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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顆小太陽(“給你看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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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明回到家,還有點心神不定。他推門進去,屋內立即躥出一股奇怪的味兒,不知道陸女士又在搗鼓些什麽東西。

她總是喜歡研究各種道聽途說的小竅門,偏偏沒有一雙巧手,也沒什麽分辨力,說話做事很不講科學,鬧得他頭疼。

方逸明在沙發上坐下,將鑰匙隨手一丟,後仰著頭閉目養神。沒多久,陸女士走出來,一看客廳便生氣道:“衣服又隨便團在這兒,你就不能省點心嗎?我在家裏不忙嗎?專門伺候你?”

方逸明擡手按住額頭,露出不耐神色。

陸女士收拾了會兒,又直起身道:“不對啊,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那麽早?你們單位不是應該才下班嗎?”

方逸明不想跟她爭吵,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逃到書房假裝工作。

夜裏,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陸女士在一旁粗重地呼吸,睡沈了之後,又開始打起呼嚕。響亮的鼾聲更是讓他毫無睡意。

中年人的婚姻走到這一階段,已經不剩什麽愛情了,更多的是責任跟親情。

他覺得自己就算不愛現在的妻子,也會跟她走一輩子,細心照顧自己的孩子。他這樣的年齡不喜歡什麽變數,更熱愛追求一種生活的安穩。跟年輕時的張狂不一樣。

如果葉曜靈能晚一點遇到他,或許他們不會離婚。不,或者根本就不會結婚。

當時他們都太小了,根本不懂什麽叫生活。

真是奇怪,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葉曜靈了。

方逸明自認為,兩人有過一段真誠而熾熱的感情,只是那點虛幻的情感很快就被現實消磨得一幹二凈。

離婚之後,他記憶裏留下的全是貧賤中的雞飛狗跳,全然忘記了最初遇見葉曜靈時的驚艷,只知道她是一個漂亮、單純的女人。

現在,那種隔著昏黃歲月的漂亮、單純,重新變得鮮活了起來,跟掘到出口的山泉一樣汩汩地往外冒。

是的。葉曜靈長得漂亮,且十分顧家,各方各面都很崇拜他。

她從來不會拿家務上的事情來煩人,家裏總是打掃得幹幹凈凈。同時也將小氣刻到了骨子裏,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分花。眼光古舊又土氣。

她太窮、太壓抑了,好像一個沒有性格的人。又自卑敏感,讓方逸明覺得十分疲憊。

那個時候的年輕人比較喜歡追求“性格”,葉曜靈被他的朋友嘲笑為“沒有靈魂”,方逸明漸漸跟她生疏了起來。

他跟陸女士結婚的時候,陸女士的娘家在當地很有勢力,比葉曜靈要富裕得多。

年輕的女士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身上噴灑著清雅的香水,張口閉口都是國外華僑的生活,讓方逸明沈迷了進去。

現在陸女士依舊喜歡購物打扮,剛與外人見面時,也依舊是一副端莊得體的表現,可方耀明已經不愛她的這兩個“優點”了,因為他認清了陸女士的刻薄跟短視。

方逸明轉了個身,望著飄動的窗簾,又想起方灼來。

他白天的時候還覺得方灼跟葉曜靈不相像,現在又覺得不是。她們都一樣倔強、脆弱、敏感。不懂得權衡利弊。

葉曜靈死時落魄,方逸明是有那麽一點同情的,此時這種同情轉移到了方灼的身上。

他久違地,產生了一種“那是他女兒”的想法。

何況方灼已經18歲了,成年懂事了,不需要他操心多久,自己為什麽要跟她鬧得那麽僵,還落人口實呢?

第二天下班之後,方逸明帶了點錢,再次去找方灼。跟她站在校門附近少有人經過的花壇旁邊。

方灼頭上的紗布被她自己手閑給拆了。然後照著醫藥單上的指示,將藥膏塗抹上去。

結了痂的傷口看著有些猙獰,在額角的位置,雖然傷口範圍不大,位置也不顯眼,還是很讓人擔心會不會留疤。

方逸明終於知道關心一下她的傷勢,見面第一句話是:“你的傷還好吧?”

“我都快好全了。”方灼問,“你昨天還有話沒說完嗎?”

方逸明聽著不大舒服,又勸著自己不要跟她計較,從錢包裏摸出一疊平整的紙幣,沒數,直接對折了下交給她:“這些錢你先拿著。之前給你的生活費你已經用完了?只要你不亂花錢,不夠的話可以來找爸爸。”

方灼的腦海裏當即放起了一首爛大街的口水歌,她很冷淡地從她最喜歡的金錢上掃過,落在方逸明的臉上,無聲地註視著他。

他們總是這樣,做事不壞到透底,發現你要跟他們決裂了,就給你分享一點好心,等以後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尋找轉圜的餘地。

這多半不是因為什麽善良,大概只是成年人的圓滑。是他們的社交習慣。

方灼幾乎能完全猜到方逸明的想法,這是他們身為父女最可笑的了解。

直盯得對方頭皮發麻,方灼才說了一句:“不用了,我有舅舅。”

“你舅舅怎麽養你?”方逸明都忘了葉曜靈還有個兄弟,脫口而出道,“你舅舅不是個殘廢嗎?”

話一出口,他臉上就有了點悔意,意識到這個詞不是那麽的令人舒服。而方灼的表情瞬間陰沈了下去,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有某個時刻讓他感受到了駭然。

然而那冷意只是一閃而過,很快被她隱藏了起來,再睜眼時,方逸明只看見些許的不平跟憤怒。

方灼突然起了點惡劣的心思,想知道什麽樣的刀能最深最狠地插進這個男人的心裏。他這樣的人,還會為什麽事徹夜難眠、悔不當初?

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牽扯的唇角露出個苦澀意味的笑容。

“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媽媽為什麽要離開。”方灼說,“你那時候很生氣,沒有回答我。”

方逸明問:“他跟你解釋了?怎麽說的?”“他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我找到了媽媽的日記。”方灼反問,“你知道,你在她的日記裏是什麽樣的嗎?”

方逸明猜測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也許極盡努力地辱罵、摸黑了他。他做好了發火的準備,想在第一時間大聲地辯駁。

然而對面的人卻道:“她說你……曾經照耀過她的人生,像火光一樣在她生命裏燃燒了。”

方灼清澈又淺淡的聲音,與方逸明記憶中的人重合了起來。

方逸明楞住了。

方灼天真地問:“你覺得她很壞,是嗎?為什麽你那樣想她呢?她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嗎?”

方逸明支吾起來,第一次在方灼面前擡不起頭,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你可以那麽輕易地結束掉一段感情……也不會有什麽眷戀我的地方。”方灼很平靜地說,“我沒有做錯什麽事,但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你的女兒了。”

方逸明知道,如果這是一場投資,方灼這支股票已經對他停止交易了。

準確來說,和葉曜靈離婚的時候他拋售了一次。葉曜靈去世之後,他沒有選擇接納,又拋售了一次。方灼回來,向他尋求關註的時候,他的自私讓他失去了最後一次機會。

他沒有資本了。

他的卑劣仿佛已經被面前的人所洞悉,他以比昨天更狼狽的姿態匆匆離開,等坐到封閉的車廂裏,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方灼的話在他耳邊揮之不去,在他不自覺地回憶葉曜靈時,手機響了起來,陸女士的名字現實在屏幕上。

方逸明深吸一口氣,劃開屏幕。粗魯的罵聲立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可以想見對方在以多大的聲音朝他嘶吼:

“方逸明!你女兒在外面抹黑你,你怎麽那麽孬?”

他一點也不意外。陸女士尖酸刻薄,喜歡奚落別人,遇到這樣的醜事,肯定有看不慣的“朋友”第一時間告到她的面前。

方逸明沒有敷衍的心情,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抱頭用力撓了把頭發,覺得最近什麽都不順利,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庭。

他比陸女士煩心多了,回去還要面對一幫議論紛紛的同事。近在眼前的,年底的測評快要到了,不知道會產生多少影響。

他期盼的,安穩的生活,似乎一夕間就要結束了。

……因為妻子當初那令人驚愕的冷血無情。

方逸明一拳在方向盤上砸了下去。

方灼慢悠悠地回到教室,晚自習已經開始了。嚴烈等她坐下,壓著聲音問道:“你跑哪兒去了?”

方灼說:“沒什麽,趕了個小人。”

聽說生氣會多長幾條皺紋,不知道會不會多留幾道疤。

方灼拿出藥膏,往傷口處厚厚地抹了一層。

嚴烈趴在二人的桌子中間,拍了拍她的手臂,神秘地道:“給你看一個秘密。”

方灼問:“什麽?”

嚴烈往上掀起自己的劉海,露出白凈光潔的額頭。

因為日光燈投下的陰影,方灼看不清嚴烈所指的地方,只好湊近了看。認真分辨後,發現他的額角也有一塊疤,在相似的位置。因為年代久遠,已經不大明顯。

她仔細地端詳,研究那塊疤痕的形狀,溫熱的鼻息幾乎要噴在嚴烈的臉上。

嚴烈覺得方灼靠得太近了,這個距離讓他不知道該把視線落在哪裏。

挺巧的鼻梁,濕潤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

方灼的臉像描線過的畫一樣素凈清秀,偏偏額頭那塊暗紅色的疤顯得格格不入。他略微直起了身,鬼使神差地擡起手,在將要摸到方灼的臉的時候,一本書插了進來,險些擦到二人的鼻尖,將他們都嚇得退了開來。

班主任臭著臉將輔導書抽回來,意味深長地橫了他們一眼,從他們身邊走過。

方灼好半晌才回神,不解地問:“她為什麽要白眼我?”

嚴烈喉結滾動,轉過了身,語氣淡淡地道:“我怎麽知道?大概是你不學習吧。”

方灼的疤一周後還是沒好全。她打電話給葉雲程,說下周要月考了,所以周末想留校補習。

葉雲程應了聲,叮囑她天氣轉涼,註意保暖。

在要掛斷前,葉雲程猶豫萬分,還是問了出來:“最近有人來找你嗎?”

方灼裝傻道:“誰啊。”

葉雲程:“你說是誰?你班主任都跟我說了。”

“哦。”方灼說,“他不敢來了。”

“為什麽不敢來?”葉雲程說,“你別跟他撕破臉皮,鬧得太難看,別人會說你的……算了,你還是專心學習吧。”

“我知道的。”方灼說,“請照顧好我的雞。”

“你怎麽變成烈烈了?”葉雲程失笑道,“阿禿很好,你放心吧。我給它搞了個單獨的雞籠,也不用怕別的公雞啄它。”

方灼聽著那偏頗的待遇真是為別的雞打抱不平。

子憑父貴,雞憑禿貴。

世態炎涼啊。

她把手機還給嚴烈,這位老父親卻一句都沒提他的雞祥物。

方灼於是又在心裏感慨了一句。

人情涼薄啊。

這段時間,方灼將老班給她的冊子大致梳理了遍,最近正在做專項練習。順便跟嚴烈借了幾張以前的卷子做鞏固。

不得不說理科是門很奇妙的學科。普通的人可以通過繁覆的題海來征服。而有天賦的人,只要摸到半掩的大門,就能攀到突破的長梯。

方灼還談不上開竅,但相關題型的解題時間確實有效縮短了。雖然那個“有效”可能只是幾秒鐘而已。

至於她的弱項英語,嚴烈也在試圖帶著她進行攻克。領她念了很久的英語單詞,糾正她的口音。多番嘗試後,發現這是一項比較艱巨的任務,而高考的英語口語又不是那麽重要,於是改變了戰略。

他把單詞和短語單拎出來,讓方灼進行造句,他再進行批註修改。

方灼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確實掌握到了新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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