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嫁給誰，也不想接受誰的照拂。”我喃喃著，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哀怨者有，滿足者有。

也許還有點怨恨，但更多的是一些莫名的堅持。

“我也不想離開你。”

長吉拂袖離去，我大聲的喊著，他沒有回頭，長袖在雨中飄飄然，俊逸如魏晉名士的風姿，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的神念追著他的身影行了老遠，靈魂終於還是掙紮不出這皮膚表皮的一層息壤。

我不想離開你啊……

我閉了閉眼，直到耳畔聽到華彩那“看戲的不嫌事大”的“嘖嘖”聲，才堪堪收起面上的哀傷，擡眼看她。

分明才分別不久，她也還沒有什麽變化，但我卻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靈氣收入體內之後雖然不再感到疼痛，但血肉之軀長時間維持著這麽個盤坐著的姿勢，也是讓人難受的很。

“剛才是誰縮得比老鼠還快？”

我假作不動聲色，她哼哼了兩聲，道：“方才你這大殿之中是怎麽了？一股仙靈之氣讓我淬不及防，要不是反應得快，我差點就要毀容了。”

“那些不是香火之力化的仙靈之氣嗎？”我有些茫然，香火之力可化仙靈之氣這是猴子與我講過的，畢竟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佛的修為都要靠香火之力精進，由此可知這香火之力究竟是有多厲害了，但華彩也曾給過我香火，鬼也是吃香火的，為什麽她卻是對這香火避之不及？

華彩翻了個白眼，自乾坤袋中取出幾冊子書放回書架，方才慢悠悠的道：“我是鬼修，我給你的香火是凡人祭奠死者的，帶著哀思，代表過去，你這香火卻是精純的祈願香火，代表的是現在和未來，所以能轉化仙靈之氣，而我卻是不能碰觸的。”

“就算我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著，但我到底是死了。”華彩說到這裏，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絲幽怨來。

她可能是怨她的父親將她送入宮中，不能像尋常女子那般的相夫教子、終老一生，也可能是記起了臨死前的那一幕，紅綃軟帳不再，香消玉殞轉瞬。

我不知道得需要多大的怨氣，才能讓一個凡人修成鬼道，在鬼界享有一席之地。

“不說這些了，雖然不知道先生到底要做什麽，但是你這個不上道的鬼能夠吸收香火之力，也是件好事。”

華彩拍了拍手，將帷幕拉好，遮住了書架，與我講一些地府的新鮮事。

比如凡間有個人死了，黑白無常卻沒有去勾魂，閻羅王震怒，讓牛頭馬面著手去查，卻發現那人還活蹦亂跳的，可把閻羅王氣壞了。

人還沒死，那就是生死簿出了問題，生死簿出了問題就是閻羅王弄錯了，閻羅王弄錯了那還得了？

閻羅王可不就得生氣嘛？

華彩說著，帶著笑意的看了我一眼，我道：“這是有些意思。”

華彩問道：“你知道牛頭馬面查的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她得意的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你這不是廢話嗎？”

別怪我想噴華彩，我一個廢舊的泥菩薩，所有關於外界的消息都幾乎是她告訴我的，她到我面前來賣關子，我真是，想一腳將她踹出去接受風雨的洗禮。

“這個人就是女帝。”華彩說的神秘兮兮的，我聽到她說出女帝這個名字之後，忍不住嘴角一抽。

這個我可就太知內情了，但是眼下仙界亂成一鍋粥，天宮自顧不暇不說，地府現在也是閻羅王做大，有事基本上都不上奏昊天天庭了，是以說說也無妨。

於是我便將女帝如何如何自刎於皇極觀中，我又如何如何的托人假扮女帝的事一一說來，說的華彩的嘴巴張得老大。

“照你這麽說來……不，女帝本來便是妖，那她怎麽就坐上了人皇的位置，死後還在人藉上邊？”

“可能是因為她附身在人身上吧？”我喃喃著，想起紫嫣那一身高貴無雙的氣度，到最後歇斯底裏的恨意，那點子美好的心情也就無疾而終了。

華彩見狀，換了話題，又開始扯她近日裏看的話本子和惠武帝在地府的妃子們。

“他近日裏不知是從哪裏撿回來一只臟兮兮的花貓，地府沒有凡食，便天天夜晚托夢給他那皇兒叫他準備膳食。”

說到這裏，華彩有些吃醋的托著下巴，正說著，一根貓毛落在了供桌上邊，牌位那邊傳來一聲軟綿綿的貓叫。

卻是只小奶貓。

“活的？”地府怎麽會有活物呢？

華彩聽懂了我的畫外之音，點頭道：“活的，在天盡頭那邊撿到的。”

“我委實是沒有看出來武帝還有這等愛心，竟是會養小動物。”

我這話說的不假，畢竟我與武帝並不熟悉，他生前我已是一縷孤魂，耳邊聽得最多的就是哪家的丫鬟被老爺調戲而上吊，一不關心國家大事，二不好奇惠武帝的私生活，除卻偶爾有鄉間村民說起國泰民安， 我竟是對這大唐的事都一臉茫然。

“也是難得見到個活物，而且又不能吃，不然他才不會養。”華彩嘀咕著，那廂牌位裏撲出一只花色斑駁的小奶貓，華彩驚叫了一聲，動作迅速的飄上了防火格子。

“喵嗚……”小奶貓的聲音裏茫然的很，我卻是忍不住笑出了聲，“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快來把貓拿走啊！”

華彩在屋頂發狂，屋外下著雨，屋裏也是一片潮濕，小奶貓跺著步子踩在一片濕潤的水汽中，在大殿之中走了幾個來回，惠武帝好整以暇的從牌位裏探出頭來，道：“不要，貓咪那麽可愛。”

我：“……”

華彩：“……”

這倆鬼乃歡喜冤家，鑒定完畢！

我坐在神臺上邊眼觀鼻鼻觀心的裝作是小透明，假裝他們看不見我，他們二人爭執了兩句之後終於是惠武帝妥協，抱起還有點茫然的小奶貓回地府，華彩終於是松了口氣，從半空中落地。

“我怎麽看著惠武帝有點失落啊？”我似笑非笑。

華彩小心翼翼的避開了貓毛，站得還算是端正。

“哦，我把他新買的幾個舞姬送去給了閻羅王。”華彩答得滿不在乎，我卻是忍不住嘴角一抽，這兩鬼相愛相殺，也是可以了。

“他不高興是正常的，這幾日想了好些法子來折騰我，便是只奶貓也沒有放過。”

華彩說的很不服氣，可惜的是她生前的習性也帶到了地府，貓本來便是通靈的生物，原來就害怕，此刻卻是更害怕了，哪怕只是只小奶貓而已。

“你們倆啊。”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只是忽然間想起從前在天宮裏的時候，長吉動不動就拿哪咤來了的話嚇唬我。

與華彩聊了一會兒，她便告辭了，她知曉我沒什麽大問題，我看著她也是樂極生悲，便也就互相放心了。

華彩剛走，山下便飄來縷縷香火，自頭頂匯入息壤之中，盤旋入我還有些虛弱的識海之中滋養我，但也僅僅是調養我的神魂罷了，沒得絲毫寸進。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並非是信念不夠純正，我甚至是覺得我這具被息壤束縛著的軀體已是要被那些力量擠的爆炸了，而是這些香火裏邊……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長吉皺著眉，又開始了沈思。

天上的瓢潑大雨下個不停，金蟾演了幾日女帝之後終於厭煩，在朝堂上邊脖子一歪，宣告了女帝離開人世的消息。

“你倒是灑脫的很，‘死’在朝堂上得嚇死多少言官。”長吉在供桌下邊摸了片刻，摸出一壇子汾酒來，給金蟾滿上。

“那便是他們的事了，況且那個妖怪早就魂魄離體，死與沒死都沒什麽差別了。”金蟾飲了一口酒，伸直了腰板，“從前覺著當仙盟的盟主實在太難了，又要管這個又要管那個的，做了幾天皇帝，我卻是覺得，還是做人最難，這幾日陰雨綿綿的，長安城中竟是開始鬧鼠疫了，別的地方更是嚴重。”

我本是老老實實的坐在神臺上邊眼觀鼻鼻觀心，聽著金蟾這麽一說，眉頭一跳，擡眼朝長吉看去。

這幾日水汽濃，他那一頭枯白的發遮也遮不住，一身黑衣穿在他身上，讓他愈發的形銷骨立，弱不勝風。

長吉面色平靜的飲了一口酒，方才道：“這事大抵是可以派宮中禦醫去民間看看的，雖然鼠疫一直以來都是一種看起來不可能治愈的疾病，但只要斬卻根源，長安城……是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長安城乃天子腳下，若是臉長安城都出了事，這巍巍大唐，便自此終了了。

長吉想了一會兒，擡手叩了叩我面前的牌位，裏邊探出個鬼臉來，我看不到正臉，還不知道是誰，長吉便已經開口：“去請一下惠武帝。”

長吉極少叫鬼皇帝叫惠武帝，通常是與本朝的凡人一般，喚一聲武帝。

惠武帝來時有些施施然，懷裏抱著那只小奶貓，華彩沒有跟過來，他在見著金蟾的那一剎那，後背微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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