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志龍因為淩晨時分才睡著的，小蘇他們醒來吃早餐的時候，他還沒有起床，三姐體貼的沒有讓小菊去叫他，說是想讓他睡個好覺。三姐和大太太說著一起去逛街，原本想要叫著小蘇的，但是她說有些累於是就呆在杜公館。杜公館雖然比不上督軍府那樣大，可是裝修還有格局都挺豪華，小蘇穿著那件白色印杏花的短旗袍，坐在草坪上的秋千上，她不是傻瓜，或多或少猜得到杜月笙這次邀請她和三姐過來是什麽用意，從昨天到了這杜公館，以及今天早上杜公館殷勤得有些過分的傭人，他們似乎將自己當成了……主人。

小蘇在沒有來上海之前，了解過一點杜公館的人際關系情況，雖然杜維潘是大太太抱養的孩子，不是杜月笙的親生兒子，但是據說杜維潘來到杜家之後，杜月笙事事順利，所以對於杜維潘這個養子愛得勝過己出。這位杜家大少爺在杜家地位很高。她手裏把玩著一朵花，心想，應該盡快在上海找到長久的住所了，這杜公館只能短暫的住幾天。杜維潘在來到小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微風拂面，小蘇輕輕擡起手將一縷頭發捋在耳後，雖然隔得有些距離，可是杜維潘似乎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樣。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些不知名的悸動。男人都愛美人，杜維潘也是男人。他定了定心神，面帶微笑走近小蘇，輕聲喊了她一聲，小蘇聞聲擡起頭，禮貌起身點了點頭。

“五小姐，咱們一起走走吧。最近家裏又進了一批花種。”杜維潘笑著邀請道，小蘇心裏只道無奈，面上還是笑著點點頭，在別人家裏，可不能像在督軍府那樣任性。兩個人走在小徑上，杜維潘並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小蘇也沒有心思和他攀談，所以兩人沈默著，杜維潘偷偷看了看她的側臉，他並不喜歡太過活潑的女孩子，總覺得太過聒噪，像慕容五小姐這樣安靜的性子，他最喜歡。

權志龍一覺睡到自然醒，他在鏡子前折騰了快半個多小時這才滿意，只覺得民國太不給力了，連稍微時尚一點的配飾品都沒有。他只能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盡量讓自己時尚一點。原本在督軍府時他也在意形象，可是到了這上海的杜公館，他比以前更加在意了。自戀的摸了摸自己的側臉，然後神清氣爽的下樓，卻得知三姐和小菊甚至連方嫂都出去了，長華去看望遠方親戚，不過這些人不是權志龍的重點關心對象，他問道，“那慕容小姐呢？”雖然民國的民風沒有古代時那麽嚴謹封建，可是，未出閣小姐的閨名也是不能告訴外人的。所以，權志龍在外人面前一律稱呼小蘇為慕容小姐。

下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小花園道，“剛才看到慕容小姐在花園來著。應該是在那裏。”權志龍點點頭道謝之後就往外跑，下人呆呆的拿著塊抹布自言自語，“都說慕容家族是大家族，居然少爺也會跟下人說謝謝……看來慕容小姐做了大少奶奶對我們是件好事了。”

小蘇只覺得和杜維潘在一起非常難熬，和不熟的人在一起連聊天的話題都沒有，非常尷尬和不自在，可是杜維潘渾然不自知，依然帶著非常愉悅的微笑。兩個人站在花房裏，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來，是非常和諧般配的樣子，至少權志龍尋小蘇到了這裏時非常非常不爽。故意重重的咳嗽一聲，打破一室安靜，杜維潘和小蘇同時回過頭來，小蘇是打內心裏感到開心，心想，總算逮著借口離開這裏了，杜維潘則有些淡淡的不悅。他剛剛準備開口約五小姐明天去看話劇的。現在被人這樣一打擾，再醞釀著開口有些難度。

權志龍完全忽視杜維潘的眼神，直直的來到小蘇旁邊，然後和杜維潘打了聲招呼，這些基本的禮貌他面對情敵也不會讓人落下話柄。他看向小蘇，低低埋怨道，“怎麽都不讓人來叫醒我。”小蘇抿嘴笑了笑，眉眼都帶著剛才沒有的暖意，“三姐說讓你好好睡一下，你倒是埋怨起我來了，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兩人旁若無人的小聲說著話，權志龍餘光瞟向杜維潘，心裏得意不已，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早就和小蘇親密的揉揉頭發搭搭肩膀什麽的，可是即使在醋頭上，他還是不想任何人看低了小蘇。

杜維潘在一旁也沒有插話，他只是覺得這位慕容家的表少爺似乎對自己不是很喜歡的樣子。權志龍突然開口笑道，“昨天不是還說要好好去看上海灘的夜景嗎？現在也差不多下午了，咱麽出去逛一圈，晚上就在外面吃吧。”沒等小蘇點頭，權志龍又轉頭看向杜維潘道，“大公子肯定很忙吧，我們就不打擾了，小蘇，走吧。”他快一步將杜維潘準備脫口而出的‘我陪你們吧’給憋了回去。杜維潘也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殷勤，畢竟父親也沒有說什麽，所以只好笑著離開了。

一直到離開杜公館，權志龍的臉色都不佳，兩人坐在杜公館的轎車上，畢竟他們對這一塊也不熟，只能讓司機跟著。小蘇也不知道怎麽的，沒有考慮太多就直接解釋了，“剛才我一個人在花園坐著，杜公子就過來了，不是故意和他一起的。”她隱約知道志龍好像不太喜歡杜維潘，她知道他現在在生氣。權志龍哼了哼，看了一眼正在專心開車的司機，盡量小聲道，“我就是不喜歡這家人都把你當大少奶奶的樣子。煩。”不只是小蘇感覺到了，三姐，小菊，方嫂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得到。小蘇皺著眉扯了扯權志龍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現在不要說這個，畢竟司機也是杜家的人。權志龍鼓著腮幫子哼了哼，然後不再做聲了。小蘇看著他這樣子，心裏也跟著柔軟下來，小聲道，“過段時間咱們就……”她沒有說完整，但是權志龍明白了，她在安撫自己，過段時間就搬出去。權志龍的臉色好看了很多，平靜下來，臉有些微紅，他這行為像什麽樣，可不就是吃醋嗎？可是這世界上最無法掩飾的是咳嗽，貧窮還有愛情。他就是不喜歡任何人覬覦小蘇。

小蘇讓司機在一邊等著，和權志龍上了年代有些久遠的鐘樓，站在二樓摸著古老的磚瓦建築，小蘇深吸一口氣，權志龍則仔細的琢磨著有些生銹了的大鐘，納悶問道，“說是鐘樓，我怎麽都沒看到鐘？”小蘇扶著墻小心走了過來，解釋道，“這就是鐘啊，以前沒有鐘表，就有人專門敲鐘提醒什麽時辰。”權志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兩人圍著鐘樓看了一圈周邊的風景之後靠在一邊相視一笑，“你今天都跟那個杜維潘聊些什麽了？”

“能聊什麽，我跟他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小蘇低頭看著腳尖，下意識的嘟囔著，“我原本已經夠悶了，和一個比我還悶的人一起，真是太無聊了。”權志龍心裏一喜，側過頭看向一邊裝作不經意問道，“他們家的人都把你當大少奶奶了。你怎麽想？”小蘇無奈嘆氣道，“我怎麽想不重要。我以前跟你說那麽多你還不明白嗎？”

權志龍莫名的有些生氣，氣得他口不擇言起來，“我之前跟你說那麽多你就一句沒聽進去？這些事都是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的人生，其他人怎麽想才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小蘇，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這副什麽都讓別人來替你做主的樣子！”小蘇只是低著頭沒有說話，沈默了好久，權志龍氣也消了，以為小蘇在生自己的氣，不由得湊近了她，別扭道，“好啦好啦，剛才是我的錯，你別放在心上了。”他其實覺得很挫敗，有些觀念在小蘇的腦子裏已經根深蒂固，他說再多她還是那個樣子。看著她不說話的樣子，他只能選擇妥協。

小蘇突然擡起頭，看著權志龍笑了笑，然後轉過身看向夕陽染紅的天空，語氣有些悵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認識志龍你之後，我竟然忍不住想要變得自私一點。不想去做慕容家的五小姐，不去管以後可能會背負的責任，只想做小蘇，志龍所說的那種只為自己而活的生活，讓我覺得非常動心。有的時候也會忍不住這樣想，我才十七歲不到，管什麽責任，管什麽國仇家恨，管什麽江北六省，我只是一個孩子，我保護不了任何人，還是管好自己，讓自己開心一點。從小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遇到志龍之後，才慢慢不再壓抑內心的真實。可是，我還是清楚的明白，如果有一天承州需要我，江北六省需要我，哥哥需要我，我還是會將這種自私的真實深深地埋在心裏，做真正的慕容五小姐應該做的事情。我也想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也想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負罪感的真心真意的愛一個人。”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權志龍甚至都無法辨認她的情緒。他做了來到這裏最大膽的一件事，突然拉著小蘇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他探出手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裏，小蘇的手垂在一邊，沈默了一會兒之後，探起手抱著他的腰。

“小蘇，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只有這一件事。”權志龍低低道。

小蘇楞了一下，點了點頭。對於權志龍的要求，她沒法拒絕。不管是因為友情，還是其他不能說的情緒。

“如果到了你不得不犧牲幸福的時候，我請求你給我一次特權，帶走你的特權，只此一次。”

小蘇沒說話。

權志龍用了用力摟緊她，“只有那一次，如果有人找到了你，要帶走你，你也願意的話，我絕對不會阻攔你，希望你能成全我的一次特權，也成全你埋在心底的任性。只此一次。”別拒絕我，別拒絕我。這是我好不容易才醞釀的勇氣。小蘇。

“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於我，於你。”小蘇平靜道，這平靜之下，她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知道。我也想自私一回。”

“好，除非到時候你讓我再也找不到回承州的路，讓我再也不能離開，否則，這個特權，也會很快失效。”

1933年5月17日。

小蘇，喜歡你的程度一天一點的在加深。我在害怕也在期待無可救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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