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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油一片,眼下是播種玉米的最好時節,只是田地距離沈家府宅不近,夥計們都需要坐車而去,車行一路,大家開始交頭接耳,最活躍的當屬孫猴子,都因為今個洛醺同行。

孫猴子興致高漲時還居然唱了段小曲,嗓子沙啞,情緒飽滿,迎著春日的暖陽。

“小妹子,情哥哥,咱們兩個嘮嘮嗑,我想你,你想我,熱炕頭上鉆被窩……”

他正伸長了雞脖子嚎叫,啪!後背上被老魯用鐵鍬拍了下,隨即壓低聲音罵道:“娘的孫猴子,你再敢當著少奶奶唱這種靡靡之音,當心我告訴老爺敲掉你的腦袋。”

孫猴子痛得呲牙咧嘴:“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媳婦屁股大奶子大,整天晚上摟著……”

又沒說完,老魯怒起,飛起一腳把他踹下車去,然後道:“今個不用你下地了,回家等著被老爺辭退吧。”

孫猴子看老魯真的動氣,急忙嘻嘻哈哈的賠笑追來,身子輕靈,一躍就跳到車上,魯頭魯頭的哄,保證自己下不為例。

都是鄉裏鄉親,老魯這人又寬厚,沒有再趕他下車,而是叮囑他:“眼下時局動蕩,什麽奉系直系打的熱火朝天,黃河那嘎達不是泛濫就是幹旱,唯有咱這裏風調雨順一片祥和,聽說外面逃難的人鋪天蓋地,我告訴你,三條腿的癩蛤蟆找不到,想到沈家幹活混飯吃的滿地都是,你自己掂量明白了。”

孫猴子“是是是”的答應著,只用眼睛偷瞄洛醺,再也不敢胡言亂語。

老魯繼續嘮叨:“我再告訴你孫猴子,人間四大缺德事,那就是扒寡婦門、挖絕戶墳、吃月子奶、欺老實人,假如你欺負少奶奶老實,我老魯第一個不答應,一個城裏來的小姑娘,整天和我們一起幹活,真是難為她了。”

孫猴子立即信誓旦旦,今個洛醺的活他替幹了。

洛醺真可謂是站如松坐如鐘,聽他們那裏吵的熱鬧,心無雜念的忙著啃那兩張韌如牛皮的煎餅,書上說,人和動物一樣,比如某些野獸,雄性遇到雌性會長嘯會撒尿,比如某些鳥類,雄性遇到雌性會展示自己美麗的羽毛,這,用句土語說統統稱為?n瑟。

洛醺又想起在柴房時聽到禿子和嘎子的談話,再看看眼下,真恨不得把沈家這些人介紹給父親的另外一位弟子鐵志,祝子雄喜歡舞刀弄槍,括號,經常傷了自己,而鐵志立意小說創作,假如以沈家為摹本,洛醺想,鐵志立馬在小說界揚名立萬,或許也能寫出個沈家版本的《紅樓夢》。

正胡思亂想,後邊有人高喊停車,眾人回頭一看,是沈稼軒騎馬追了上來,早晨白花花的陽光下,他白衫黑馬,疾奔如飛,雄姿矯健,到了洛醺坐著的車旁,道:“說好今日讓你回門,怎麽又下地了。”

洛醺捧著煎餅心道,都是你那個千年慈禧的老娘的主意,當著夥計們不好說什麽,唯有揉揉鼻子道:“我忘記了。”

沈稼軒其實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若非得知洛醺發生的一切他怎能追來這裏,他和洛醺一樣的心思,當著家裏的夥計不能說母親的不是,輕聲道:“下車,只怕你爹已經等的著急了。”

洛醺哦了聲,從車上跳下,沈稼軒看看老魯,示意他可以走了。

只等那些幹活的夥計們駕車走遠,沈稼軒才道:“對不起,昨晚今早的事我都不知道。”

洛醺無所謂的笑笑,還在費力的啃煎餅,被沈稼軒一把奪下丟在地上,洛醺楞楞的看著他。

他道:“走,進了城我請你吃館子。”

洛醺當即笑逐顏開,邊笑邊四下裏看,自己怎麽進城?這是個問題。

沈稼軒也才註意到了這一點,理了理短短的濃密的頭發,歉疚道:“竟然忘了給你備車,我們先回府裏。”

洛醺連連擺手,她實在不想節外生枝,回去府裏一旦被沈老太太得知今日自己回娘家,她必定幹澀,琢磨下,指著沈稼軒的馬道:“它能不能多馱一個我?”

沈稼軒驀然楞住,想說這不合適,心裏卻有什麽東西在牽引著,四顧無人,此處沒有田地,也就沒有幹活的農人,時間還早,也沒有往來出行的路人,遲疑又遲疑,最後道:“看你也就幾十斤,不抵一包面粉重,上來吧。”

洛醺高興的去踩馬鐙,沈稼軒卻伸出手來,他的笑容比春日的陽光還暖,洛醺隨即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身子被他拉著淩空而起,穩穩坐在馬上,沈稼軒左右看看沒人,用韁繩抽打胯下馬,改了進城的線路,飛奔而去。

008章 千年人質

縣城不大,文明的說,徒步不用一個小時便能橫穿東西,用當地人的土話說,撒泡尿從這頭澆到那頭,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更是陷在附近諸多鄉村的包圍中,這有點眾星捧月的意思,所以,這小小的縣城就變得更加與眾不同。

洛醺和沈稼軒到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午飯口,沈稼軒牽著馬閑庭信步的沿街觀望,不知在找什麽東西,洛醺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許諾的下館子卻只字不提,忍不住暗示道:“中午了哈。”

沈稼軒點點頭,繼續目不斜視的找,仿佛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看哪裏都是好奇的架勢。

洛醺肚子開始咕咕叫,她用手按著繼續提醒:“現在青黃不接的,館子裏大概也沒什麽好吃的。”

沈稼軒“嗯”了聲,已經把目光從路的左邊轉移到路的右邊,滿街的老宅破爛不堪,毫無審美價值,不知如何吸引他。

洛醺心說,你這在北京讀書見過大世面的人,該不會也是進趟小縣城就興奮不已吧?最後道:“我昨晚就糊弄的吃幾口,今早兩張煎餅被你給扔了,我爹說我現在還處於長身體的時候,假如吃不飽……”

洛醺想他要是再聽不懂自己就忍不住要踹他了。

沈稼軒終於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沒等他說完就接過話去:“好飯不怕晚,我們先去個地方。”

他眼底是淺淡的笑,像浮光掠影稍縱即逝,洛醺琢磨不明白,暗想他不會去逛窯子吧?最後這個無比腦殘的想法被自己推翻,哪有一個公公帶著兒媳逛窯子的,人家妓院也不讓女人進。又想他該不會去大煙館吧?看他長的雖然不是虎背熊腰,但身姿峻拔,一看就是中氣十足底氣更足,絕對不像那些面黃肌瘦佝僂著身子的大煙鬼。

沒等有第三種推測,已經隨著沈稼軒來到一家成衣鋪,而且是縣城最大最奢華,專門給富貴人家定制衣服的“泰福祥”,這個時候洛醺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打量下自己的這身穿戴,雖然縣城裏窮人也不少,但還是感覺有些格格不入。

“叔,你給我買衣服?”

沈稼軒笑笑算是回答,帶著她進了“泰福祥”,正在整理貨物的夥計急忙迎了上來,笑容可掬,點頭哈腰,極其謙恭:“老爺太太,是買成衣還是定做?”

沈稼軒又是幹咳兩聲,對於夥計亂點鴛鴦譜有些措手不及,索性就不解釋,只道:“成衣,是這位姑娘。”

洛醺看那夥計張冠李戴很是不高興,心說自己梳著辮子呢,典型的待字閨中,你是玻璃花眼還是存心討好沈稼軒。

夥計引著他們往一片片的衣架旁走去,逐個介紹,這裏有最時興的款式,最好的衣料,最頂級的師父,針腳細密得就像大北京大上海大廣州那些工廠機器縫制出來的。

沈稼軒不置可否,只看洛醺道:“喜歡什麽式樣自己選。”

洛醺習慣了清純打扮,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破費太多,於是選了套和自己平素穿著類同的,白底綠色小花的褂子,一條百褶黑布裙子。

拿了衣服進到離間換好出來,辮子也隨之解開,俏生生往沈稼軒面前一站,隨意的問了句:“好看嗎?”

沈稼軒蜻蜓點水似的掃了她一眼,立即把目光看去別處,答非所問的道:“還缺一雙鞋。”

問夥計他們店裏可有得賣,那夥計當即眉飛色舞的又開始介紹,他們這裏是一條龍服務,別說鞋子,帽子、襪子、箱包、巾帕、油紙傘等等什麽都有。

於是沈稼軒讓洛醺挑了雙鞋子穿好,再看她才感覺順眼了很多,終於說明給洛醺買衣服的用意:“這個樣子才能讓你爹放心。”

按沈稼軒之意,那套灰布衣褲就不要了,但洛醺不幹,回去沈家,這就是她的工作服,是給沈老太太看的,只是帶回家去怕父親看到懷疑,跟夥計說好,把這套灰布衣褲寄放在他這裏,等回去沈家時再過來取。

終於可以吃飯了,沈稼軒揀了個大點的館子,門口迎客的夥計見到他居然說:“沈家大爺,今個想吃點什麽?”

洛醺不得不偏頭去看他,他身上究竟藏著多少秘密,之前感覺他會功夫,現在發現他且原來不是窩在鄉下只研究土坷垃的農夫。

“老樣子,多加一份甜食。”沈稼軒昂首而進。

夥計把抹步往肩膀一搭,樂顛顛道:“您和夫人稍等,飯菜馬上就好。”

第二次被誤會,洛醺偷瞄了眼沈稼軒,看他氣定神閑安之若素,一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派頭,完全不是沈家長工短工的猥瑣和淫邪,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忽然想起祝子雄那天看見一個牽著駱駝的外地人,他就說他見過大世面,鐵志說他看過洋人的書本,也說見過大世面,就連自家那條街賣炸糕的賣香煙的剃頭的搓背的,都說自己見過大世面,究竟他們的世面有多大,一床花被面還是一間澡堂子那麽大,無法界定,但沈稼軒言談舉止,溫文爾雅,從容淡定,細膩中有豪氣,完全不是之前自己印象中的,鄉下大地主為富不仁腦滿肥腸的醜惡嘴臉。

飯菜上來,洛醺已經餓得無法矜持和端莊,淑女,見鬼去吧,古語說: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你讓乞丐、難民、窯姐、佃農高貴起來,等他們衣食足的時候。洛醺抄起筷子就吃,剛把一個肉丸子放進口中,旁邊有人喊:“阿醺。”

接著是眾人齊聲歡呼:“阿醺!”

祝子雄和鐵志、大力、二力、三力、青梅等齊齊圍攏過來,他們都是父親的學生。

洛醺邊吃邊給他們介紹給沈稼軒,祝子雄對沈稼軒充滿敵意,冷嘲熱諷道:“作為阿醺親如兄長的我,去你們沈家看看她都被說成是傷風敗俗,作為阿醺的公公,你帶著她到處招搖就光明正大了嗎?”

沈稼軒不屑的笑笑,捏著酒盅抿了口酒,耳聽街上人喊馬嘶,他當即蹙起眉頭。

三力最愛開玩笑,對祝子雄道:“祝子……”

大家習慣了這樣稱呼祝子雄,他每每都不高興,瞪了眼三力道:“雄。”

三力呵呵一笑:“沒說你是雌。”

祝子雄掄起拳頭比量他,三力當即縮著腦袋道:“我聽說你去跟洛醺幽會被沈家捉奸。”

祝子雄怒道:“滾犢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三力嬉皮笑臉的:“都傳遍了,先生還準備找你興師問罪呢。”

祝子雄一把揪住三力的衣領,眾人兩下裏拉扯想弄開他們兩個,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奔進來一個人,後面已經開始喊叫:“抓住他!他是殺死縣長夫人的兇手。”

接著劈裏啪啦的又沖進來一群人,看上去有些是警察有些是縣裏的保衛團。

父親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不是女孩做的,父親還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親又說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父親說了很多,都是讓洛醺碰見打架鬥毆的事情要繞遠的走,當心殃及池魚,所以洛醺聽到門口的聲音後,急忙告訴沈稼軒和祝子雄等人:“快跑!”

她自己就率先行動,臨走還不忘端了那盤肉丸子,警察和保衛團手裏都有槍,子彈是不長眼睛的,這館子裏就危險,只是她剛跑到窗戶邊,被追捕的那個刺客就沖過來一把抓住她,然後把手裏的槍頂在她的太陽穴上。

“你們都讓開,否則我就殺了她。”

刺客恐嚇警察和保安團的人,洛醺手中的盤子落地哢嚓碎為幾片,不是怕,是因為聽出劫持自己的人,應該又是歐陽,不用回頭去確認,看他摟著自己的左手腕處仍舊纏著的手帕,那是她之物。她滿心歡喜,沒想到兩個人重逢又是這樣的橋段,她很想告訴歐陽是自己,又怕被對面的警察和保衛團的人聽到,弄不好她就得被誤會是歐陽的同夥,剛剛聽說他殺了縣長夫人,這是砍頭的大罪,喜歡他不假,但為他殉情就不要了,大好人生沒了歐陽還有春陽秋陽冬陽太陽……但救他是必須。

怎麽救?這是個問題,這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這是個萬分艱難的問題。

“你別動,我可是神槍手。”

雷同的臺詞,是歐陽無疑,洛醺怕他沒認出自己來個擦槍走火,故意喊祝子雄:“你們快跑,不要管我。”

她發聲是為了提醒歐陽她是誰。

其實歐陽就是因為發現是她才想起故技重施。

“阿醺,我來救你!”祝子雄抄起板凳就打來歐陽。

洛醺情急下喊道:“不要!”她的意思是不要傷害歐陽,祝子雄以為洛醺是怕自己打到她,果然聽話的來了個急剎車,噔噔噔……啪嘰!人就摔在地上。

那些警察和保衛團的人才不管什麽人質不人質,死一兩個無辜百姓只要能抓到殺死縣長夫人的刺客,那就首功一件,是以把各自的槍對準洛醺和歐陽就開火,子彈如雨密集,祝子雄和鐵志幾個當即目瞪口呆,以為洛醺必死無疑。

009章 直面新歡舊愛

或許歐陽都沒有料到警察和保衛團會這般瘋狂,不顧手中的人質洛醺而開槍,他猛力將洛醺推開,自己也往後仰躺隨即鉆入桌子底下,躲的慢些,肩頭中彈。

幾乎和他推開洛醺是同一時間,沈稼軒身上白色的長衫拋出,那些警察和保衛團的人不明情況下幹擾了視線,就是這微乎其微的一個舉動,他們的槍才得以偏離目標稍許,歐陽撿了一條命,洛醺得以安然,而沈稼軒已經踩著桌子飛射到洛醺身邊,單手抱住她的腰,旋風般旋轉,另外一只手已經扼住保衛團隊長劉麻子的咽喉。

“帶我去見縣長大人。”

劉麻子被他掐的呼吸困難,臉都憋的通紅,費力的擠出三個字:“你是誰?”

與此同時,所有瞄準歐陽的警察和保衛團的隊員,都把槍朝向沈稼軒,他被認為是歐陽的同謀者,洛醺嚇得把自己往他懷裏再靠緊些,低聲道:“叔,我怕。”

沈稼軒看她淡淡一笑,然後對劉麻子道:“我麽,沈稼軒。”

他聲音不大,態度和善,雲淡風輕的臉上還有著捉摸不定的笑意,劉麻子卻身子一顫,話都說不出來,只費力的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他,然後揮手讓所有的人放下槍,這個時候的歐陽已經破窗而去逃之夭夭。

洛醺仰頭看著他,心說沈稼軒很有名嗎?把個保衛團的頭頭嚇得面如土色,就像庶民見到皇上似的,不過是土地多夥計多錢多女人多的一個大地主,哦,還有頭發多。

她不曉得的是,沈稼軒的名聲在那些政府要員裏面之所以響亮,是因為沈稼軒的過去,還有他就是洛醺父親洛秀才說的,國民政府也有靠山,劉麻子不是尋常百姓當然聽說過,縣長大人都忌憚沈稼軒三分,他更怕,急忙賠笑道:“兄弟們抓兇犯,不知沈大爺在此,得罪得罪,還以為您是兇犯的同夥,您應該是為了這位姑娘吧,但不知她是誰,您莫怪兄弟多嘴,兇犯因此而逃跑,我回去對縣長大人得有個交代。”

沈稼軒遲疑著,想自己該如何介紹洛醺,斟酌下道:“家人。”

劉麻子溜須拍馬慣了,忙不疊的對著洛醺誇讚:“郎才女貌,當真是郎才女貌,那就這樣,兄弟還得繼續抓捕兇犯,告辭。”

洛醺朝劉麻子撇撇嘴扮個鬼臉,第三次被誤會,都因為劉麻子知道沈稼軒家裏並無姐妹,他和這個姑娘如此親密的樣子,除了男女關系不會是別的。

警察和保衛團繼續去追捕歐陽,館子裏也繼續做生意,杯盤狼藉的,夥計正在收拾,沈稼軒告訴掌櫃的,損壞的東西他負責賠償。

洛醺望著歐陽撞破的窗戶處發呆,回想他剛剛為了救她而推開她自己去擋子彈,感情再一次升華,心裏默默祈禱他平安無事。

祝子雄和鐵志幾個齊齊過來看她,祝子雄氣呼呼的道:“什麽革命者,都是他媽的流氓,用一個小姑娘做擋箭牌。”

就連性格耿直大力都道:“剛剛好驚險,他既然敢殺縣長夫人,就應該有兩把刷子,用個女孩子做人質,為我輩所不齒。”

洛醺知道他們是罵歐陽,解釋道:“他這叫急中生智。”

祝子雄哼了聲:“他既然是革命者,應該知道縣裏這些狗腿子沒人性,怎麽用你來冒險。”

洛醺聽他不依不饒數落歐陽,美滋滋道:“長的好看麽,胡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祝子雄更怒:“革命者憑的是真本事,不是窯子裏的姑娘靠臉皮生活。”

沈稼軒好意從中斡旋:“莫談國事。”

祝子雄不屑的:“你們這些地主老財當然不關心國事,你們眼裏只有錢。”

沈稼軒也不同他爭執,看天色不早,對洛醺道:“走吧,不然你爹真的等急了。”

洛醺經過這麽一折騰,也忘記餓,隨著沈稼軒離開飯館回家去。

洛秀才正站在門口手搭涼棚的張望,高高瘦瘦的身材,紛披兩側的亂發,瓶子底的眼鏡,乍然一看即能猜出他的身份,終於在巷子盡頭閃現了女兒和沈稼軒的身影,他疾步迎上,洛醺已經朝他跑了過來,父女倆擁抱在一起,洛秀才滿臉堆笑,撫摸著女兒的腦袋,連連說著:“好,好。”

不知這“好”字是何意,他然後朝沈稼軒拱手道:“多謝。”

沈稼軒還禮:“客氣。”

洛醺又是聽得雲裏霧裏,還以為父親感謝沈稼軒是因為他送自己回娘家,卻不知這一聲“多謝”和一句“客氣”,是他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三個人進了屋裏,洛秀才想支開女兒:“醺兒,去看看你的東西還有什麽落在家裏,一並帶走吧。”

洛醺撅著嘴:“爹,你把我掃地出門了怎麽,我又不是不回來。”

洛秀才藹然而笑:“這丫頭,爹是怕你用時不方便。”

洛醺嘴角咧咧擠出一個笑:“逗你的。”

洛秀才笑瞇瞇的,揮著手讓女兒離開,只等洛醺回到自己房裏關上門,他急切切的對沈稼軒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此後不要帶醺兒回來,我把她放在你身邊,就是不想她被我牽連。”

沈稼軒點頭:“我明白,只是洛醺她惦念你,雖然她心事重從來不說,但我感覺得到。”

洛秀才突然眼眶溢滿淚水:“女兒孝順我當然知道,可是我答應她娘,一定把她撫養長大,然後看著她嫁人生子,我現在自身難保,才出此下策讓她做了你的兒媳。”

沈稼軒道:“或許當初只把洛醺放在我家裏就好。”他之意,不必讓洛醺許給自己的兒子為媳婦。

洛秀才搖搖頭:“倘若那樣,你和醺兒來看我,必定有人懷疑,現在你是我的親家,我們來往才正當,只是最近老是有人來盯梢,話不多說,你立即當醺兒走。”

沈稼軒起身,一杯茶都沒有喝完,也知道洛秀才的難處,身為革命者總有這麽一天的,他若有所思道:“難得你還信他們。”

洛秀才聽他話裏有話,也明白是何意思,道:“你卻已經不信了。”

沈稼軒悵然若失:“現在就好像春秋戰國,大家忙的都是自己的利益罷了,我誰都不信。”

洛秀才也不強求他和自己統一思想:“這樣最好,我只希望你能照顧好醺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沈稼軒擺擺手:“我們之間不必如此,告辭。”

洛秀才喊出洛醺,讓她隨著沈稼軒回去,洛醺肚子咕咕叫,奇怪道:“爹,你連頓飯都不給我吃,我還沒有跟你說過話呢。”

洛秀才慌裏慌張的,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衣服鞋襪都是簇新的,說明她在沈家一切都好,催促道:“沈家糧食多,爹不管你了,快走。”

洛醺被他推搡著,心裏很是莫名其妙,沈稼軒幫襯道:“我請你吃館子。”

洛醺感覺父親的行為舉止有點失常,狐疑下已經被沈稼軒帶走,館子是再也吃不成了,警察和保衛團抓殺人犯,到處亂哄哄的,館子為了不惹禍上身,也都紛紛提前打烊。

洛醺捂著肚子道:“我餓。”

大眼睛裏閃閃亮亮,沈稼軒啞然失笑,餓都能餓哭,還真是個小姑娘,他看看街上,連個賣小吃的都沒有,想了想道:“我帶你去吃野味。”

洛醺突然來了興致,於是喜滋滋的隨著沈稼軒重新上馬,還沒有忘記自己寄存在“泰福祥”的衣服,取了回來,兩個人又是一路飛奔,往金水灣返回,眼看夕陽掛在樹梢,洛醺在馬背上高喊:“我餓!”

“籲!”沈稼軒勒住馬韁繩,然後自己跳了下去,伸手又把洛醺抱下,告訴她等在原地,他自己準備去尋找獵物,春狩秋獵,此地野物非常多,兔子野雞到處溜達,所以,抓捕也非常容易,他剛想走,被洛醺叫住。

“叔,他會沒事吧?”

沈稼軒心知肚明她問的是歐陽,還是顧做不知:“誰?”

洛醺咬著嘴唇,有些難以啟齒,因為實在是擔心,不得不說出:“就是挾持我的那個革命者。”

沈稼軒漫不經心的:“能撞開窗戶當然沒事,不過洛醺,眼下時局亂,人心更覆雜,憑肉眼是分辨不出好人壞人的,不要隨便和人交往。”

洛醺哦了聲,隨即辯駁:“他是好人,他專門殺壞人。”

沈稼軒意味深長的一笑:“據我所知,縣長夫人是個溫婉的女子,還有一雙幼小的兒女呢。”

洛醺猛然擡頭看他,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責怪歐陽亂殺人,假如真如他說的,歐陽這次的行為是有些過分。

沈稼軒叮囑她自己小心,然後往亂草深處而去。

洛醺杵在那裏遙望他的背影出神,這是亂世,好與壞真的很難界定,但她感覺得出,至少沈稼軒是對自己好的人,他的話應該沒錯,可歐陽是革命者,小事上或許會錯,大方面是為了國家人民,做大事的人當然不拘小節……可是,縣長夫人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啊。

她撓著腦袋,搞不清沈稼軒和歐陽孰對孰錯,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馬上要回沈家了,一旦被沈老太太看見她的這身打扮,必定惹來禍端,於是從馬背上拿下包著那身灰布衣服的包裹,四下瞅瞅無人,就開始換裝。

噠噠噠馬蹄聲響起,路上塵煙滾滾,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夕陽下紅光蒙蒙,看不清對方的身份。

“大哥,美人啊!”對方猛然發現了脫得只剩下一件肚兜的洛醺。

010章 私奔要趁早

荷槍實彈的士兵把洛醺團團圍住,其中一副官模樣的年輕人,指著洛醺對馳馬過來的另外一個人道:“大哥,現成的嫂夫人。”

洛醺急忙把土布褂子胡亂的往身上套,越著急越穿不利落,紐襻沒扣上唯有用雙手緊緊抓住衣襟,父親說過,有兩種男人不得不防,一是土匪,二是軍人,軍閥混戰的狀況下,到處都在抓壯丁,士兵來路五花八門,有餓瘋了來部隊混飯碗的窮人,有殺人放火到軍中躲難的惡棍,良莠不齊,說是軍人是美其名曰,比土匪好不到哪裏去,燒殺搶掠欺男霸女,仗著手裏有槍為所欲為,所以洛醺看到軍人就怕。

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催馬來到她面前,是個同沈稼軒年齡相仿的男人,從穿戴上應該是個頭頭,但洛醺搞不懂他的官階,見他突然哈哈大笑:“媽了巴子,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小模樣長的真他娘稀罕人,帶走。”

那副官揮舞著手裏的盒子炮喊著士兵過來抓人,洛醺嚇得掉頭就跑,只是前後左右都是士兵,她腹背受敵無處可逃,像個被圍捕的小獸,不多時就被抓住,十萬火急下她唯有高喊:“叔!”

喊聲剛落,沈稼軒從天而降似的,啪啪啪!踢倒抓著她的士兵。

冷不丁冒出個能打的主兒,那副官怒道:“來人,把這個臭男人給我斃了,敢同我們旅長搶女人。”他以為沈稼軒是洛醺的相好,任誰都會這樣懷疑,洛醺衣衫不整,此地荒無人煙,按人們邏輯性的思維,洛醺和沈稼軒在此偷情。

副官一聲令下,士兵把手中的槍齊齊對準了沈稼軒,就要勾動扳機開火。

那頭頭也就是旅長突然喊道:“慢著!”然後翻身下馬,大步飛奔朝沈稼軒而去,眼中都是驚喜,手已經遙遙伸出,口中高呼:“大哥!”

沈稼軒凝目而視,也認出,這個軍頭旅長,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弟弟,沈稼轔。

“稼轔,怎麽是你。”兄弟兩個萬分激動的擁抱在一處。

說起來多年前沈稼轔離家,為的是出去混功名,如今果然就混了個旅長,如此年輕實屬難得,他和沈稼軒一母所生,性格卻迥然不同,沈稼軒沈靜內斂,沈稼轔大大咧咧,但兩個人都繼承了父母同有的優點,那就是城府深心機多,若是把沈稼軒比作諸葛亮,沈稼轔就可以算是曹孟德。

“大哥,娘怎樣,她老人家身體好嗎?”沈稼轔人混卻很孝順,離家太久惦記老娘。

沈稼軒道:“還好,你就別問我了,近在咫尺,你自己回去看看。”

沈稼轔為難道:“不行啊大哥,我這是奉命上前線,大帥器重我,我就得像回事,古時有個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這回也是沒奈何了,告訴娘,打完這一仗我一準回來看她。”

沈稼軒勸道:“離的這麽近你不回去,她會傷心的。”

沈稼轔嘆口氣:“我是為我們沈家光宗耀祖了,你打聽打聽,有幾個像我這樣的歲數就當上旅長的,為此我連婚事都耽擱了,至今還是孤家寡人。”

他說到此處把目光瞄向洛醺,嘿嘿傻笑一聲:“那個大哥,這美人是誰?”

洛醺謹慎的打量沈稼轔,他比沈稼軒稍矮,但比沈稼軒粗壯,一看就是暴脾氣混蛋性子。

沈稼軒很想說洛醺是給皓暄定下的媳婦,但想想和洛秀才這樣做不過是為了遮人耳目,早晚會給洛醺自由,也就不想把她是皓暄媳婦的事捅出去,怕她以後難以做人,所以道:“我朋友的女兒。”

沈稼轔心頭一喜:“太好了……”他本想說那就給我做夫人吧,卻發現洛醺衣衫淩亂,這樣的時辰這樣的荒僻之地,她和大哥出現在此,孤男寡女,不會是好事,難道他們是相好?

所以,沈稼轔就把話咽下,留戀的看看洛醺,然後和沈稼軒告辭:“大哥,軍令如山,我馬上就走,前方吃緊。”

他翻身上馬,那副官請教他:“大哥,這美人還帶走不帶走?”

沈稼轔一馬鞭抽在副官背上,罵道:“媽了巴子,那個才是大哥,叫我旅長,趕緊喊隊伍開拔。”

他巧妙的把話繞過去,在馬上朝沈稼軒抱拳:“大哥,打完這一仗,我指定回來看你和娘,家裏就勞你費心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弟弟,沈稼軒沒有說什麽,頻頻揮手,只叮囑:“子彈不長眼,娘還在等你。”

沈稼轔嘩啦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累累傷疤,得意洋洋的對哥哥道:“槍林彈雨過來的人,命大,放心,我還留著這條命讓你和娘享福呢。”

洛醺看著他身上那些傷疤觸目驚心,忽而就想起了歐陽,心裏不住祈禱希望他平安無事。

目送沈稼轔的隊伍離開,洛醺心裏琢磨,沈家有個千年窯姐李香韻,有個千年間諜黃織秋,有個千年病癆周靜雅,有個千年慈禧沈老太太,等著這位千年色魔沈稼轔回來,不知有多熱鬧的,不宜久留,想的太多,神情恍惚對沈稼軒道:“叔,我們一起走吧,俗話說私奔要趁早。”

沈稼軒:“……”

洛醺看他驚恐的瞪著自己,才醒悟過來說錯了話,解釋:“我的意思,天大地大,您功夫這麽好,為何屈居在鄉下當個地主,像歐陽一樣當個革命者,做大事。”

沈稼軒輕蔑的一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何必做某些人的棋子。另外,所謂家天下,能把自己的家管好過好,也不是容易之事。”

夕陽沒入旁邊的土山,徒留一點餘暉,春日的晚風微涼,帶來青草和泥土清新的氣息,沈稼軒看著洛醺抓緊著衣服,往她近前走了兩步,剛擡手,洛醺往後退了兩步,其實根本不知對方想幹什麽,驀然心裏就慌亂了,這感覺遇到歐陽時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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