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天神。”惠武帝說的極其的客氣，甚至是可以說的上是恭維。

我不由的想起我以靈魂的姿態在情緣宮的那段日子，縱使是有招魂幡這樣的至寶護身，靈魂依舊是受到天宮之中的仙靈之氣的侵擾，若非是天孫及早的將我帶下了天宮，說不得我此刻早已魂飛魄散，再不得輪回了。

鬼修對仙是敬畏的。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意識到為什麽長吉要不惜一切代價的將我從鬼修這條路上拔出來。

他，很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若我身上什麽也沒有，做個尋常的鬼修便也罷了，這樣說不得還能陪他一世，陪著他一起老去。

然而，若我真的在鬼修這條道上走到黑，來日再撞到哪咤手中，我說不得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乾坤圈，世間至陽之物，連龍都可以輕易的降服，又何況是一只區區鬼魂，便是他連手都不用動，我便會消弭於這個世間。

想到這裏，我打了個冷顫，入秋的季節果然是冷啊。

那邊長吉已是將金蟾說的事與惠武帝細細的說了一遍，惠武帝想了想，道：“在下今夜便托夢給皇兒。”

女帝死亡，這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定然便是惠武帝的嫡子了，他說罷話，便急風急火的回去了，又弄得地上飛了幾根貓毛。

“這……死了還這麽逍遙，看來地府的待遇還是不錯的。”金蟾瞇了瞇眼，那邊已是進了地府的惠武帝腳下一絆，似是磕著了什麽。

“難道你能放棄你神仙的身份去地府做個孤魂野鬼？”

我懟了金蟾一句，他楞了楞，一臉不敢茍同。

金蟾嘀咕道：“你這人嘴巴就是太賤，長吉將你關在這裏邊，是再好不過了，千萬別再出來禍害人！”

他說著已是給自個兒和長吉滿上了一杯，我心道：“現在可不是他不放我出來，而是他想方設法要把我挖出來。”

長吉輕抿了一口酒，道：“你與龍族同盟了？”

“不不不，是八部天龍，四海的龍族與極樂凈土的八部天龍簡直就是兩個種族。”金蟾多飲了兩口酒，話匣子便打開了，胡天胡地的說著仙界的事情。

昊天天庭什麽的，肯定是不能再繼續存在的了，極樂凈土的如來有要取而代之的想法——事實證明，佛家的條條框框都是來禍害這下界的凡人的，極樂凈土那一幫，各有各的想法，而且還都不賴。

敖烈本來便是與如來在同一戰線的，昊天天庭與極樂凈土還沒有打起來，四海之龍與八部天龍便已經開始拉響了戰爭的前奏，雖然之前極樂凈土並沒有參與到昊天天庭與散仙聯盟的戰爭之中，但八部天龍的舉措卻是代表了極樂凈土的意思。

我細細的聽著金蟾說，道：“那觀音呢？”

我猶記得敖烈也曾說過極樂凈土雖然是一派祥和，但內鬥卻是不少的，尤其是觀音雖然是自稱是如來的弟子，但在猴子成佛之前，觀音與如來卻是平起平坐的地位，皆是在五老之中，兩人勢均力敵誰也不讓誰。

孫悟空西去取經，乃是如來與昊天聯手下得一盤大棋，將道教勢力排擠在外，擴大了自己的勢力，才有了如來自稱佛祖這麽一說，息壤堆積靈山，在西方一家獨大，觀音甘居老二。

“觀音……敖烈不知道的話那我也不知道了，總之觀音做事就喜歡背後搞鬼，便是真有什麽動作，也要很晚了才會露出狐貍尾巴。”金蟾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從前在天宮生活的時候只覺得老君只會煉丹，煉個人都煉不好，煉了兩個人，兩個人都成了火眼金睛，如今散仙聯盟與昊天天庭開戰，我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什麽？”

我從來不知曉原來金蟾的關子也賣的極好，他低頭飲了一口酒，看了一眼長吉，又看了一眼我，方才道：“孫悟空大鬧昊天寶殿的時候，老君約束了他的門徒，不讓他們插手，當時真正出力的只有顯聖二郎真君和托塔天王一家人。”

“何以見得？”長吉的話語裏並沒有驚訝，但確實是在問金蟾，有那麽幾分……故意給我問的意思。

金蟾又擡眼看了我一眼，方才道：“仙盟與奎木狼星君打了一回，慘敗。”

關於奎木狼這三個字我是有些陌生的，雖然我是在天宮裏邊長大的，但長吉位分不高，這位奎木狼星君又比較孤高清傲，成年的在下界尋他的心上人，是以我還真只見過他一面。

那一面，長吉的一身白衣上邊拷著手銬腳鐐，目色平靜的自我身邊走過，連頭都沒有回過。

想到這裏，我的 眼眶裏有些濕潤，那種再也見不到的，撕心裂肺的感覺……

我並不想再體驗第二遍啊。

我……

金蟾修為極高，在我流出地一滴眼淚的時候便閉上了嘴，驚訝的瞪大眼，長吉見狀，也轉頭看了過來。

“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有些訝然，壓去了哭腔，眼眶之中的那一滴眼淚卻是奔湧而出，飛也似的劃過臉頰，劃過咽喉，劃入鎖骨，變作一片清涼。

我……好像哭了？

這種感覺雖然我已是很久沒有體會到了，但是，實在是太真實了，我想擡手去碰一下，無奈那表皮的息壤卻糊住了我的手，根本讓我擡不開手。

“神像垂淚。”金蟾嘖嘖了幾聲，我知曉他是狗嘴裏邊吐不出象牙，但也並不妨礙我驚訝，長吉張了張嘴，什麽話都還沒有說出口，天外便是一聲悶雷驚起。

伴隨著那一聲如鼓的驚雷的，還有那猶如第一場春雨般凜冽的雨水，喘急而下，將整個西山都罩了進去。

守衛在龍神廟裏的士兵冒著大雨出門看了一眼，便大叫著跑進了屋子。

“那裏有一只眼睛！”

守衛的話叫我驚奇不已，一只眼睛而已，有什麽可怕的，我還有兩只眼呢，怎麽也沒見有人怕……呃，他們若是不怕我，為什麽長吉將我搬走的那麽長一陣子，都沒有人發現我不見了？

想到這裏，我的神念已是探出了龍神殿，不由的驚呆了。

那是一只極大的眼睛，就那麽穩穩的嵌在天邊，單眼皮，黑白色的眼珠，帶著幾分怨毒的盯著龍神廟的方向，雖然只是一個剎那，但是我卻感覺到了那眸中的一陣殺戮之氣。

如果說洪水鼠疫，讓凡人手足無措，那麽這一雙眼，便足以讓我連著做好幾晚上的噩夢了。

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閉上眼緩和了一下。

“那是什麽？”金蟾顯然早已是看見了，然而他卻是需要有個人來答一下，畢竟雖然是看不見了，但是他從小到大都是沒有見過這玩意兒的，是以只是面色警惕的在龍神廟上貼了兩道符。

“那就是天道之眼。”長吉還在喝他的酒，我見狀，將他手中的酒換成了水，他在鼻尖嗅了嗅，便放開了，雖是沒有看我，但也確實是沒有再飲酒，只繼續與金蟾說話。

昊天天庭是應天道而成立的，天道也只承認這麽一個，不然的話仙界萬載，早已是出了無數個天庭了，但是沒有。

“你之前與我提及過許多次，現下，終於是時候到了。”

長吉沈吟了一番，方才開口，我卻是覺著他說的話裏邊有幾分蹊蹺，想了半晌，我卻也說不出到底哪裏有蹊蹺，只看到金蟾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面露喜色的道：“我該如何做？”

屋外雷聲不斷，大雨傾盆，守衛躲進了屋子裏。

長吉道：“也不難，去與它神交片刻便好。”

說罷，他指了指金蟾，金蟾了然，元神脫殼而去，直撲那龍神廟頭頂那碩大的眼睛。

我被那玩意兒的威壓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甕聲甕氣的道：“它好嚇人。”

長吉輕聲說道：“無事的。”

我的心猛的跳了一下，直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但我還沒有想明白到底是什麽事情，長吉便已是跪在蒲團上，點了香燭給我上香，他的面上原本是一片幽思，如今將一切隱去，一派寧定配合著這樣的風雨，莫名的有些詭異。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扯了扯那被紅線糾纏著的左手。

香火信念如雲般擠進我的身體，急切的、直白的表述著他們的需求。

“老天爺啊，求求你了，停雨吧別下了！”這是哀切無奈的祈求。

“狗老天，才發了大水又下大雨，你是不是要我們全死絕了才開心！”這是憤恨不已的咒罵。

“唉呀我的兒啊！”

“救他，救救他！”

“來人啊，救救我的夫君！”

“娘，我好冷啊！”

“船家，先救我娘子！”

……

絕望的哀嚎在雨水之中撲面而來，眼眶之中的濕潤並非作假，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將目光投向跪坐在蒲團上邊，一雙眼閉得很安詳的長吉。

我不由的小心翼翼的問道：“是八部天龍和四海龍族在打架嗎？”

“不是，他們早已經打到東海那邊去了。”

長吉說話的語氣平淡，卻也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他那平靜的表面下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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