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些什麽來分散註意力，不然如何能捱得過這九十九針的刑罰。

她咧咧嘴，想做出笑的樣子，最終形成的卻是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她啟唇，一字一句道，“容與，若扛過這九十九針，我可就是上神了，和你一樣的上神。承宇以後見了我都要恭敬作禮，叫一聲‘惜命上神’，想想都覺得揚眉吐氣。做神女就是好，只要渡過一道劫難，就可成就無數神祗、終其一生也沒法、達到的高度。”

七十七針、七十八針、七十九針……

越來越多的鮮血自口中湧出，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被染成殷紅。她強作出的笑容扭曲猙獰，她的面容難看不成樣子，她卻一無所覺，還在凝望著他說話。她說得極緩，咬著每一個字，她說“容與，我不會放棄你，我會陪著你，直到地老天荒。你愛碧落是你的事，我愛你是我的事。愛，不過是一個人的事情，我知道不能要求回報，也求不來回報。所以我什麽都不求了，只要留在你身邊，你若是討厭看到我，那我就站在你身後，遠遠地站在你身後看著你，這樣就心滿意足。”

八十七針、八十八針、八十九針……

她的瞳孔在擴大，目光漸漸絕望而無神，猶如火焰燃燒殆盡，沒有一絲生氣。她的聲音也變得喑啞微弱，浮蕩在空氣中，仿佛映在水中的月光，一顆小小的石子投進，立刻變得支離破碎，再拼不出原來的形狀。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麽，她說的只有兩個字，“容與。”容與，容與……

九十四針。

九十五針。

九十六針。

她渙散的目光突然收緊，竟也擠出幾許神采，眼底閃著零零碎碎的星光，她的神情淒婉而哀傷。她扯了扯嘴角，彎起眼睛，盡量讓自己笑得甜美，笑得開心。她張了張口，聲音嘶啞支離，卻仍用盡全身氣力，近乎決絕地說下去。她對他說，“容與，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以後再沒有機會了。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永遠比不上碧落，也不奢求你能愛上我。”

她的眼淚落下來，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微昂的臻首一點點垂下，仿佛口中吐出的字眼有千鈞重，她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個世上如果曾有一個最愛你的人，那一定是我。”

九十七針。

身軀驀地變作透明，還未等人反應過來，驟然炸開化作無數晶瑩閃爍的光點。她的面容模糊在空氣中，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有笑。

據說當年碧落撐到了第九十一針，而她撐到了第九十七針，這是不是說明她至少有一方面比碧落強上幾分，她是不是也有不輸於碧落之處。

她曾問鴻蒙，血婚如何解開？

鴻蒙說，解鈴還須系鈴人。

翻閱無數典籍，參悟無數心法後，她終於明白那句話的含義。解鈴還須系鈴人，當初誰出手締結的血婚，誰救下的她，便需誰親自將她送入死地。當日是容與救的她，所以最後也需容與送她上刑臺。

她欠承宇的已經夠多，不想再連累承宇，不想再連累任何人。她知道她是過不了這劫的，她也不願渡過這劫。

其實，這九十九針刺心之刑雖然痛苦，卻不是捱不過，一開始她還很困惑莫非是她的法力高於之前的神女們。只是撐到第九十針時，她猶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為何遭遇情劫的神女盡皆殞命。因為渡過這劫的代價不是她的命，而是她心中的情，她對容與的感情，對容與的愛戀。

雲將沒有騙她，容與是她飛升之劫，她對他的感情不過是劫難所化，等到捱過這道坎後，再回頭看看便會覺得好笑。她之前的難過與痛苦，亦不過是劫難之後他日的笑談。

可是她怎能忘了容與，她怎能任自己嘲笑這段感情？她愛容與，愛得真真切切。

碧落當年殞命於此，是因為她不能放任自己忘掉破天。

而她也要殞命於此，因為她不能放任自己忘掉容與，與其那樣空洞的活著，不若在對他的深切愛戀中死去。

當第九十七針刺下時，她捏出了亡靈訣，用盡法力將自己的身體與靈魂擊得粉碎。

歷屆渡情劫的神女皆是死於自盡。

刺心，刺心，刺去的不是她們需用心臟延續的命，而是她們心中的情。她終於懂了，這樣的劫難，沒有人渡得過，因為沒有人願意渡過。

忘則生，不忘則死。

所有的神女在此刻，都選擇了，不忘。

容與，容與，你的惜兒更不會忘了你。

她看著容與雙目赤紅，悲吼出聲，“惜兒！”她看著容與再無法咽下喉中甜腥，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染紅了刑臺，染紅了散落一地的鏗鏘字句。

她看著容與眼中流出淚，絕望地質問道，“惜兒，你說你要陪著我的，你怎麽可以當面食言？”

她很想問他，容與，你對我是不是也曾有過一剎那的心動？

可惜她不會知道答案了。和風一吹，光點四散。

她，死了。

☆、生死之刻

神界，帝央殿。

靈臺境祭起，見風就長，須臾長至一人來高。玄黃捏訣點在鏡上一側，靈臺境緩緩浮起，懸空而立，傾出弧度，刺心刑臺的情景漸漸於鏡面上顯現出來。

長身玉立神情依舊淡然的容與，綁在刑柱上垂了眼睛等待行刑的惜命，還有行刑人於焱火之上一根根灼燒銀針的場面。

帝央殿中靜寂一片，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向靈臺境。

神界本就是六界之中不同尋常的存在，而神女則是神界中不同尋常的存在，神女的刺心之刑對於多數人而言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何況今日還是由六界敬仰的容與上神監刑，而容與對惜命的疼寵六界皆有耳聞。

此刻能親眼得見這般場面，他們不禁屏氣凝神，仔細觀看其中的每一個過程與細節，不願稍有疏漏，甚至連之前神界與仙妖兩界的對峙氣氛都有些微緩解。而魔界諸人更是神色凝重，三萬年前他們魔界的尊後便是隕落於那處。

少女慘白的面容，每一針刺下時抖索不成樣子的身軀，鮮血染紅的唇畔，映著她身上那大紅吉服，格外地令人心驚。

行刑人一針針刺下，灼熱銀針刺入心臟的那刻，眾人不禁打了個寒戰，仿佛那針同時刺在他們的心上。

他們看見一向鎮定自若的容與上神情緒失控，掌心法力凝聚，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即將擊在刑柱上，卻在最後一刻突然收手。

他們看見少女唇角翕合，癡癡地凝望著刑臺上的容與，似乎在說著什麽，但他們只能看見，卻是聽不到。少女說得很艱難，字眼仿佛從口中迸出般，不同於平日的講話方式，所以很少有人能猜得到她在說些什麽。

很少有人，這說明並不是沒有人。在惜命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在眾人肅靜而疑惑地望著靈臺境時，雲承宇突然有了動作。只見他食指輕彎，淡紫色的罡風繚繞周身，捏訣便要禦風行去。

不料在他身形正要拔地而起時，一道紅色的倩影擋住了他的去路。雲承宇動作很快，悄無聲息，若不是被人阻了一下，或許眾人要等到他離開後才能反應過來。

這樣突然而迅捷的行動為何會能被人阻住？因為這個人一直在註意他，不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種神情變化。這個人便是林薄，只有林薄才會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全身心關註他一個人。

此刻的雲承宇不似往日，一向含笑的溫潤眉眼，此刻已了無笑意，唯餘深邃的凝重，他的臉色陰沈，聲音也不似往日沈雅溫和，他冷冷地說，“讓開。”

林薄不會讓開，不然她剛才也不會跳出來阻他。林薄握緊手中的千火綾，盯著雲承宇，同樣冷冷道：“我知道你是去救她，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雲承宇沈沈看她，神色覆雜：“林薄，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我之前不是解釋得很清楚嗎？你為何還要執意如此？”

林薄唇抿成一條線，默然不語。

雲承宇向前一步，彎了彎眉眼，聲音中含了一絲軟意：“林薄，你要信我。”

林薄繼續沈默，神色之間已有掙紮。

這時聽得仙王突然出聲怒道，“林兒，你還要愚蠢到幾時？”

林薄不自覺退開一步，手中千火綾漸漸滑落於地，望向仙王淒聲道，“父王，對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讓他為難，我做不到與他對峙，我做不到看驕傲瀟灑如許的他低聲下氣求人。

仙王的怒吼聲回蕩在整個帝央殿上空，他說，“林薄，我風陵怎會生出你這樣的蠢女兒？！”

林薄垂了眼眸，神色痛苦，閃至一旁。雲承宇捏訣禦風，正欲飛身離開。這時聽得妖王郢浦冷哼道，“東君太子倒是重情義的好兒郎，為了這未過門的妻子連神界律法都敢蔑視。身著吉服，嘖嘖，今日是你們成親的好日子啊。”

聞言，林薄驟然擡頭，定定地看向雲承宇。他一身大紅吉服，紫金冠，玲瓏玉帶，身材頎長，公子如玉。吉服上流轉的艷麗紅色灼痛她的眼睛，刺中她的心。對啊，她怎能忘記今日是他和惜命的成親之日，若不是仙妖兩界攻上神界，他和惜命現在應已拜過了堂，成了真正的夫妻。

她林薄在他心中算什麽呢？什麽都算不上。他剛才對她態度一軟，她立刻就昏了頭腦，就要任他離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她雙拳握緊，想，林薄，你真是愚蠢至極。

她重新擋在他面前，眼神凜若寒冰，冷笑道：“東君太子真是好手段，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信你。”

雲承宇足下的罡風緩緩散盡，他上下打量她，半晌，勾唇笑得嘲諷：“沒想到華陽仙姬竟是這般潑婦行徑。我之前不是說的很清楚嗎？我們之間決無可能。我希望仙姬不要再做無謂的糾纏，仙界的臉面至少要顧及些吧。我還有事不奉陪了。”說著就欲離開。

火龍昂首嘶嚎，聲震帝央殿，龐大的身軀擋在雲承宇面前，不給他留絲毫逃脫的縫隙。林薄高高立於火龍頂上，笑得淒厲：“雲承宇，今日你若能離開，定要從我林薄屍體上踏過。”

雲承宇臉色愈發陰沈，拂袖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念往日情意。”

林薄嬌軀顫了顫，面上失了血色，咬唇冷道：“你果然在騙我。她遇到危險，你心急裝不下去了是嗎？我早該明白的，你雲承宇生性風流薄情，即使擄去所有女子芳心亦不過是為了滿足你可憎的自戀心理，證明你東君太子魅力無人可擋，我林薄何德何能竟妄想著得你一二真心？”她緩緩闔上眼睛，再重新睜開，滿目悲戚憤恨，“真心？你雲承宇何曾有過真心，你根本就沒有心。惜命沒有心，你也沒有心，所以才能把別人掏出的心狠狠踐踏在地。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你這副皮相屢屢迷惑。”

雲承宇看著她，神色相當不耐煩：“說完了嗎？說完就請閃開，本太子今天不想跟你羅嗦。”

林薄臉上血色盡失，咬牙道：“雲承宇，你不要太過分。”

雲承宇回首迅速地瞟一眼靈臺境，渾身是掩飾不住的急躁，幾乎吼道：“有什麽話等我回來再說不行嗎？”

林薄抿唇不再言語，兩指捏起，火龍身形暴漲。她纖手一揮，火龍氣勢萬千地沖向雲承宇。

雲承宇氣得跳腳，卻也無法，只得捏訣召出天雷罡風護身，四處躲閃並不攻擊。尋著間隙，試圖沖出包圍離開。

林薄豈會給他機會？十指變幻結出覆雜的手印，將全身法力盡皆註入火龍體內。火龍氣勢更盛，搖首擺尾，一邊用龐大身軀撞向雲承宇，一邊口噴火焰攻擊他。

雲承宇躲閃不及，挨了幾下，形容頗為狼狽。他怒道：“林薄，你瘋了嗎？”

林薄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火焰鋪天蓋地蔓延向雲承宇。她大笑道：“是的，我瘋了。雲承宇，要怪只能怪你當初輕許我承諾，所有背叛我的人都要死，都要死。”

雲承宇見事情再無商量的可能，捏訣召出天雷劍。一手將天雷劍橫起，指尖輕點劍身，這劍帶著凜冽罡風直直撞向巨龍。巨龍發出極度痛苦的嘶吼，首尾淩亂擺動，身上的火焰減弱，身軀縮小了許多。

雲承宇食指一彎，天雷劍倏地從巨龍體內退出，返回他的手中。他手執紫光繚繞的寶劍，迅捷劃出道道寒光，這寒光甫一脫離劍身，便直直沖火龍襲去。

火龍蜿蜒後退，試圖躲開劍光攻擊。不料劍光卻似長了眼睛般，緊追不放，最後狠狠撞在火龍身軀上。那火龍又是一聲悲慘嘶吼，龐大的身軀漸漸裂出縫隙，最後“嘭”地炸裂開散作點點火光，一邊滑落一邊消散。

而火龍頂上的林薄如受重創，一口血噴出，腳下沒有支撐，她仿佛折斷翅膀的海燕，徑直從空中跌落。

雲承宇跺腳嗐了一聲，飛身而起，在她堪堪落地時，伸出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四目相視，林薄眼中流出淚水。順著眼角一滴一滴落在雲承宇衣襟上，氤氳出朵朵水花。

雲承宇俯身吻了吻她的額角，溫聲道：“別做傻事，等我回來。”說著便要將她放下，奔向刺心刑臺所在。

不料林薄猛地摟住他的腰，大哭出聲：“承宇，別離開我，我害怕。”

雲承宇扭頭去看靈臺境，急得心臟隱隱作痛，卻不得不盡量軟語安慰道：“沒事的，等救下惜命我就回來，你在這保護好自己。”

林薄揚起滿是淚痕的臉望他，眼中漫上瘋狂之意，“惜命，又是惜命，我不許你去。我嫉妒她，我恨她，她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能奪走你。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雲承宇試圖掙開她，拔高聲調道：“林薄你不要再無理取鬧。惜命我一定要救。”

林薄死死地抱住他，聲音淒厲決絕，“雲承宇，除非我死，我不會放你走的。在我和她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

雲承宇急得幾乎吐血，握拳吼道：“你到底想要怎樣啊？！”

☆、抉擇抉擇

一、

神界，帝央殿。

玄黃見雲承宇脫身不得，而靈臺境上顯示惜命情況相當不好。但他身為司戰上神，統領神界大軍，有守衛帝央殿的責任在，何況現在仙妖兩界叛軍皆在此處，他更是離開不得。

鴻蒙未歸，雲將不在，他只能盼著承宇能擺脫林薄，及時趕去刺心臺。

雲承宇這邊卻是一團糟，林薄死攔住他不放手，他又不能真的下手殺了她，本來想著先將她打暈一起帶走。孰知林薄早料到如此，退開一步，手腕一轉將天雷劍奪下來，爾後橫劍於自己脖頸之上，冷聲道：“承宇，在我和她之間，你只能選擇一個。你若離開選擇她，我就自刎於此。”

雲承宇額頭滲出冷汗，林薄的性子他很了解，既然說得出，那就絕對做得到。惜命與林薄之間，他只能選擇一個嗎？若此刻是惜命在此，他必定能狠下心選擇惜命。

可是現在面對林薄，他能眼睜睜看她死在他面前嗎？這個女子畢竟令他心動過，她為他做了很多事情，她為他不惜違背她的父王，她為他連命都不顧得，如果說將來一定要娶位太子妃，林薄是不錯的選擇。何況他的確給過她承諾，他要她等他，他要她信他，他雲承宇雖然風流瀟灑不願為女人所累，但卻是一諾千金之人。他其實是不願負她的。

只是他更不願放棄惜命，惜命對他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在惜命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東西，惜命仿佛是他靈魂所在，是他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守護之人。

然而他想要更多，面對以死相逼的林薄，他真的很難抉擇。所以他捏訣禦風，身形迅捷而動，直直襲向林薄。他心中默念，雲承宇要快，要快，只要奪下天雷劍，用離魂咒暫時控制林薄不讓她自殘，這樣就能爭取時間趕去刺心臺救下惜命。

選擇，為什麽定要選擇一個？既然選擇哪一個都令人痛苦，那麽就許他與這命爭上一爭，他要惜命，也要林薄。雲承宇，再快一點，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林薄見雲承宇襲來，執起天雷劍也不論章法，只是瘋狂地揮動，劃出鋪天蓋地的紫色罡風。

雲承宇欺身接近，以肩膀生生受上一劍的代價制住林薄，左手指法快速變換捏出離魂訣，正欲點在林薄眉心時，驟然聽得震動天際的一聲悲吼，“惜兒！”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靈臺境，鏡面上少女身軀若煙花般炸開，化作無數晶瑩閃爍的光點。她的面容模糊，怎麽都看不清。

雲承宇周身環繞的罡風瞬間消盡，他怔怔地望著靈臺境，眼中光芒褪去，大片大片的空洞與茫然。天雷劍自手中跌落，離魂訣漸漸散開，他松開林薄，踉蹌退卻。

良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刺心臺方向痛哭失聲：“惜命。”

視線模糊間，無數畫面自眼前閃過。

那紮著丫髻的女童雙手叉腰，仰著下巴蠻橫道，“承宇，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那越長越出挑的女孩兒斜眼看他，不屑一顧，“承宇，你又想去禍害哪位神仙家的女兒？”

那白白胖胖的團子少女立於湯谷上空，格格笑開，“承宇快來，下面有好多帥哥美人，雄的歸我雌的歸你，看誰搶得多哦。”

那隱隱有了落寞之情的女子垂了頭，手掌輕輕握起，爾後又緩緩松開，“承宇，對不起，讓你背負這麽多。”

那絕色傾城的女子俯身親上他額角，輕聲道：“你希望我能好好的，豈不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若有天我不在了，你便帶著我的這一份好好活在這個世上，飽覽六界風光，享盡世間榮華，做真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東君太子。”

……

雲承宇眼中滾出淚水，低低呼喊，“惜命，惜命。”

他闔上眼睛，痛楚侵襲每處神經，整個人空蕩蕩，未來黑暗遍布，看不到絲毫光亮。一個失去靈魂的人，會以何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呢？雲承宇心中一痛，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溢出，緩緩滑下。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如此深情，如此淒婉，如此忐忑。

有人撫摸他的臉頰，如此小心，如此細致，如此溫柔。

可是他能察覺到的只有黑暗，只有空洞，只有漫無邊際的冷意。他想，他與惜命有著血婚聯系，同生死共命運，她死了，他也要死了吧。但為何他現在還活著，一個人活在這個寂寥虛無的世界，拖著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二、

沒有人說話，整個帝央殿寂靜得可怕。

靈臺境上少女的瞳孔在擴大，目光漸漸絕望而無神，猶如火焰燃燒殆盡，沒有一絲生氣。她極力掙紮著，唇瓣翕合，這次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麽，她的唇形很清晰，她說的只有兩個字，“容與。”

玄黃稍稍偏開頭，心中發堵，不願再看這淒慘的一幕。

正在他失神之際，淩厲的破空聲自四面八方襲來。玄黃看都不看，循著聲音橫刀砍去，只聽“哐當”一聲，大刀格上虬枝，強大的法力餘波以兩者接觸處為中心，四散開去。一些法力較弱之人當場被震得吐血，倒地不起。

雙方各退三步，打成平手。玄黃看向郢浦，冷聲道：“三萬年不見，郢浦還是喜歡用見不得人的招數。”

虬枝收回重新化作臂膀，郢浦笑得陰沈：“本王要的只是結果，至於見不見得人誰會在意。”

玄黃大手一揮，神界兵將迅疾而不慌亂地列出陣型，手中武器寒光閃爍，把仙妖兩界人馬圍在其中。玄黃朗聲道：“天罡伏魔陣，結。”

此語一出，知情眾人皆是色變。天罡伏魔陣，乃是神界最強陣法，上次魔尊破天便是敗於此陣。天罡伏魔陣出，六界無人能敵。

仙王風陵的臉色瞬間沈下來，轉眼看郢浦，“現在該怎麽辦？要不我們先撤回，從長計議？”

郢浦斜睨他一眼，神情嘲諷：“仙王依舊那麽天真，現在還不明白我們今日是孤註一擲嗎？我們若撤回，神界定會反攻，以後再沒有機會。”他頓了一下，聲音轉冷，“所以今日一戰要麽生，為六界之主，要麽死，血染帝央殿。”

風陵眉頭皺起：“可是這天罡伏魔陣……”

郢浦冷笑一聲：“本王自有辦法，不然你當本王來找死不成？”

聽聞郢浦這般沒有禮貌的言語，風陵很是不悅，但鑒於目前還需依靠他抵抗神界，風陵也就硬生生忍下來。

玄黃祭起鳴鴻碎月刀，聚集法力十指並攏，結出覆雜而古老的法術。其餘神界四將亦是同樣作法。

風陵再沈不住氣，急道：“郢浦，再不撤退就來不及。”

郢浦掀唇一笑，陰騭目光滑向風陵，“著什麽急，好戲才剛開始。”

風陵冷哼道：“只望妖王不是口出狂言才好。”

郢浦不再理會風陵，盯著玄黃大笑道：“若容與和鴻蒙在此，本王還會忌憚幾分。而如今容與喋血刺心臺，鴻蒙滯於凡間未歸，今日合該神界遭難，真是天助我郢浦。”

玄黃繼續結印，一聲不語。

郢浦笑得狂妄：“區區天罡伏魔陣就想留住本王，可笑至極。”

旁邊雲中君按捺不住，冷笑道：“螻蟻之輩，不自量力。”

正當玄黃一指點出陣法啟動之際，郢浦大笑著，卻是沖隱無憂等人所在方向伸出手，只見他淩空一舉，寧遠身子不由自主地浮起。“本王這兩魄味道倒是不錯，能增添不少法力。”

“不——”蘇鸞驚叫出聲，飛撲上去試圖阻止。

郢浦五指一握，寧遠瞬間化作一團血霧飄入他的掌心，連一聲痛呼都未來得及發出。

陣法緩緩啟動。

剛吸入兩魄的郢浦身軀驟然增長，外面籠著一層淡淡熒光，正是還未來得及吸收的寧遠法力。他伸出一臂，狠狠擊向覆下來的伏魔陣，風陵以及仙妖兩界士兵同時結陣，拼力抵抗。

諸神將一緊，急忙催動法力，以更為強勁的氣勢覆壓而去。

郢浦漸漸抵擋不住，眼看著這光罩就要將他們籠罩其中。風陵一邊全力抵抗，一邊轉向郢浦急道：“郢浦，怎麽辦？”

郢浦眼中的陰騭之色越發濃重，眼珠橫向風陵，神情詭異：“辦法也不是沒有，只是需要仙王做出點犧牲。”

風陵不明所以：“什麽意思？”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郢浦左肩處凸出一根仿若枯枝的臂骨，悄然攀爬於他的脖頸之處。

郢浦森然一笑：“借仙王大人的命一用。”說著那臂骨迅速蔓延，將風陵整個頭部包裹其中。

玄黃心神一震，忙不疊低喝：“快加強陣法阻止他。”上次墨隱之戰，他正在神界三關鎮守，並未親身參與那場大戰。只是後來聽容與提及，說郢浦習得直接吸人法力的邪術可以讓自身修為暴漲。這等禁術可謂逆天之舉，吸入他人法力者身體往往會因承受不住巨大的能量而爆裂。本來計劃著神界一出手就用最強的天罡伏魔陣困住他，這樣也不怕他那邪術，未料到郢浦竟然第一個向風陵下手。

風陵雖然法術不甚突出，但畢竟是仙界之王，郢浦若吸了他的修為，這陣是否能困住他也便未知。

法力源源不斷地湧入光陣中，玄黃眼中充血，雙臂青筋暴突，誓要將郢浦壓於陣中。

風陵覺察到不對時，全身已無法動彈，待看到郢浦眼露弒血之色，心下不覺大驚。正要馭法抵抗，卻已來不及。

只見郢浦陰森一笑，肩上用力，枯枝般的臂骨猛地收緊。一陣“哢嚓哢嚓”響動，風陵頭蓋骨碎開，鮮血噴灑。臂骨探入其中，法力被源源不斷地吸入。那臂骨漸漸豐潤，仿佛浸了水的枯枝，一點點恢覆活力。

林薄下意識回頭，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慘烈景象。仙王整個頭部都被捏碎，殷紅鮮血濺了一地，瑩潤的法力光芒不斷湧入郢浦體內，仙王的身軀迅速地幹癟縮小。

她瞪大了眼睛似不敢相信，放開雲承宇，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歇斯底裏哭喊道：“父王——”

☆、危在旦夕

林薄奔至風陵身側，雙膝跪地，想要扶他起來，觸手所及皆是腥熱鮮血與淩亂碎骨。她嚎啕大哭：“父王，父王——”

風陵雖然身軀被毀大半，但還有些許神智存留，僅剩的一顆眼珠在血泊中蠕動，緩緩轉向林薄，碎裂開來的唇部一張一合，發出低弱破碎的聲音：“林兒。”

林薄手忙腳亂道：“父王，你先別說話，我會救你的。郢浦吸了你的法力，我的給你，父王你會沒事的。”她一邊語無倫次，一邊將手抵在風陵的背心，拼命地灌入法力。

風陵碎裂的眼眶中漸漸滲出淚水，與地上鮮血融在一起，觸目驚心。他艱難道：“林兒，我不行了，別再費力氣。我風陵無能啊，以前保護不了你母後，現在保護不了你，整個仙界都被我連累。”

林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仍在不顧一切地輸入法力，嘶啞道：“父王，這不是你的錯。”三萬年來，你為仙界勤勤懇懇，節省所有能節省的開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他人歌舞升平時，你在大殿批閱奏章，他人觥籌交錯時，你在仙界各處巡視治理，他人游山玩水時，你在一點一滴地指導我修煉，用向別人低聲下氣求來的丹藥助我。父王，你才二十萬歲不到，卻已生出華發，兩鬢蒼蒼。你為仙界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得到，我都懂的。

風陵目光悲戚，想幫她擦拭眼淚，而雙手卻早已折斷，再動不得。“林兒，我走之後，你一個人多保重。仙界啊，不振興也罷。我總算想明白，神界也不比我們好到哪去。縱使震懾六界的容與，最後不也是眼睜睜看著惜命死在他面前。這個世界，誰比誰活得容易。”

林薄泣不成聲：“父王，女兒會救你的。我已經沒有母後，不能再失去你。父王——”

風陵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林兒，是我對不起你。大婚之前，雲承宇曾著人送過一封信給你。那封信被我藏下，現放在華清殿的密室之中。雲承宇雖然表面風流，卻是重情義的好男兒，你若想嫁他，就嫁過去吧。”

“我不聽，我不聽。”林薄死命地搖著頭，輸送法力的手臂抖個不停，“父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父王，我很害怕。”

風陵扯了扯嘴角，於血泊中露出一絲笑容，聲音幾不可聞：“林兒，不怕。父王和母後都會看著你，你一直是我們的驕傲，整個仙界的驕傲。”他的目光一點點暗淡，爾後化為死灰，化為冷滯的虛無。

林薄呆呆地望著這滿目殷紅，驀地撲倒在地，喃喃道：“父王，也走了啊。”好半晌，她握著風陵早已涼透的臂膀，任眼淚肆意滑落，緩聲道，“父王，也走了啊。”

而帝央殿另一側，因郢浦得了寧遠和風陵的法力，修為瞬間暴漲，身體被撐開，整個人慢慢鼓脹，全身經脈凸出，有些地方無法承受此種沖擊已滲出鮮血。待到最後，他的身形長得如一座小山，渾身血淋淋，猙獰而可怖。

他雙掌齊推，鋪天蓋地的法力直擊上天罡伏魔陣。玄黃等人支撐不住，竟然被他一招擊退，踉蹌著敗下來。

郢浦桀桀而笑道：“本王倒要看看今日誰還能阻我？”

玄黃抹掉嘴角鮮血，握緊鳴鴻碎月刀，掌心凝聚法力，大喝一聲沖殺而去。碎月刀一路劃過，周圍空間幾乎被撕裂出空洞。

郢浦冷冷一笑，右臂化作寒光閃爍的虬枝，與碎月刀狠狠撞在一起。強大的法力沿著虬枝直襲而去，玄黃當場被擊飛，倒地吐血不止。

神界諸將各持武器，齊齊攻上，未料沒走上幾招便被重傷。郢浦此時的修為與他們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郢浦仰天狂笑：“還有誰能阻我，誰能阻我？”

“去死吧。”嬌俏的女子怒喝聲驟然響起，火種蔓延向郢浦，熱浪灼燒令人窒息。

郢浦冷哼一聲：“雕蟲小技也敢出來獻醜。”虬枝一轉掃向林薄。

林薄手執千火綾淩空翻身，躲開他這一擊。緊接著十指變動，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只聽她嬌叱道，“起。”一條比先前大上一倍的火龍昂然立於她足下，怒目大張，口鼻中皆噴出火來。

她咬破指尖，點於巨龍頭頂之上，面向郢浦一字一句冷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隨即左手一揚，千火綾盤旋成燃燒的火圈，氣勢凜冽地攻向郢浦。與此同時，足下巨龍昂首長嘶，噴出團團火焰。

一時間帝央殿熱浪滾滾，眾人倉皇退向兩側。

雲承宇被這動靜震到，一點點睜開眼睛，待看到這一幕時，原本毫無表情的俊顏上起了絲絲波瀾，低聲怒道：“愚蠢。”

郢浦見此神色無少動，冷道：“這等法術也拿出來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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