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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洛醺那裏,見她幹的很賣力,只是每一鍬下去鏟起一點點土,於是這些老少爺們偷偷的看偷偷的笑,也偷偷的歡喜,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當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小半晌,洛醺雙手磨出水靈靈的幾個水泡,痛得呲牙咧嘴,才明白鄉下不是那麽容易混的,回頭看看自己的成果,幾步遠的距離,有個詞叫欲哭無淚,洛醺此時就是這個感覺。

突然恨起父親,試想假如自己同他換了位置,絕對不會為了一百塊大洋就把女兒給賣掉,又突然恨起沈老太太,才見面罷了,就是拐了幾十個彎子自己也沒有得罪過她,何故這麽報覆,再突然恨起祝子雄來,說不定就是因為他那晚的出現,消息傳到沈老太太耳朵裏,以為自己不守婦道,想想過去失寵的娘娘打入冷宮不過就是見不到皇上,也沒說幹這樣的粗活。

接連恨起沈稼軒,假如他不是大地主,父親也不會和他做這筆賣了自己的勾當,才恨完,又覺得不妥,那晚沈稼軒並無懲罰祝子雄,也沒有責罵自己,說來應該是個好人。

胡思亂想的當兒,忽然發現並沒有人來監視自己幹活,於是坦蕩蕩的坐了下來,沐浴在春日大好的陽光裏,吟詠幾首新派詩人的作品,差點睡著,卻被一個人推醒。

“阿醺。”

她迷迷糊糊去看,卻是祝子雄,當即來氣:“醺什麽醺,你看看我的手。”

嘴撇著,剛剛的欲哭無淚換成梨花帶雨。

她從沒發現自己喜歡祝子雄,但感覺在他身邊非常舒服,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不用經過深思熟慮,他能包容自己的一切,這種包容是父親都沒有的,所以,見到他洛醺感覺委屈。

祝子雄瞥了眼沈家那些工人,看看距離遙遠,道:“我來幫你。”

說著,抄起鐵鍬一陣龍飛鳳舞,不對,是一頓風卷殘雲,也不對,是一片橫掃千軍,還是不對,總之,就見鐵鍬上下翻飛,黑土嗖嗖嗖不停的落在土沿上,眨眼之間已經是好長的一段距離。

洛醺為了鼓勵並獎勵他,不停的誇讚:“真是個爺們。”

這一幕被沈家的夥計看見,老魯有些擔心,雖然以往沈老太太從沒來監工過,但她欽點洛醺下地幹活,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的過來檢驗,一旦被老祖宗發現洛醺同那個之前相會的男學生在一起,洛醺得到的不是一朵大紅花,而是一頓煙袋桿子的敲打。

長工孫猴子湊到老杜面前,擠眉弄眼,不懷好意道:“看見沒,這就是新式年輕人,聽說城裏都這樣,勾肩搭背的。”

老魯朝他吐了口唾沫:“放你娘的狗臭屁,哪裏勾肩,又哪裏搭背了,都說那個男娃是少奶奶哥哥一般的人,你小子長了個爺們的身子卻長了個騷娘們的嘴,怪不得到現在都沒有閨女看好你,別說閨女,就是個寡婦也不會看好你。”

孫猴子長的幹幹巴巴,幹活喜歡藏奸,耍嘴皮子一個頂倆,被老魯罵慣也不生氣,呵呵一笑:“咱是不想找,一找必然找個像少奶奶這樣標致的美人。”

咚!老魯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壓低聲音呵斥:“你是活的不耐煩了還是在沈家待夠了,這話讓老爺聽見,打你個皮開肉綻,我告訴你孫猴子,你和村裏那些老娘們的風流韻事我就當不知道,只要你給我好好幹活就行,但你少看少奶奶,當心老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孫猴子繼續壞笑,瞄了眼洛醺和祝子雄,他就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才讓老魯雖然氣,卻也一直沒有對他怎樣。

日頭上了頭頂,老魯喊大夥歇晌,已經有沈家的仆人把飯菜送到地頭,這是長工短工們最幸福的時刻,邊吃邊閑聊,不過都是張寡婦被誰敲了門、李大丫和誰珠胎暗結這樣的閑言碎語,過過嘴癮,聊以消遣。

老魯遙遙的喊洛醺:“少奶奶,吃飯了。”

洛醺推著祝子雄:“你快回吧,我得過去吃飯了,另外,你以後不要來看我,從縣城到這裏一個來回,你回到家裏都得天黑。”

祝子雄也怕給洛醺帶來麻煩,丟下鐵鍬道:“阿醺,我去問過你爹,問他為何這麽狠心把你賣了,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的,他居然說,說就是為了防備我近水樓臺先得月,說我家窮養不好你,可是我有力氣,我還識字,在鄉下幹活不會輸給誰,在城裏找活幹當個夥計我還是可以。”

洛醺像是勸祝子雄又像是勸自己:“你不要怨我爹,他病得很重,實在是急著錢用。”

祝子雄突然恨恨的:“要怪都怪沈稼軒,他兒子才十歲,就娶妻,他這是迫害窮人,我聽說外面都在鬧,說遲早把沈稼軒這樣的大地主都給消滅。”

洛醺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態,居然幫沈稼軒說項:“我聽說,我爹教書的私塾原來是沈稼軒花錢捐助的,假如沒有沈家,你和鐵志他們都沒有書讀,所以,你也不要怪沈稼軒。”

祝子雄很是糊塗:“你是不是很喜歡做沈家少奶奶?”

洛醺啐了他一口:“你娶個十歲的女娃試試,想想要和一個小屁孩同床共枕,我心裏多別扭。”

祝子雄一把抱住她:“阿醺,你等著我,我們同床共枕。”

人要是倒黴喝水都塞牙縫,就這麽一個於時間的無涯裏、於空間的無際裏爆發的一幕,被真的趕來監工的沈老太太和二奶奶李香韻和管家顧芝山看了個真著。

沈老太太倒吸口冷氣,伸長脖子難以置信的去看,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打扮唯有洛醺,於是大喊一聲:“給我抓住!”

李香韻咯咯笑得花枝亂顫,她爹本來是個趕大車的,她娘是個接生婆,因為閨女長的俊秀,被沈老太太相中,兩袋麥子娶進家門,此後他們得到的好處就不是兩袋麥子的事,沈稼軒為了讓自己丈人家體面,出資為他們開了一家雜貨鋪,於是,李香韻此後就以小家碧玉自居,找了個讀書人把原來的名字李二丫改成李香韻,很是瞧不起逃難被沈家收養,後來嫁給沈稼軒的三奶奶黃織秋。

此番她聽聞洛醺如何如何的美,美人相輕,她氣得一直對洛醺避而不見,今個見了卻是這樣的光景,當下心裏樂開了花。

沈老太太怒目而視:“笑什麽笑,就會幸災樂禍,都是沈家人,你覺得洛醺丟人你很光彩是不是。”

老祖宗發話,李香韻立即用手帕堵住嘴巴,心裏繼續偷偷的笑,笑這洛醺比自己還了得,初來乍到就給沈家戴了頂綠帽子,沈皓暄年幼,蘇落這頂綠帽子就轉嫁給沈稼軒和沈老太太了,最好十裏八村傳遍,讓他們母子光屁股拉磨,轉圈丟人。

老魯發現沈老太太和二奶奶並管家來監工,心裏暗說不妙,後悔應該早點把祝子雄打發走,不得不聽從老祖宗的吩咐把洛醺和祝子雄抓了過來。

沈老太太舉起煙袋桿子就刨去洛醺,祝子雄被長工們扭著不能動彈,顧芝山突然抓住老太太的手,她也突然就喊道:“怎麽,你也想造反!”

顧芝山急忙道:“老祖宗,好歹是少奶奶,當著下人們面懲罰,此後她就無法擡頭做人了。”

沈老太太覺得是這麽個理,高喊一聲:“一起帶回府裏。”

005章 仙人跳和拆白黨

沈家大堂內,沈老太太坐了正位,沈稼軒和顧芝山分立兩邊,面前站著洛醺和祝子雄,並無一個下人在場。

沈老太太盤腿而坐,吧唧吧唧的吸著旱煙,突然停下,用煙袋桿子指著祝子雄罵:“你個小雜種,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等下就把你送到縣裏法辦了。”

祝子雄並不畏懼,冷冷的哼了聲:“你們沈家剝削窮苦人,該法辦的是你們。”

沈稼軒眉頭微蹙,看了看夾在中間為難的洛醺,暗暗舒口氣,沒有發作。

沈老太太最不愛聽這樣的話了,什麽叫剝削,長工短工,不少他們一文錢,自己家裏的田地多不假,但都是沈家人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那些窮苦的人,都是懶漢,寧可靠著東墻根曬太陽,也不用意去開荒,沈家怎麽就成了剝削了,沒有沈家給他們活幹,那些窮光蛋還不得餓死。

她從高大的椅子上哧溜滑了下來,踩著戲曲演員的碎步嗖嗖嗖就奔去祝子雄,掄起紅彤彤的煙袋鍋就刨,洛醺見狀突然擋在祝子雄面前,眼看煙袋鍋打到,舉手一搪,感覺火燒火燎的痛,再看自己的手背,燙了通紅的一塊。

沈老太太更怒,小狐貍精還敢對抗自己護著奸夫,又來刨洛醺,沈稼軒及時的喊了聲:“娘!”

兒子的話就像聖旨,沈老太太當即住手,回頭看看,知道他大概要為洛醺求情,氣鼓鼓道:“女人不能慣,古語也說女人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洛醺吃驚不已,心說自己閱書無數,沒見哪裏有這樣的古語,都是他們鄉下人的陳規陋習,歧視婦女胡編亂造罷了。

沈稼軒幾步跨來規勸老娘:“洛醺年幼,犯錯在所難免,此事我會轉告洛秀才,人家的女兒我們就不要指責謾罵了。”

人家的女兒?沈老太太道:“她現在是我沈家的媳婦,哎呦呦,當著那麽多的夥計,他們兩個摟摟抱抱,我們沈家多少代的好名聲,都毀在她手中了。”

沈稼軒明知祝子雄和洛醺如此行為傷風敗俗,還是道:“娘,他們城裏人,兄弟姊妹感情深厚的,都這樣摟摟抱抱,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啥?”沈老太太當即震驚:“城裏人都這樣?哎呦呦,是不是外面整天鼓吹的什麽新時代,世風日下,民心不古,倒反天罡了。”

洛醺二次吃驚,幹巴瘦小、一口黃牙、滿身煙味、目不識丁的沈老太太,居然能一口氣說出好幾個四字詞語。

沈老太太不想駁了兒子的面子,洛醺不能打不能罵,她就罵祝子雄:“小王八羔子我告訴你,男人沒有不好色的,但色有界,色還需誡,否則就會釀成大禍,老身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假如你不聽勸,繼續來騷擾洛醺,那就會害人害己,你是奸夫,洛醺就是淫婦,一個女人背負這種名聲,早晚會被唾沫星子淹死,她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孫子才多大,有大把的好閨女等著他呢,你也是識文斷字的,你自己掂掇。”

洛醺三次吃驚,幹巴瘦小、一口黃牙、滿身煙味、目不識丁的這個老太太居然能說出“色有界、色需誡”的這樣的哲理。

沈稼軒也對祝子雄道:“洛醺和犬子皓暄,是我和洛秀才兩個定下的親事,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洛醺來我沈家時也沒有反抗和說過不願意,所以,你一再的騷擾洛醺,一,毀了我沈家的名聲,二,毀了洛家名聲,三,也毀了洛醺的名聲,上次你夜裏來看洛醺之事村裏已經議論紛紛,再這樣鬧下去,洛醺無疑就成了眾矢之的,肺腑之言,還請你斟酌。”

沈老太太看兒子這樣客氣的對這個奸夫說話,很是生氣,揮舞著煙袋道:“若非怕丟了我們沈家的名聲,小子我告訴你,必定把你送到縣裏蹲笆籬子。”

祝子雄往後躲了躲,躲開老太太滿嘴的煙油味、中午吃的煎餅卷大蔥的味,聽說會給洛醺帶來麻煩,他果真就投鼠忌器,當下不再言語。

沈稼軒道:“你先回去,事不過三,假如你再來鬧,我不會第三次寬恕你。”

連洛醺都覺得祝子雄過分,當眾和自己摟摟抱抱,雖然對祝子雄抱自己毫無感覺,倒是那個歐陽,他抱著自己時突然就心跳加速,而他如今人在何方呢……也催促祝子雄:“快回去吧,你如果還來,我就和你翻臉,不認你這個哥哥,且老死不相往來。”

祝子雄聽她如此決絕,很是傷心,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洛醺寧可嫁給一個十歲的小屁孩都不願意和自己想好,苦笑下,卻也沒有保證什麽,離開沈家而去。

他前腳賣出大堂的門,沈老太太後腳就一蹦老高的罵洛醺:“說你是個狐貍精你果真就是個狐貍精,如意算盤打的不錯,我們沈家可是花了一百個大洋,一百個大洋在北京城都能買個好宅子了,你現在這樣做是不是故意激怒我們沈家,然後把你休掉,你爹就白白拿了我們的錢,你個小狐貍精果然厲害,居然跟我玩什麽北京的仙人跳和大上海的拆白黨。”

洛醺三次吃驚,幹巴瘦小、一口黃牙、滿身煙味、目不識丁的這個老太太,居然還曉得北京的仙人跳和上海的拆白黨,那些都是騙財騙色的勾當。

沈老太太越說越生氣,道:“今晚睡柴房,晚飯也沒得吃。”

沈稼軒剛想求情,老太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懲則壞大事,你別管了。”

洛醺四次吃驚……

沈老太太喊來幾個壯實的夥計,把洛醺扭著送去柴房,從外面把門鎖上,大有拉屎撒尿都在裏面就地解決之意。

洛醺不氣不怒不反抗,繼承了父親的好性情,打量下柴房,是專門儲存柴草所用,粗木細木一截截的鋸好碼放,樹枝玉米桿另垛在一邊,還有些用來引火的茅草,蓬蓬松松的堆放整齊。

她在屋裏溜達半天,猜想會不會有老鼠,上午雖然沒有幹多少活,折騰下很是累,並且午飯也還沒吃,饑腸轆轆更無力氣,就往茅草上坐下,茅草太過松軟,她頓時陷了進去,忽然發現茅草又軟又暖和,感覺關在柴房比去地裏幹活好,索性就躺在茅草堆裏睡覺。

睡得正香,聽見門被從外面推開,是二奶奶李香韻同著三奶奶黃織秋還有管家顧芝山來看她,這三人是受大奶奶周靜雅指派,老祖宗發話關洛醺,周靜雅不好橫加攔阻,又不放心洛醺,到了晚飯之時,她自己為了避嫌不好親自來,就讓他們幾個過來給洛醺送飯,為何用三個人?一個是斷然不敢來的,違逆老太太的心思那是自討沒趣,三人就不同了,責任互相分擔,關鍵時刻還可以互相推卸,這是周靜雅深谙幾人的心理,也熟谙用人之道。

大家半天找不到洛醺,還以為是被沈稼軒放走,李香韻典型的長舌婦,用粉絲娟帕堵著鼻子,裝腔作勢道:“你說也真怪,男人整天的罵女人狐貍精,可又喜歡女人狐貍精,我們家老爺就是,明知道洛秀才的閨女是個騷貨還花一百個大洋買來家,當年我這樣的花容月貌老太太竟然給我爹兩袋麥子,想想就氣。”

三奶奶黃織秋鄙薄:“你滿足吧,我還一文錢沒用呢。”

李香韻當即駁斥:“你怎麽能跟我比,你是逃荒的,也就是乞丐,我爹當年趕大車一年也賺不少錢呢。”

黃織秋沒有搭理她,知道她總是想高人一等,心說你再高能高過大奶奶周靜雅,人家的祖宗可是清朝的大官呢。

黃織秋本名也不叫這個,而是叫三妮子,為了同沈家的身份匹配,做了三奶奶後,就由大奶奶周靜雅出面,找了顧芝山為她改了名字,她和李香韻經常拌嘴,一般都以李香韻占了上風而告終,所以,在沈稼軒和周靜雅甚至沈老太太眼中心裏,李香韻不是個省油的燈,而黃織秋卻是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的三從四德型女人,尤其沈老太太,雖然瞧不起黃織秋的出身,但對她還算客氣。

李香韻揮舞著娟帕,很厭煩的道:“走吧,既然沒人我們在這裏傻杵著幹嘛,你看洛醺這個小丫頭,瘦了吧唧,奶子沒有我拳頭大,還居然有這麽多風流韻事。”

黃織秋於心不忍道:“你積點口德吧,管家先生在場呢,就好像你用拳頭比量過人家的奶子,你奶子大,你露出來給我們看看。”

李香韻咯咯的笑:“管家先生長的這麽俊,雖然沒有個明媒正娶的媳婦,誰知暗中搞了多少呢,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的奶子,你當我不敢露嗎,我現在就露給你看。”

她說著麻利的解開自己旗袍的紐襻,雙手扯開露出白花花的前胸,當然,也就是脖子下三寸見方的範圍,虛張聲勢而已,嚇得顧芝山連忙出了柴房,道:“少奶奶沒在這裏,我去告知老爺。”

006章 長舌婦

李香韻看顧芝山被自己嚇的落荒而逃,像戰勝的母雞,咯咯的笑個不停,黃織秋也笑,只是笑的非常隱忍,笑李香韻頭腦簡單,每每自己慫恿幾句她必定立即獻醜,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她也就只能是個趕大車的閨女,想自己家裏若非遭遇變故,那才是真正的小家碧玉。

不見洛醺的人,顧芝山也離開,她們兩個大眼瞪小眼的甚是無趣,李香韻扭著水蛇腰,黃織秋拎著食籃,前腳後腳的走了。

躲在茅草裏的洛醺把她們剛剛的對話聽了個真切,慢慢摸像自己的胸脯,半路縮回,現在這個世界女人的能力不是以胸大胸小來勘定的,唯有那些一心取悅男人的女人才在意此事,自家鄰居有個姐姐叫秀秀,她的胸脯倒是大,羞得走路都不敢直腰,然後用布把胸脯使勁的纏住,她娘老是告訴她,女人要三從四德,還說什麽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所以秀秀極少擡頭看人的目光說話,低眉順氣,全無青春女孩的朝氣。

洛醺此時想,李香韻放蕩粗俗,秀秀恭順過分,都是矯枉過正,女人究竟怎樣才算最好?鑒湖女俠秋瑾曾說:男女平權天賦就,豈甘居牛後。她現在想的是,父親病愈,自己有能力還清沈家那一百個大洋,然後就脫身離開沈家,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去找那個歐陽。

想起歐陽,心裏有些甜有些酸,他那樣的殺手都是極其隱秘,且居無定所,自己該去哪裏找他才好,這就好比大海撈針,也總得有個吸鐵的磁石才行,假如他是大海裏的針,自己在他那裏或許連磁石都不算,就是一塊土坷垃。

正胡思亂想,門又被吱嘎推開,是沈稼軒拿著一個藥箱進來,也是左右找不到她,遲遲疑疑後喊了聲:“那個……洛醺。”

洛醺還是比較喜歡沈稼軒的,感覺他處處維護自己,從茅草的縫隙裏往外看,看他剛想走,就突然從茅草中躥了出來,冷不丁的沈稼軒猛然回頭,於此,就被腳下站立不穩的洛醺撲在懷裏。

他直挺挺的站著,雪白的府綢長衫纖塵不染,低頭看看洛醺,那雙總是積滿秋水的大眼一忽閃,他的心就一忽悠,看洛醺沒有害羞還笑呵呵的,他沈聲道:“還不快起來。”

洛醺頭上不停的往下掉茅草,小嘴一撅,噗!吹掉一根,香膩膩的氣息襲來,沈稼軒心神搖曳,抓住她的肩膀推開,故意沈下臉道:“調皮。”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他整整長衫,平素淩厲的目光柔和得像被四月春風拂過,看看蘇落被老太太燙傷的手道:“來,敷點藥,不然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四下裏看,想找個地方坐下,把藥包交給洛醺拿著,他過去搬來兩個粗木墩,彼此對坐,讓洛醺伸出傷手,拿出一瓶獾子油給她塗抹,洛醺的手懸空不穩,索性就放在他膝頭,他只感覺有什麽東西順著膝蓋爬進自己身體,清咳一聲,看著洛醺白皙的小手上,那塊燙傷格外明顯。

“明天去看看你爹,世道亂,路上不安全,我陪你回去。”

他聲音不大,手下不停。

洛醺卻呼哧站起:“真的!”

沈稼軒看她激動的樣子當真是啼笑皆非,指指木頭墩,示意她坐下,然後道:“在沈家,我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

洛醺偷偷撇撇嘴,張勳覆辟都失敗了,你還在提什麽金口玉言,忽然想起剛剛李香韻和黃織秋的對話,道:“叔,聽說您是從北京讀書回來的,你是見過大世面的,您這樣的人,怎麽會娶了那樣的女人?”

沈稼軒問都不問,了然她口中‘那樣的女人’指的是李香韻或者是黃織秋,本不想和洛醺一個小女孩談論男女之事,怕她梗在心裏以後還會問,所以道:“父母給的,就像生命,必得接受。”

洛醺還是不以為然:“現在是什麽年代了,你這樣的大男人也不需要三從四德吧。”

沈稼軒糾正:“這是孝道。”

洛醺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孝道也是有原則的,就像城裏那些窯姐都是有原則的,比如她們上午不接客,不梳洗打扮不接客,初一十五不接客,不經過媽媽點頭不接客……”

她說的頭頭是道,沈稼軒聽得目瞪口呆,想她如此清純的一個小姑娘,怎麽對窯子裏的事如此熟悉。

洛醺發現沈稼軒看自己異樣的目光,琢磨下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解釋道:“沒吃過肥豬肉還沒看過肥豬走,我都是從街頭巷尾聽來的,不過叔,你進過窯子嗎?”

沈稼軒:“……”

接著噗噗咳嗽起來,差點被洛醺的話嗆死,不知她究竟是單純,還是頑劣,並不回答,收拾好藥箱只道:“你可以離開了,母親那裏我去交代。”

蘇落聽聞自己可以離開柴房,立即喜笑顏開,也忘記剛剛自己想追問的事,窯子對於很多男人類如菜市場,對良家婦女卻是禁地,她剛剛心無城府的問出,也只是好奇而已。

感念沈稼軒再次關懷自己,剛想說聲謝謝,靠著東墻碼放的粗木,因為沈稼軒從下面抽出兩塊,懸空之後上面重壓下來,突然傾倒,眼看砸到洛醺身上,沈稼軒摟住她的腰腳尖點地,嗖的就躍出柴房的門,接著屋內轟隆一聲響,又湧出一股濃濃的灰塵。

洛醺驚魂未定,看著沈稼軒駭然道:“叔,你會功夫?”

沈稼軒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情急之下的反應罷了。”

洛醺才不信,他不僅僅反應迅速,身手更是敏捷,忽然感覺自己身子熱乎乎的,才發現沈稼軒的手還握著自己的腰,眨著大眼,頓了頓:“……好熱。”

沈稼軒立即松開,轉身離去,邊走邊偷窺自己剛剛摟住洛醺的那只手,不禁啞然失笑,仰頭看天,雲淡風輕。

這情急之下的反應不早不晚被李香韻看見,她是聽聞沈稼軒來了柴房,是以過來偷窺,沈稼軒對她不理不睬,對黃織秋束之高閣,她早就在懷疑沈稼軒有了納妾的心思,只等洛醺進門,李香韻也聽說洛醺本來是說給沈稼軒的,因為大奶奶周靜雅病重,沈稼軒不敢刺激,才把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讓給了幼子,李香韻不信沈稼軒面對洛醺會無動於衷,今個果然發現沈稼軒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這樣討好老祖宗的機會她不能失去,於是顛顛的就趕了過去。

沈老太太已經歇息,鄉下人,本來就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節省燈油,老太太天擦黑就趴被窩,其實也睡不著,正躺著吸煙,煙袋鍋裏的火隨著她一吸一吐忽明忽暗,聽侍候的馮婆子來報,說是李香韻求見。

老太太很是不耐煩,卻也無可奈何,唯有讓馮媽把門打開放李香韻進來。

“這麽晚了還不睡,究竟是我過不了明天還是你過不了明天,急火火的。”

李香韻呸呸的吐了幾口,去去晦氣,然後道:“瞧這黑燈瞎火的,我當然有急事稟報,是老爺和洛醺……”

她剛說到這裏沈老太太幹咳幾聲,然後讓馮媽退了出去,用煙袋指著李香韻道:“你呀你,狗肚子裝不下二兩香油,有下人在就胡說八道,稼軒和洛醺怎麽了?”

李香韻就把自己看見的一幕和盤托出。

“你這個破嘴,整天的胡咧咧,稼軒我兒,那是從北京讀書回來,見過大世面,一肚子墨水,知書達理,洛醺是他的兒媳,他絕對不會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事來,大概是怕洛醺被那個野漢子拐跑,不放心才過去看看,你就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行了,這個話到我這裏就算截住,假如我聽說你告訴別人,我可真就敢替兒休妻。”

李香韻偷偷的撇嘴,老妖精總是毫無原則的維護兒子,我不信你嘴上說的就是你心裏想的。

沈老太太已經下了逐客令,打著哈欠道:“這都幾點了,困死我了。”

李香韻轉身告退,她才輕輕嘆口氣:“真不讓人省心。”

不讓人省心的事在後頭呢,她讓夥計重新把洛醺推到柴房關閉,第二天早晨就聽心腹馮婆子來報:“老祖宗,今早我去廚房給您熬大煙水,發現管家顧先生衣衫不整的從柴房那邊過來。”

沈老太太含著煙袋的樣子僵住,忽而低聲問:“此話當真?”

馮婆子給她一樣樣的往桌子上布置飯菜,道:“天王老子借我幾條命我也不敢騙您,當時天還沒完全亮,顧先生衣服的紐扣系的混亂,頭發也是亂糟糟的,分明就是和哪個女人剛剛做了那種事情。”

沈老太太勃然而怒,啪!使勁拍在桌子上,叮叮當當,碗筷落地無一幸免的打碎,她是又氣又心疼碎成瓷片的碗,她覺得,對洛醺有必要變本加厲的懲罰。

007章 雄性見到雌性

若說洛醺和管家先生做出茍且之事,沈老太太還真就不信,料一貫文質彬彬的顧芝山即使有色心也沒色膽,料洛醺雖然穿戴洋氣舉止隨便但也不會是那種放蕩的姑娘,沈老太太活了這麽大歲數曾經管著這偌大的家業,當然慧眼如炬,更因為洛醺和皓暄這門親事是沈稼軒定下的,否定洛醺就等於否定沈稼軒,在沈老太太心裏,她的兒子可是完美無缺。

但馮婆子的話老太太還是生氣,怎麽說洛醺都是個惹禍精,是沈家潛在的禍端,此後盯緊了才好。

洛醺卻是十足的冤枉,此時她正躺在茅草堆裏呼呼的睡,昨晚被沈稼軒放走不久,即被沈老太太派人重新抓回,她是既來之則安之,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好像心裏有座山倚靠,之前是父親,現在是沈稼軒,這種情感轉移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布谷催春,聲音悅耳更顯出鄉野的空寂,她從茅草堆裏爬出來,腹中已經是饑腸轆轆,剛想推門喊人,卻聽門口有兩個人在說話。

“禿子,你說少奶奶好端端的,為何老祖宗總是看她不順眼。”

“嘎子,你要想知道原因你去問老祖宗,我哪知道,好像但凡來到沈家的女人,老祖宗大概都是這樣給個下馬威,防止她們搞破鞋。”

洛醺想笑,這都是什麽奇葩名字,也難怪,鄉下人沒有幾個讀過書,取名字就非常困難,另外還聽說賤名好養活,她好奇,靜靜的聽了下去。

“拉倒吧,管的這麽緊狗屁用沒有,你看看二奶奶風騷的樣,你看看三奶奶陰險的樣,大奶奶還好,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聽聲音說話的是嘎子。

禿子急忙噓了又噓,罵他:“你不要命了,當心被裏面那個聽到。”

嘎子滿不在乎:“睡著呢,她人好,聽到也不會去告狀。”

禿子突然淫邪的笑道:“你才看過少奶奶幾眼,就知道她人好?”

嘎子難為情的撓著腦袋:“天仙似的一個人,當然不會壞到哪裏去。”

禿子不以為然:“二奶奶三奶奶都挺漂亮的。”

嘎子撇著嘴:“拉倒吧,二奶奶不像天仙像千年窯姐,三奶奶更不像天仙像千年間諜,一個風騷賣弄一個心機重重,大奶奶還不錯,卻是個棺材瓤子,你見到她就像進了榮興堂大藥房,嗅一嗅她身上的味道都能防止傷風感冒。”

洛醺聽了呵呵的笑,笑人才無處不在,居然能用千年窯姐千年間諜來形容人。

她這一笑被外面的兩個看管她的人聽到,嚇得哎呀一聲,然後又天啊一聲,是沈老太太帶人往柴房而來。

禿子和嘎子急忙躬身施禮,口尊老祖宗,沈老太太看都不看他們,只道:“把門打開。”

然後,嘩啦啦鐵鎖卸下,吱嘎嘎年久失修的木門被拉開,見洛醺就站在門口,渾身上下都是茅草,把個沈老太太嚇得噔噔後退,然後摸著咚咚的心口罵道:“大清早的就鬧鬼,還不趕緊換身衣服下地幹活。”

洛醺或許是暫時還沒有受到太大的苦難,或許是還停留在對鄉下的好奇,或許心裏有沈稼軒那個倚靠,被老太太折磨非但不生氣,還覺得蠻刺激,邁出門檻就走,沈老太太又喊住她。

“你給我記住,此後不要穿得那麽招蜂惹蝶,馮媽,你帶她去換衣服,然後拿兩張煎餅就下地幹活。”

馮媽應聲,狗仗人勢的推搡著洛醺去她的房裏,只等看著洛醺把沈老太太給她量身定做的衣服換好,一身灰土布的衣褲,腳下是一雙繡著大紅花的布鞋,洛醺站在鏡子前看看自己,不像村姑像等著被遺體告別的死人,聳聳肩撇撇嘴,無可奈何的接過馮媽遞來的兩張煎餅,然後隨著老魯等人下地幹活去了。

金水灣,顧名思義,山清水秀之地,水灣旁大片的良田都是沈家所有,冬麥已經是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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