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看見我嘴角一抽，就要腹誹幾句，我自然也不戳破的，只是暗暗的祈禱著時間能夠走得慢一點。

但是他……或許並不這麽想。

他忙得我險些要以為他在外邊找了個姑娘，但外來的香火一天也沒有斷過，我悲哀的發現，兩千九百九十九點信念匯聚於我身上。

女帝在朝堂上邊含笑封了長吉為國師，雅爵抽身回了宗門，仙界動亂，修真界早已殃及了池魚，只人間還算是平靜，然而表面的平靜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湧動，卻是不得而知。

“恭喜恭喜。”

長吉回來之時，沒有穿女帝賜下的朝服，但隨行的儀仗卻暴露了他高遷的事實，我含笑與他說著，他用披風將我裹得牢牢的，抱著回了皇極觀。

“先生，您這是？”

清風不是第一個心存疑惑的，卻是第一個開口詢問的，長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我有點掙紮，只感覺若是再不回到龍神廟裏去，女帝非得是要把長安城掀起來不可。

她當然知道長吉定然是將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是沒有來找過我的，我沈吟了一番，長吉胸前的梔子花瓣撫弄著我的唇瓣，溫柔如水，他將我放進廂房才去處理那些庶務。

新舊官員的交替本是尋常的事情，但於長吉這裏卻似乎有些不一樣。

好一陣子，皇極觀門庭若市，長吉一個也沒有接見，雅爵回清音宗處理修真界與妖族的事，想必不會再回來，我坐在床上，看著長吉將最後一點墨用完，施法為他研墨。

“你是不是……我好奇你這是怎麽把濃墨染上頭的。”

我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說出了口，他頭上的墨發早已暗淡褪色，染黑了他那件本來便黑不溜秋的衣裳，一身墨香馥郁，撲鼻而來。

“加了一些藥草。”長吉放下手中的狼豪，嘴角含笑，出門去采了幾朵梔子花回來，恍然間我就是那個在屋子裏等他歸來的良妻，分明兵荒馬亂，我偏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他將梔子花放到床前，從櫃子上抽出一本書來給我念。

我瞇著眼，一顆心跳得撲通撲通的，鼻翼裏盡是墨香。

他念了一會兒，便有不束之客來了，這地方身處皇宮，女帝來這裏最是方便，清風在門外招待著，長吉皺著眉合上書出門去迎。

女帝站在臥房外邊，驚疑不定的道：“敖……”

“我叫長吉。”長吉更正。

女帝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叫出口，只道：“你這樣子，真的值得嗎？”

長吉道：“我的事真的不需要你操心，他已經死了，便是我擁有他的記憶，也並非真的是他，我也不愛你。”

他們說的話於我聽得有點茫然，女帝恨恨的道：“只怪我當時沒有將她摔得魂飛魄散，如此既是為我弟弟報了仇，又消了我的心頭恨！”

“她才多小，你要恨便恨我吧，你弟弟，是我殺的。”

長吉笑了一聲，我神識探出門外，便見著女帝扶著門前的朱漆柱子，面色呆滯，一身用金線繡著繁覆的牡丹圖案的帝王服飾襯得她愈發的虛弱、憔悴，我依稀記得她本來便身上有傷，又中了如意的一擊，這些日子又要處理政務又要養傷的，也難為她還有心思來通緝我了。

“是你殺的？”紫嫣蠕動著自個兒的嘴唇，一臉的不可置信。

長吉道：“當然，她一個才化形不久的小妖怎麽可能殺的了存中。”

紫嫣面色愈發的白了，道：“可是，他還那麽虛弱……你怎麽下得了手？”

“他是虛弱了點，但是他將呦呦吃進了肚子，不是他死，呦呦就活不了了。”

長吉話一說完，女帝已是一劍刺進了長吉的身體，長吉轟然倒下，如大山將傾，我使了一股巨力將女帝推開，鮮血濺了一地，我看得心疼，將長吉帶回屋中，陽光照著我的眼，女帝迤邐著一身紫色不肯走，目光落在長吉身上，忽然間手挽劍花，自刎於院落裏。

將候在院外的清風嚇了一跳，忙跑了進來。

“先生，這，這該怎麽辦的好？”

皇極觀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便是之前雅爵在時，惠武帝也只是常來喝茶談道，而非是殺人抹脖子。

然而長吉倚在我身上，瞌著一雙眼暈了過去，並不能給清風什麽答覆，我猶豫了半天，看著紫嫣出竅的靈魂在半空中笑得張狂，讓我忍不住想去扇她幾個耳光。

“已經死了，你去宮中報個喪。”

我說著，已是扶著長吉進屋，將他弄上了床，施法給他止血，清風顫顫巍巍的去試了女帝的鼻息，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死了……夫人，女帝死了，死在觀內……”

我為此也深表遺憾，但是只能回以沈默，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女帝死在皇極觀中，清風定是要遭殃，甚至是株連九族的，救回來嗎？也不大現實，女帝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紫嫣的魂魄早已飄出體外，除非是再放一個孤魂野魄進去。

我瞇了瞇眼，沒有問清風為什麽一點也不意外我在這裏的，給長吉止了血便開始盤算這個問題。

清風平日裏還算機靈，但此刻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根本沒有想起來去報喪這事。

我肯定是出不了息壤的，神念操控這具屍體經過宮門口定然也是會被兩個門神攔下，說不定就當作是邪魔外道直接給就地正法了，至於長吉……他往日裏不給我查看他的機會，方才看了一下，卻是生機了無，精血消沒殆盡便罷了，魂魄也極其的疲憊，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殘魂了。

我將目光落在床上的長吉身上，忍不住鼻頭酸澀，就在此時，一道紅雲自天際而來，卻是金蟾。

“找了你們半天沒有看見人影，卻是跑到宮裏來了。”他還在門外便開始嚷嚷著，清風回過神來，趕忙去關院門，將女帝帶來的隨從關在門外，方才松了一口氣。

金蟾又道：“長吉受傷了？”

我嗯了一聲，他已是進了門，見到長吉的傷勢，皺了皺眉。

“你看出了什麽嗎？”我雖然活了幾百年，但從小不愛看那些個正經書，是以遇到這些問題，除了輸法力也找不到旁的辦法，而我的法力，並不適合尋常人的身子。

金蟾楞了楞，道：“啊，他沒事，過陣子就會好的。”

他說完話，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屍體，又道：“你好像是遇到了點麻煩。”

“是大麻煩。”我苦笑了一聲，“女帝在皇極觀中抹脖子自殺，我倒是無所謂，但是長吉和清風卻是慘了。”

我說完話，金蟾已是出了門，行到陽光下邊，一身白衣瀲灩著金光，在陽光下散發著璀璨的金光，周身氣勢愈發的內斂，我忍不住苦笑，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別人都越來越好，只我一個人越活越回去。

我心中腹誹著，他卻是已是彎身端詳著女帝。

蜿蜒匍匐著的華麗衣袍之中，鮮血濺上的容顏瞌目長辭，說不出的美艷。

“這是一具妖屍。”金蟾圍著這具屍體走了兩圈，嘖嘖出聲，“我以為我近日見到的事情已經是夠古怪的了，不曾想這凡間還有更古怪的，妖體竟然能夠做人皇。”

“她是青丘狐族的公主，雖然還沒有修成仙，但體內本來便流著仙人的血液。”我嘆了一口氣，金蟾已經是一道法術打在了紫嫣的屍體上邊，清風眼見著那嬌滴滴的女帝化作一頭銀狐，忽然眼白上翻，暈了過去。

“這孩子真膽小。”金蟾看了一眼暈倒在地的清風，我掐了個訣，將他送回房間，道：“他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青丘狐族……我聽聞如意的師兄也是青丘狐族的。”金蟾還是改不了他那話嘮的毛病，研究屍體也能說叨半天，半晌才回歸正題，“她既然要在人間做皇帝，怎麽跑到這皇極觀抹脖子自殺了？”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我長話短說的與他講了一番我與這女帝的過往，他聽得嘖嘖稱奇，道：“我還不知道你竟然敢燒狐族公主的尾巴。”

“我也沒有燒光吧？”我對這段記憶實則沒多大的映象，畢竟我幹過的壞事不要太多，能記得住都是教訓慘痛的，若非是這苦主找上了門，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麽段過去。

“不管之前你有沒有燒光，接下來你要怎麽處置這事？”

我知道這絕非是件小事，目光落在還在一臉感慨的金蟾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詭笑來，道：“不如你就犧牲一下下？反正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你既然有時間下來，那必定是有時間的。”

我好久沒有笑得這般的猙獰，一時半會兒竟是受不住笑容，金蟾楞了一下，道：“好你個龍呦呦，我百忙之中抽出空閑時間來尋你，你卻打我的主意！”

他話雖是這般的說，但到底是沒有拒絕，變作了紫嫣的模樣，大搖大擺的走了兩圈，看著還真像是那麽回事。

“記得要淑女一點。”

我遙遙的喚了他一聲，他推開門的手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仿佛是在無聲的控訴我一般，指揮著儀仗隊大搖大擺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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