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死，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兩百多歲的老人眼淚縱橫，我從來不覺得我是個沒有存在感的女人，雖然我並非是最美的那一個，但在這位師兄面前，長吉卻是搶盡了我的風光。

“師兄你若是再把鼻涕擦到我身上，我便不好了。”長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等到他這位馬大哈似得的師兄離開，第一時間便掐了個訣去掉，我低聲在他耳邊道：“我記得我以前也經常把鼻涕、眼淚擦你身上，你那時候是不是也嫌棄我？”

長吉安撫好了他師兄，才看到方才與掌門對弈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見了長吉，跪拜在地。

我有些頭大，長吉也是，這馮玉春當年跟在正好身邊的時候還是個頗有“見地”的少年，如今怎麽說跪就跪了。

“起來吧。”長吉有些無奈的施法將馮玉春拉起來，道：“師兄既然有客人，那我待會兒再來。”

長吉說罷便轉身出門，我都跨過門檻了，才忽然想起這地方好像是長吉住的地方，而後院那邊還是他徒弟雅玲與兩個徒孫的正好、正在的住處，想到這裏，我站住了腳步。

“咱們去外面轉轉待會兒再回來好不好？”長吉頗有耐心的對我說著，揚了揚他的食指，我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食指往門外走去。

長吉抿嘴一笑，踏雲下了飄渺山，飄渺鎮上依舊是繁榮的很，只是不再是純碎的凡人，也多了許多修士在其中來來往往。

“現在想想，總感覺什麽事情都發生在昨天。”我停留在路邊，買了一百個包子抱在手上慢慢吃。

那掌櫃的大抵也是沒見過似我這麽大胃口的人，驚訝的半天沒有合攏嘴，長吉自我手中拿了個包子也細細的咬了起來。

我忽然間想起來他方才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便忙著追問，他細嚼慢咽的吃完包子，在一個少女斜飛的媚眼之中低聲說道：“你有哪個地方是我沒有吃過的？”

說話之時呼出的熱氣撲在我的耳邊，頓時我便呆住了，只覺得自個兒又一次被天雷劈中了一般，手上的包子掉了兩個也不知道。

長吉輕笑了一聲，我回過神之時，他已是護著我穿越了人潮，腳步停留在長安城的城門口。

此時的長安雖然還算是人聲鼎沸，但早已見不到當初的繁華，從前幹凈的街道和呼前喝後的模樣再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條條塵土路，長吉給我的頭上戴了個鬥笠，我道：“凡人若是不想將這些沙粒吸入體內，也只能騎馬過街了。”

“娘子聰明。”長吉似乎是在笑，我的包子早就收進了儲物袋中，被他拉著手，往杏花樓而去。

這地方還是原來的模樣，賣的還是汾酒，酒香依舊是那麽遠，但是味道卻是有了變化了。

酒樓之中的客人不多，長吉一來就要了兩壇子汾酒，我與他一人提著壇子碰了一下，引得大堂裏的食客紛紛看來。

長吉的白衣烏發、仙姿佚貌，都仿佛是將這大堂一分為二，哪怕我與他都坐在角落裏頭，我的唇角揚起一抹笑來，擡眼去看那個呼出聲的凡人，眨了眨眼。

“真當我醉了啊！”

下一秒，我便趕緊捂住了自個兒的腦袋。

酒樓之中楞了一兩個呼吸，忽然間便都笑了起來，一如當年他們笑我，如今亦是笑我。

長吉見我捂著頭不說話，便擡手給我揉著，好言道歉，與他喝了一壇子酒，他道：“現在回去估計就差不多了。”

他說著便去結賬，我跟在他身後走過月老祠，他忽然間停住了，指了指月老祠的大門，道：“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點了點頭，有一種錯覺，那便是他在做一些事情，他怕他不會再做了，也不能再陪我做了。

“長吉。”其實就算你去輪回我也會與你一起去的，你不用怕會找不到我。

“嗯？是困了嗎？”長吉取了兩柱香插在月老像前，並不禱告，也不跪拜，就這樣與我站了一會兒，聽見我喚他，關切的問我。

我有些好笑，道：“你當我是豬啊，除了吃就是睡。”

“這世界上若是真有你這麽可愛的豬，那我也養著。”長吉晃了晃腦袋，“我記得小時候好多人都是養豬致富的。”

“我……我現在拍死你你馬上就可以輪回轉世了！”我忍不住想要一腳將他踢開，但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狗腿收了起來。

“好了，回去吧。”我有些別扭的將胳膊遞給他，他笑著挽住了我的胳膊，倒是給了我不少的成就感。

清音宗裏邊，馮玉春已經離開了，長吉的那掌門師兄坐在花園裏邊發呆，他面前的牡丹花都被他盯得合攏了花苞也不自知。

“師兄。”長吉喚了他一聲，見掌門驚醒，才將手中的酒放進他的手上。

“師弟，弟妹，你們怎麽來了？”掌門捧了個酒壇子，胖胖的身子與夾雜著黑白灰的發色讓他愈發的顯得有些憔悴，然而就這麽個動作，讓我有些明白為什麽長吉這陣子喜歡掐我臉然後瞎親瞎拱了。

實在是……便是由這位胖墩墩的師兄做起來都有點可愛的動作，我忍不住瞇上了雙眼。

“這次來，我是想來看看師兄，師兄這個樣子，怕是沖擊臨絕境也不能成功。”長吉一來就開始打擊他師兄，打擊完又開始提旁的意見，莫說是這位圓滾滾的 掌門了，便是我也聽得一楞一楞的。

這貨，竟是要把他師兄一起坑去輪回？

我瞪大了眼，知道這事長吉定然是做得出來的，莫說是現在做得出來，便是時光倒退好些年，他要坑他師兄也是沒話說的。

還好的是這位師兄雖然被長吉說的有點頭暈腦脹的，外加那麽一點點心動，但仲算是沒有太昏頭腦，道：“我若是輪回轉世去了，這清音宗可如何是好？”

“我看著正好就不錯，有正在輔佐，出不了什麽岔子。”

長吉又開始胡扯，等到掌門將酒喝得醉醺醺的離開，我才忍不住替這三人抱不平，道：“你怎麽就知道正好不錯，正在又會在邊上輔助了？”

“況且師兄他雖然說不能登臨絕境吧，但也沒必要現在就輪回轉世啊，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腦子一抽，又想起某年我說要他和他師兄試試的話來，口無遮攔的說出來之後我就後悔了，長吉這廝最是不喜歡的便是我把他與這個綁在一起，與那個綁在一起。

這貨只想和我綁在一起！

“我我我，我錯了！”

“晚了！”

我連忙告饒，卻被他捧起來往屋裏走，他目光幽深，嗓音低沈，我心中一顫，他那雙眸子已是將我的神魂吸進了星空的深處，沈淪。

愛與欲，不能自拔。

“你覺得我肚子裏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吧，像你，比較可愛。”

我摸了摸自個兒還平坦坦的肚子，頭一回懷孕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掉下來，我甚至是忍不住腦補會不會像是殷十娘生哪咤似的生出個圓球來。

長吉本是懶懶的答我的話，突然聽我提到哪咤，目光開始覆雜起來，摟著我道：“若是以後你有時間也去看看他吧。”

“為什麽？”我不大懂，為什麽我要去看一個殺過長吉也殺過我自己的人，就算是他曾經對我好過，但我也不願意去看他。

“他挺可憐的，出生成那樣不是他的錯，但是別人都拿他當怪物，一旦出了房門，外邊的人都想殺了他，包括他爹。”

“那時候他爹還不過是個小小的陳塘關總兵，人龍之戰也還沒有開始。”長吉陷入了沈沈的回憶裏邊，我幾乎沒有聽他說起這一段，“凡人把這一段歷史記為鳳鳴岐山，武王伐紂，其實紂王和妲己都只是這場戰爭的邊緣人物。”

“我頭一回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憐兮兮的坐在堤壩上邊，他身後一堆小孩子躡手躡腳的將他推進了海裏，摔得頭破血流，他拼命掙紮，喊救命，但沒有人理他，是我將他救起，雖然我當時只是覺得這個孩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吃了也塞牙，說不定還會得病，所以就把他放回了岸上。”長吉不在意的一笑，我心中愈發的心疼，宛如針紮。

哪咤就是那麽對他的，剝皮抽筋，將他的龍筋獻給了李靖。

“他是因為他的母親，才會想要殺我的，學道多年，回到家裏的時候聽聞陳塘關有惡龍作惡，他母親被惡龍的模樣嚇得一病不起。”

“我知道你沒有作惡。”我握緊了他的手，他聽了我的話，楞了楞，道：“你怎麽知道？當時他都不信，將我打死在沙灘上。”

“你那會兒已經活了好久了，你要是反抗，他根本就碰不到你！”

長吉道：“他說我的龍筋可以治愈他的母親，他要我的龍筋。”

我雙目含淚，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雖然我讀書少，但我知道地獄有地藏王菩薩，餓鬼道也有聖子，龍族再怎麽不堪，也會出一個……”

“我不是那樣的人。”長吉為我拭去眼淚，將臉轉了過去。

“那時候一定很疼很疼！”我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腕，淚水不自覺的流了出來。

天外雷霆閃電，狂風暴雨，只需片刻便能摧毀這個世界，我顫抖著身子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邊，耳畔傳來他不緊不慢的心跳聲，略顯放心。

“快睡吧。”長吉拍了拍我的腦袋，翻身護著我，倒是沒有再勸我不哭。

我吸了吸鼻子，在他身邊閉上眼，許久也沒有睡著，他道：“你放心，你生下來的肯定是個小寶寶，既不會是球，也不會是蛋。”

他似乎是在笑，那就讓他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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