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戰清醒過來時，自己正被關在一間破舊的倉庫裏，頭頂一盞昏暗的燈，像極了無數懸疑電影裏的情節。睜眼就見坐在自己對面的孟承飏，他如今已是獨臂，一只袖管空蕩蕩的。 而他的臉上有一道極深的傷疤，橫置在他雙眼的位置。他就這麽坐著，欣賞著自己的落魄。而朗戰自己的四肢則被困束在椅子的扶手和椅凳處，綁的結實，無法動彈。

孟承飏看到朗戰投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就笑了，他撥開自己左眼處的長劉海，那底下是一只無神的眼：“拜你老婆所賜，我這只眼算是完全廢掉了，只能用個義眼頂事。倒是右眼好些，只是眼角膜不能用了，我就又換了一個。我就不明白了，這女人的指甲怎麽這麽利，你不是在她指甲裏植了刀片吧。”

說的雖是風輕雲淡，可他卻是恨極了朗戰。孟承飏這個人，其實對自己身體並不在意，他只是恨朗戰的這種姿態，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如今他已經如同階下囚一般的被自己囚禁，生死都握在自己手裏。可他坐在那張囚椅的樣子，泰然的如同一個帝王，而自己依舊是那顆不起眼的棋子，那顆扔到地上不起眼的沙。

看他這麽說，朗戰壓根懶得回話，依舊只是看著孟承飏，目光平和。他心底倒也是安心了。他一直懷疑孟承飏到底有沒有見過朗雲苼的化身。如果他見了，自己擔心他會用這點攻擊朗雲苼，如今看來，朗雲苼當時動作應該是極快，他那時候怕是只見了一個黑影而已。

“對了，你的勢力現在被你弟弟奪了去，你滋味可還好。”

朗戰眨眨眼：“哦”，想了想頓了頓才又說，“還有什麽新鮮點的嗎？”

孟承飏覺得自己額上青筋一跳：“好東西自然是要一點點的分享，一次性吃的飽總是沒什麽意思。”

朗戰沒有接話，竟然當著孟承飏的面就閉目養神，大有激怒孟承飏的意思。

孟承飏到底是性子極端也不如朗戰會忍耐，他見不得朗戰這個樣子。於是站起身來對著朗戰的胃就是狠狠的一拳。下手之後才驚覺朗戰穿著防彈衣，於是裂嘴一笑，從腰間拔出匕首就往朗戰刺去。他倒是還有理智，下手不狠，只是想讓朗戰疼一疼罷了。沒想到這人跟她女人一樣難伺候，刀子進去，他臉都沒變。孟承飏這種長期被虐待和長期虐待人的人，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對待朗戰這樣的人，用精神折磨要比肉體折磨管用的多。可是他真的是忍不住，總想殺殺他的銳氣。卻又怕自己在這裏一直呆著說不定會一個激動個錯手殺了朗戰，於是給朗戰帶上眼罩，帶上隔音耳機，把他扔在了這裏。

對朗戰這種求生欲這麽強，從小又經過訓練的人來說，不能看不能聽帶來的恐懼感比肉體虐待帶來的恐懼感要更持久更巨大。同樣都是手上沾過人命的人，孟承飏可不信朗戰一點心理陰影都沒有。只要他還是個人，不是十足十的怪物變態，他一定會在這種環境下回憶那些血腥的過去。孟承飏也是心細的人，怕朗戰在這種環境下睡著，還特意給他註射了興奮劑。

說起來也奇怪。孟承飏先前想著把朗戰抓回來之後他會異常的興奮，會想出各種方法來虐待朗戰。會比虐待朗雲苼的時候手法更加的殘暴而血腥。可他卻錯估了自己。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當朗戰被自己抓回來之後，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了。面對這個人，面對他自始至終平淡到沒有情緒的眼神，他不知道為什麽，在他眼裏看到了自己的無措和懦弱。他總覺得朗戰看透了自己內心的卑微，即使他被困束在這裏，即使饑餓困頓還有藥物已經讓他身體開始脫水，眼眶已經布滿蛛網一般的血絲。

他用最粗暴的方式對待他，那些精巧而縝密的虐待早已被孟承飏拋到腦後。只剩下最原始的拳頭還有刀刃來折磨朗戰，他想用這些來割掉朗戰的偽裝，消磨掉他身上終年的自信還有強大。可心底，他隱約覺得，自己或許才是最早輸掉這場博弈的人。即使這幾天他占盡先機。

從朗戰被抓回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可是孟承飏依舊無法從朗戰的傷口留下的血液中找到平衡，他依舊焦躁著。而這三天，除了第一天朗戰開過口之外，他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連疼痛的呻吟都沒有。或許是因為脫水還有失血，他沒有要求過上廁所，也沒有因為藥物依賴而開口主動要求過註射興奮劑，更沒有要求過吃飯喝水。而每每這樣，孟承飏都覺得自己傻透了，尤其是在自己喋喋不休想要引起朗戰反彈和自己說話的時候。

可就在這天晚上，朗戰卻破天荒的開口說了話。他聲音已經沙啞不堪，可依舊是那種徐徐的語氣，帶著憐憫弱者的口吻。

“你想要問什麽，你就問吧，如果我知道答案，我會告訴你的。”

孟承飏一楞，接著就大笑起來：“想要做交易嗎，你現在可是任我魚肉，沒條件可談。而且我也沒有什麽想要問的。”

朗戰卻只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孟承飏，那雙墨黑色的眼睛像是要把孟承飏的靈魂刺破，孟承飏甚至聽見自己靈魂在風中呼啦作響的聲音。

“已成敗勢，再不問，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了。”

聽了這話，孟承飏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暴怒起來。他站起身來，來回在房間裏走動，如同困獸。

看他這樣，朗戰眼裏劃過一絲了然。這個人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稍加刺激，這個人就會完全失控。不用自己動手，這個人就會自毀的徹底。

“你其實想問你的母親是誰吧。你也想問為什麽命運不公，你如此努力卻什麽都得不到。更想問，你為什麽還活著。”

孟承飏猛地回頭，目光兇狠異常，語調卻是詭異的高揚。他不說話，朗戰也沒有再往下說。只是閉上眼，像是要睡著一般。孟承飏見不得他這個德行，幾步上前就拿著匕首往他手臂刺下一刀。被刺傷的就像不是朗戰一般，這人臉上根本沒有刺痛的表情，他只是睜開眼。冰冷的眸子刺得孟承飏生生退了一步。

朗戰似笑非笑的說：“不會求人嗎？”

孟承飏被他激的全身都在發抖，這句話，那個人也說過。求人，他自從有記憶以來就不斷的求人。求別人憐愛，求高高在上的地位，求號令四方的權利。如今，難道還要再求朗戰這個將死之人！

“你現在這個德行還讓我求你，朗戰，臨死了，你總要有自知之明。”

“我只知道，如果我死了，你想要的一切答案就會跟著我一起回歸土地，而你將終身得不到答案，哪怕到死。”他聲音嘶啞，這短短一句話如同詛咒，一字字的刻在了孟承飏的腦海裏。

“你當我是傻子嗎，這種事你一定是讓別人幫你查的，你能查的出來，我一定可以查得出。”

“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什麽都查不到嗎。不是因為你找的方向不對，而是，知道當年真相的人，都被殺了。或是被我，或是被當時參與紛爭的人。你的權限根本接觸不到裏面的核心人物。即便你能接觸到他們，你還有時間等下去嗎。”

“你逼我！”

“自便。”

孟承飏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一股悶疼凝結胸中。左右思量，他終於抵不住這個他追了近三十年的答案的誘惑。他眼神狂亂，聲音大的如同嘶吼，在這了巨大的倉庫中回蕩著。

“你這麽想讓我求你是吧，好，那我求你，你告訴我啊，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訴我啊。要是你說的不對不好，朗戰你今天必死無疑！”

“殺不殺的先不講，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好了。”他擡眼掃過孟承飏，淡淡說，“你還是坐著聽吧，這故事還挺長的。”

孟承飏聽完把踢倒的凳子用腳尖勾了起來，雙手環胸，靠在椅背上，一臉的不耐煩。可他臉上的表情細看卻是奇異的，那種興奮帶著抗拒的樣子，讓朗戰想狠狠的虐上一把。

“其實你好奇的這些問題總歸都回到了一個大問題上，就是你孟承飏的身世，不過要說起你這身世，還得往前推上幾代。而這個事情，關系到扇錦翼的一則禁言——那就是‘孟家人留著骯臟的血’。”

朗戰看著一臉戾氣的孟承飏，全然不把他的表情當做一回事。他依舊像是端坐於寶座的帝王，而身上的束縛也完全都不存在。

“這件事其實是老一輩子的恩怨情仇。故事的開端在我曾祖父那一代，那個時候孟家在扇錦翼早已敗落，族中連個像樣的族長都選不出來，那一代孟家的族長左選右選，選了個美麗而柔弱的女性。雖然聯姻這件事在扇錦翼常常發生，可這麽用意明顯的做出來，卻還是遭人非議。物極必反，孟家越是想要垂涎強大的聯姻夥伴，越是乏人問津。到後來，那代的孟家家主給逼急了，就給朗家大家長下了藥，於是倆人有了性關系。而且那次孟家族長之所以可以成功，完全是依仗自己是朗家族長未婚妻好朋友的身份。最後她跟自己的好朋友決裂，朗家族長的婚事也被她攪黃了。可朗家沒允許她這樣的女人過門，連她生的孩子都沒有讓他認祖歸宗。所以還是姓了孟。倒是那一代的朗家族長慈悲，雖說沒認這個孩子，卻也為了他慢慢扶植孟家一派。你看，這像不像一出狗血韓國連續劇。”

朗戰因為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說話也嘶啞不堪，他不得不挺了片刻，緩了緩才又繼續說：“從此，孟家這一支算是興盛起來，雖是孟姓，可留了朗家的血，所以朗家人只要在位，都對孟家比較客氣。那時候曾祖父說是為了兩家和睦，定了各種規矩，大抵意思就是孟家一直輔佐朗家，朗家一直照顧孟家。”

其實朗戰只把這個規矩說了一部分。定規矩的是朗家族長，自然還是向著自家孩子，防著外姓孩子的。這個規矩裏有一條相當有意思，說是朗家以後的族長必定要給孟家三次生機。無論孟家做了什麽，都要饒他們三次。可三次之後如若他們再不悔改，那就按律處置，並把孟家人逐出扇錦翼。之前朗戰墜機，這算孟家第一次搗鬼。然後囚禁朗雲苼並虐待她，因為朗雲苼是朗戰女人又是行了久合禮的，所以這算孟家第二次不仁。這第三次因為遲遲等不到，朗戰就先出了手。先前把孟承飏抓起來，沒想著弄死他是因為想要他嘗遍朗雲苼當時受的苦。可一想到可以把孟家連根拔起的這個法子，他就故意給了個漏洞讓孟承飏逃了。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再來找自己麻煩的。孟承飏這個人，是真的不作不會死，可不作他就不會活的人。這三次之後，就真能絕了孟家這個禍害了。

“之後孟家勢力是大了，可孟家在扇錦翼的地位卻極為尷尬。有勢力卻沒有地位，一直從屬於朗家。而且因為當年背了惑主的罪，一直無法擺脫。孟家之後就一直作為朗家最為骯臟不純的血脈一代代傳了下去。也因為這樣，朗孟兩家此後世代相依又世代仇恨。這也就是‘骯臟血液’的由來，不過這話之後就像是咒語一樣扣在孟家身上。從此孟家每一代都會出極為難堪的醜聞，有時是族長自己，有時是其他族人，但無一不出自孟家主族。他們說是因為這些人骨子裏留著當年孟家美麗族長的血，而讓自己的後人骯臟而墮落。”

看著孟承飏楞楞的不說話，只是專心聽，朗戰又繼續說：“而你上一代，孟家的醜聞就出在你父親身上。”這時孟承飏猛地擡頭，眼裏都是寒光，明顯比剛才看著激動，“你父親其實算是個癡情的人，年輕時喜歡上一個流鶯，不顧自己身份讓她懷了孟家骨肉。你爺爺震怒，控制住了你父親的經濟來源。沒有了錢，你父母的關系開始一步步的惡化。你父親不能忍受你母親再去用身體換來錢財，可你的母親卻並沒有其他的生活技能。你的父親雖是下一代族長的接班人，可因為你爺爺的禁錮，他無法在外面找到工作。你母親要靠自己養活一家三口，其實很辛苦。那日她要瞞著你父親出去拉客，被你父親發現。一氣之下與你母親的客人扭打起來。你父親醉心藝術，在武學和自衛方面的本事算是差的厲害，而扇錦翼孟家的公子，也就竟然被嫖客一刀捅死。而這事因為太過羞恥而被你爺爺壓了下來。”

看著孟承飏血紅的眼，朗戰眼神微閃，繼續用平緩的語氣講到：“你被接回來的時候很小，你爺爺一開始對你挺好的，畢竟是自己兒子唯一的血脈。可後來因為你長的太像你母親而被你爺爺厭惡。而且你這一代孟家單薄，你二叔在你六歲那年因械鬥去世，偌大孟家只剩下你這一個繼承人。你爺爺再討厭你，也要扶植你成為新的繼承人。他所有的愛恨期望金錢權利都匯聚到你一個人身上。可想而知，你的優秀，你的痛苦才能撫慰他的心神，可他私心裏卻又是羞恥的。孟家原本就背負著‘骯臟’這個詞，而他唯一的孫子卻是一個站街女生出來的。你爺爺好強愛面子，你這樣的身世對他來說實在太難接受。這也是你為什麽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得到賞識的原因。你能做繼承人不是因為你有多優秀，而是因為無人可選。而上次事情之後你還可能活下來，也是我遵循曾祖父規矩，放你們一條生路。所以我上次才說，你是不是孟承飏，對我朗戰來說其實無所謂。我看中的只是你姓孟而已。我想這也是為什麽你小時候在孟家備受欺淩、沒有人為你出頭，最終卻坐上孟家族長位子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孟承飏有多強大，而是因為這一代的孟家，除了你，無人可選。”

朗戰最後一句話震的孟承飏身體一陣陣發寒，他失魂落魄的看著朗戰，突然覺得看不清自己的人生。所有人都厭棄自己，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那個把自己養大的爺爺更是不屑於看自己一眼。可就是這樣，自己卻依舊為他們拼命。他們每天都在告訴自己，他最大的敵人就是朗戰。可如今想想，朗戰做了什麽，他什麽都沒做。對自己傷害最大的，反而是孟家那些人。而原本想著，殺掉朗戰坐上他的位子，他們就能正眼看自己了，就不會在自己背後竊竊私語了。可是他知道，他們不會的。自己從一個羸弱少年爬上孟家族長那天之後，鄙夷他的人沒有少，反而多了起來。因為他登上了一個高位，一個許多人都在盯著他的位子。就因為這樣，他的優秀無人問津。他的缺點和身世卻被人無限的放大。

孟承飏一臉冷汗的盯著朗戰：“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在騙我，你說的話，我能信兩成就不錯了吧。”

朗戰連表情都懶得給他，閉上眼喃喃道：“其實你自己知道答案的不是嗎，想想他們如何對你的。”

孟承飏顫顫的從椅子上坐起來，神智和記憶都有些模糊而混亂。這個時候他卻不忘給朗戰又註射了一只興奮劑。然後邁著淩亂的腳步跑了出去。

就在孟承飏即將要踏出倉庫門時，朗戰突然出聲，語氣裏是少有的惋惜：“孟承飏，其實你母親很愛你。可是她卻被你爺爺當做是家族醜聞處理掉了，連屍首都找不到，更別說是個像樣的墓。你別恨她，她其實很愛你。”

聽著孟承飏倉惶而淩亂的腳步，朗戰咧嘴笑了笑。讓孟承飏知道他的母親愛他，越能讓他心疼自己母親的淒楚下場，而他也會更加憎恨那把他養成怪物的孟家。朗戰心裏很清楚，今晚孟家不用他出手，孟承飏這個瘋子一定會親手血洗孟氏主族。

因為這個人，只不過是個因為缺愛而變成瘋子的孩子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狼爸這是真心黑，高端黑吧

妹子們，明天就是大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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