兔尾巴？”安東想起第一次跟E去棠棣，看到夜空中的兔尾巴時E確實嘻嘻哈哈地說這是他們的末日，但當時他的態度太隨意了，安東的註意力又都集中在緊接著出現的秦關和陳早櫻身上，就沒再細想。

楊小鋒肯定了他的猜測，“雖然我們暫時控制住了兔尾巴，但威脅一直都在。你也看到我們的土壤和物種已經受到了很大影響，這是一個已經衰敗的空間，我們不得不堅持下去，但你沒必要。E教授說如果你想開解自己，只要想著用不了一百年，我們這邊就會全面瓦解就行了。他讓你好好活著，最好長命百歲，親眼看著我們這邊坍塌崩潰。”

安東冷笑，“別特麽跟我扯大圈兒，你們什麽時候崩潰是你們活該。”

楊小鋒表現出與平常完全不同的寬容和灑脫，“是啊，自作孽不可活。但你或許也該知道一句話叫狗急跳墻，在這種絕境中，表面的和平脆弱如紙，為了能讓我們的空間延續，天瀛會和學社什麽都幹得出來，只不過方向不同而已。所以你一個B空間的就別參合了，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中的有些人也早已放棄了希望。”

安東“嘁”了一聲，“那你還發愁給孩子買不起糖，直接爺兒倆抱一塊餓死算了，還等著看你們空間塌成坑嗎？”

嗯？等一下，塌成坑……

安東心叫一聲臥槽，這邊的坍塌不會影響到他們的世界吧？之前他們那邊已經各種塌了，怕不是從這邊“傳染”過去的？

不行，他得回去找十五問問。

對面的楊小鋒哪兒知道轉瞬間安東就開了這麽多腦洞，正被諷刺得老臉一紅，“這不是一回事！孩子已經出生了，我得對她負責。”

“嗯嗯，你是個負責的老爹，就是摳兒。”

楊小鋒的臉紅成了猴兒屁股，“你、你怎麽知道……我、我才不摳兒呢！”

“我特麽還不了解你。”安東瞇起眼，“什麽便宜就吃什麽。是不是還趁著菠菜上市，就給孩子連炒了一星期菠菜，把孩子臉都吃綠了？”

楊小鋒羞憤地要奪門而出，被安東一把薅住了。

“願意給我看店嗎？”

楊小鋒一楞，“我？”

安東指著空空如也的貨架，“你也看到了，我這兒不愁銷路。土豆雖然油水不大，但我走量。能穩穩當當幹活兒，總比你到處給人跑腿兒強。”

為了生意還是需要有人看攤的，用誰都是用，不如用個自己了解的。

楊小鋒低下頭，“但我是犯過錯誤的人，被大使團開除的。”

“你的過去與我無關。不過醜話說前頭，店裏東西隨便你們父女倆吃，但你要敢算計我，我就把你們爺倆一起扔進扭曲空間。”

楊小鋒當然想要一份穩定的工作，但安東說話太嗆人，他面子上有點下不來臺，嘀咕著：“假大方，說是隨便吃，還不是只有土豆。”

安東：“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土豆。一句話，幹不幹？”

楊小鋒：“幹！”

安東忽然就笑了，“你這個‘幹’是幹活的幹，還是罵人的幹？”

“啊？”

“沒什麽。”

再像鋒哥也不是鋒哥，所以他不會懂他和鋒哥之間的梗。

“下周的今天，你早上十點來店裏找我，我讓你重新認識一下什麽是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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