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樓梯上了樓，推開那扇門，門裏與當年沒什麽差別，屏風軟榻，以及羅漢床上的枕頭也是在原處的。

床邊珠簾低垂，隱約間，我仿佛是看到了那個人撐著手肘躺在床上看我，目光如水，脈脈多情。

我欲開口喚他，他卻是漸漸幻化虛無，我掐訣變了個幻影出來，他站在床邊，一雙滿含星辰的眼裏，只倒影著我的身影。

“呦呦，是不是又在外邊調皮了？”他朝我伸出手，仿佛是要將我摟入懷中，拍拍我身上的灰塵。

我低聲辯解道：“我沒有調皮呢，我才沒有。”

他卻是輕笑了一聲，道：“沒有也過來，讓我看看有沒有摔到。”

我依言走近，將額頭放進他的手掌，法力凝實的軀體溫度適宜，我的眼眶有些濕潤的道：“我好歹也活了兩百多年了，還能摔倒不成。”

“那可不一定，畢竟你那麽蠢。”

長吉又是笑，將我攬在懷裏邊，忽然間又嘆了一口氣，道：“我明日便出趟遠門，給你尋一尋那位死皮賴臉的要將你定給自個兒三小子的前輩。”

“我不要那個前輩。”

“我若是再不把你嫁出去，便真的會忍不住了……”他喃喃著，松開了我，自顧自的坐上床去，盤腿入定。

我有些發楞，彼時小二已是送來三壇子酒，還沒有開壇子，我便已是聞到了一股略顯熟悉的酒味，仙釀醇厚，絕非是凡酒可以比擬的，我捧著三壇子酒坐在軟榻上邊，輕巧的開了一壇子，仰頭灌了一口。

長吉聞著了酒味，睜開眼來，楞了楞，方才道：“在月老那裏開了葷，就開始偷偷飲酒了？”

“我……這酒味道不錯，不如長吉也嘗嘗？”我從軟榻上邊下來，將酒壇子遞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流轉，落在酒壇子上邊，猶豫了片刻方才接過去。

“確實是好酒，哪來的？”長吉飲了一口酒，便捧著酒壇子不動了，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甚至是有些嚴肅。

“小二送來的啊。”我努了努嘴，讓他去看房門口，他見著這房門有些陌生，便陷入了沈思。

我見狀，掐了個訣將他吹散，自個兒抱著酒壇子在床上發呆，呆著呆著，忽然間就想嚎啕大哭，我將壇子一傾，喝光了一壇子酒，人往後倒，倒進枕頭裏，將酒壇子倒蓋在臉上，一雙眼裏被酒浸了，火辣辣的。

“長吉。”我喃喃著，喚著他的名字。

屋子裏無人應答，我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人答話，我緩緩的瞌上了眼，默默掐訣縱往下界，然而兩界的壁壘，卻將我擋在了外邊。

我緩緩擡手摸著自個兒的額間，那略顯突出的尺木，早已經不在了。

我恍然間是想起來了，龍身可以重塑，但是尺木卻是不能再生的，我雖然已是重新得了肉身，但是心頭血還能蘊養，尺木……卻是再也回不來了，我面色一白，將剩下的兩壇子酒也開了。

“才飛升就這麽借酒消愁？”

門外響起一個略顯溫潤但更加爽朗的聲音，我揮袖去開了門，金蟾踏步進來，見我這般的頹廢，站了很久，一向是話嘮的他竟也無言。

“你說他把我弄上來究竟有什麽意思？”我自嘲的笑了笑，將床上的三個酒壇子推下床，雪白的衣裳上盡是酒漬，我說完話，金蟾見狀，將三個酒壇子撿起來，並排的排在了櫃子上邊。

“這你卻是得要問他了。”我雖是醉醺醺的，卻也知道金蟾話裏有話，沖著他擡了擡眉。

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或許還有的救。”金蟾沈吟了一聲，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一般，“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一日我進入天眼感悟天道。”

他說到這裏，又頓了頓，見我滿目殷切，方才道：“他當日剔除仙骨之前，留下了一具身外化身，那個一直陪著你的長吉，便是他的身外化身。”

“所以死的只是他的身外化身對嗎？他還活著對嗎？”他話還沒有說完，我便已是拉住了金蟾的袖子，他被我拉得一歪，手趕緊扶住了床柱，道：“你這力氣，是要去打老虎麽？”

我拉著金蟾的袖子質問道：“他還活著對嗎？”

金蟾不確定的道：“對……吧？”

“什麽叫對吧？”我面色嚴肅，高階修者的氣勢不自覺的放出，所幸是發現了金蟾顫著身子要去扶床柱，收了氣勢，讓他把話說完。

“我得了提示，他的真身應當是在極樂世界靜養。”金蟾好容易穩住了自個兒的身子，不願搭理我似的瞥了我一眼，“我放過了大勢的方向不問，去給你問這個，我這麽夠意思你還要來禍害我！”

他說著便是一抽衣袖，作勢要走，無奈抽了半天，衣袖還在我手中紋絲不動。

我有些歡喜，不好意思的松開了他的袖子，道：“我這不是高興壞了嗎？什麽叫禍害你了？”

“你這還不叫禍害我？自人龍之戰之後，天庭束縛了功法外流，仙界萬年也出不了一個上神，你倒好，兩腳一蹬就上了天，上天之後還哪都不去，徑直就來了我散仙聯盟。”金蟾見我沒什麽上位者的脾氣，兩眼一瞪，就開始撒氣，“我好心好意的不問大勢去打聽長吉的生機，你倒好，我一回仙界，便看到道祖和如來圍在了我散仙聯盟外邊，看樣子簡直就是要幹一架，他們這倆師徒要是在這散仙聯盟幹上一架，我這地方的修士還能有活路的？”

“這不是沒幹起來麽？”我嘀咕著，實則我也沒有想到那道祖和如來也會親自來訪，畢竟仙界的神雖然少，雖然都隱世不出，但也不是沒有……

“你還一臉無所謂？”金蟾生氣的很，仿佛隨時能暈過去一般，指著門外道：“去，你去把這兩個老不死的……”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及時的打住了金蟾的話語，我現在是清醒了些了，他卻是開始氣昏頭了，也難得一開始他還能和顏悅色的跟我講兩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總之你待會兒一定要把那兩尊大神請走！”

金蟾揮著袖子，老實不客氣的將我踹出了客棧的房門，門外聚眾喝酒講一些小道消息的散仙、小妖們還沒有走，紛紛朝我看來，我理了理自個兒身上的衣衫，正色下樓。

金蟾這廝來的時候走的乃是正門，況且這廝還是站在我房門前說話的，他們定然是看見他們那位盟主進屋的，我被他踹出來，卻是甚是沒面子，我對著眾修者訕笑了一聲，神念所過，倒真是感覺到了那兩尊大神的位置。

因著一個是道教的道祖，一個是佛家的領袖，倒是沒有公開露面，氣勢也沒有放出來，我循著氣息往那小樹林而去，遠遠的便看見樹林深處的濃郁祥瑞之氣。

一只丈餘高的仙鹿昂揚著脖子朝我看來，仙霧彌漫中的兩人朝我看來，正是老君和如來在下棋。

這倆大佬我見的次數不多，每次也都只是遠遠的看著，老君朝我這樣親熱的招手，讓我莫名的有些受寵若驚。

“見過老君，見過佛祖。”我內視了一番自個兒的識海，感覺著自個兒的修為確實是到了往日裏我有點難以仰望的境界，方才心裏踏實了點，恭恭敬敬的立在這兩位面前。

這兩位傳言之中一向是不和的師徒面前擺了一盤殘局，黑棋得勢，白棋萎靡，道祖與如來面前卻並沒有棋簍與棋子。

“小友看著年輕，竟然有這等機緣。”如來瞇著眼，神念在我身上一晃而過，目中閃過一絲驚艷。

我喃喃道：“這樣的機緣，我卻是寧願不要的。”

“姑娘既是飛升上神，前塵往事便不要再往心裏去了。”老君示意我在他面前坐下，“與其是擔心一些不能改變的過去，不如與我等來看看這仙界的局勢。”

我有些訕訕的坐下，想著這兩位都是我往日裏仰望的大佬，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激動是肯定的，但心裏邊也還想著金蟾交代的事情，但是，這兩位棋興這麽好，怎麽可能弄走哇？

老君道：“姑娘以為，這局棋該如何走？”

“這……恕我直言，長吉是個下棋的高手，我卻是個臭棋簍子。”我又一次後悔從前沒有好好兒的學個一技之長，目光落在自個兒面前的棋盤上邊。

棋盤之上靈氣充裕，黑白龍氣騰升，化作兩條黑白兩色的蛟龍在廝殺著，白龍明顯不敵，被黑龍穩穩的壓了一頭。

我看了半天，只覺得棋面上黑棋將白棋堵的死死的，便是我的棋力再高上兩個段位，也是破不了局的，是以我答得甚是直白。

老君道：“姑娘棋藝不好也沒什麽關系。”

老君說罷，又甚是感慨的道：“只是仙界如棋，如今的局勢天庭卻是不好破局了。”

“師尊還是不要老頑固了，天庭不可扶持，再匡扶一個便好。”如來說完話，目光落在我身上。

這事本來便是因龍族而起，從前龍族沒有個高階修者做主事人，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三派勢力拿捏，敖烈雖然已是菩薩果位，但到底不能真正的脫離極樂世界的角度為龍族主事，是以我甫一飛升，這兩位便望聲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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