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如意每看完一段催人落淚的話本子，便要往自個兒口中塞一塊紅糕，美名其曰讓月老保佑他，讓他和他媳婦兒和和美美的在天宮裏邊打醬油，我深表認同，為了表示兄弟情深，我往往也會往自個兒口中塞上那麽一小塊。

紅糕甜膩膩的，我並不愛吃，但如意每次見了，卻是十分的開心的，我這人想法與別人不大一樣，是以倒是沒有追問過他他口中的媳婦兒到底是誰，每每提及，他總是會有幾分忐忑與羞澀的結巴兩句，再捂著臉跑路，全然是不像平日裏那般的大大咧咧的樣子，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那大概就是凡人口中的小家碧玉了吧？

我覺得，我與如意之間最大的敗筆便是這裏了，如果當初我問明白了，或許我與他便是另外一個狀況了。

但是我沒有，我還負了他的情深。

思及此，我訕笑了一聲，道：“桌子上邊還有些供品，你若是肚子餓的話可以墊墊肚子。”

我笑得甚是心虛，這桌子上擺了三個碟子，一碟子水果，有些焉了，長吉沒回來也沒人給我換，還有一碟子糖，我吃不著，也不愛吃，外邊雖然是盛夏，但這糖果卻是沒有化開，呃，還有一碟，便是金蟾做得月餅了，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應當是放了三四個月了，賣相還如剛出爐的那般的好看，也是難為了金蟾。

如意看了一眼那月餅，沒有要吃的意思，自中間的碟子裏拿了一顆糖，吹去了糖上堆了幾天的飛灰，放進了口中。

今天我才發現，這小夥子愛吃甜食。

“很甜。”

半晌，如意才開口說話，然後憋了兩個字之後又沒了下文，只擡手扶起了落在地上的牌位，放回供桌上邊。

我有些慚愧，“那啥，長吉在大殿之中放了些閑書，你若是無聊，也可以去翻看一二。”

如意忽然間擡頭看我，淺淺的笑了開來，道：“你不用這般，我這次來，只是路過，我……坐會兒就走。”

“你可是要去長安？”

他說的慘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本來已是低下去的臉又擡了起來，目光灼灼的看著我道：“你知道？”

“前些日子，月老廟被人潑了汙血。”

我訕笑了一聲，長吉做的下巴太過於尖薄，容不得我做個多餘的動作。

“我倒不是單純的為了這事而來。”如意搖了搖頭，“天孫的女兒轉世在了華家，本是大富大貴之命，前些日子天孫忽然間算不到她在人間哪裏，便讓我下來幫她看看，也順便看看月老廟是怎麽回事。”

“天孫的女兒轉世……到華家？”我喃喃著，恍然間也有那麽點子的記憶，天孫下凡婚配的時候，雖然所婚配的男子不盡如人意，但卻是兒女雙全，“可能你不必去長安城了，我這兒便正好有個姓華的姑娘，剛剛暴斃了幾個月，天孫雖然是仙界的仙人，但橫跨兩界，算不出來倒也是正常的。”

我揮著青陽劍，斬去了香爐上的封印，華彩和鬼皇帝從香爐裏邊冒出了頭。

“憋死我了！”

“龍呦呦這個該死的，竟然敢把朕的牌位給推下桌，可把朕給摔壞了！”

華彩和鬼皇帝出了香爐，兩只鬼都抱怨著，惠武帝愈發的不像那個刻板勤政的惠武帝。

如意的目光自我手中的青陽劍上挪開，意味不明的落在了華彩身上。

他們倆方才雖然是被封在香爐之中，但到底也是聽見了我與如意說的話的，鬼皇帝抓牢了華彩的手，忽然間不說話了。

如意盯著華彩看了半晌，終於是點了點頭，道：“是她。”

“幾世輪回，魂魄也多多少少會有些變化的。”華彩見如意這般的肯定，往鬼皇帝身後縮了縮。

像極了當初縮在長吉背後的我。

我有些不忍的問道：“天孫說要怎麽處理了嗎？”

“天孫說凡間雖然物資匱乏，但凡人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如果她過得不好，讓我幫襯一二。”說到這裏，如意頓住了，瞥了惠武帝一眼，“我看華姑娘現在過得挺好，不必有什麽變動。”

華彩有些欣喜，如意張開了自個兒的手掌，手掌之中長出一朵嬌艷的情花，他面不改色的將花拔了下來，剃去花枝上邊的尖刺，揷進我的袖間。

我看著自個兒湛藍色的袖子邊上，那朵並未開盡的情花極其的嬌艷，無害的依偎在一片湛藍色的海裏邊，目色覆雜。

如意的面上卻是沒什麽變化，與鬼皇帝交代了兩句之後便離開了。

長吉是這天下午回來的，回來之時見著大殿之中插了幾株燃盡的香，呆了呆，我瑟縮的說道：“山下發大水，前來避難的百姓上的。”

長吉：“……”

“來的人中有幾個讀書人，把你藏在櫃子裏的一些書給拿走了。”

我扯了扯手中的紅線，示意他往右邊看去，那裏的墻面上還是一堵黃色，看起來與他走之前沒什麽差別，若是真的要說點差別的話，那就是比他在的時候灰塵多了那麽點，他有些狐疑的走了過去，揭開簾帳看了一眼，一張俊臉便黑了下來，我不用過去看，都知道那幾個架子上邊的書被搬空了。

那邊放的倒不是些閑書，也不是長吉自個兒珍藏的珍品，但紙質卻是極其的好的，都是長吉從皇極觀中搜羅來的，是以長吉這臉黑得，那可是比廚房的鍋底還要黑。

我憋了會兒笑，略有些心疼他，他卻是黑著臉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私以為一尊土黃色的神像沒什麽好看的，但長吉卻是看得出神，我順著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袖子上邊，我有些訕訕，想要將那朵情花往袖子裏邊收一收，但這麽一做，倒是顯得愈發的欲蓋彌彰。

“如意來過？”

果然，長吉那張臉更黑了。

“嗯嗯。”

我忙狗腿的點了點頭，他挑了挑眉，道：“來看你的？”

“那倒不是，天孫的女兒投生到長安，最近天孫算不到她女兒的動向，便叫如意下來看看。”我見他面色稍霽，忙又補了一句，“他是順路。”

我肯定的道：“順路過來看看我。”

“這路還順到這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地方來了。”長吉要笑不笑的冷哼了一聲，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我一眼，“那小子如今已經自己立府，天孫能喊得動他？”

我：“……”

“況且天孫與情緣宮一直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天孫有事會讓他來做？”

我：“……”

好像是有點道理，天孫從來沒有交代過他這事，他最後自然是不可能給華彩做安排的。

所以如意也開始騙人了？？？

我有些囧，長吉卻是拎著水桶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多拿了幾塊抹布，將水桶放到屋裏，又開始了勤勤懇懇的勞工生活。

天宮那地方四下無塵，我從未見過長吉這般勤勉，他在那陰氣頗重的地方住著，屋子裏濕漉漉的，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將香灰埋在一起，踩踏嚴實，在吳王府中住著的時候，閑得無聊，在大街上去招惹良家婦女，此刻在廟宇之中清貧，又像個苦行僧。

嘖，當真是隨遇而安的很。

長吉自是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麽，他擦完了地，換一塊麻布給我擦身上的灰塵，他半跪在供桌邊上，虔誠如一步一叩徒行了千裏的朝聖之人，我也看著他，很想握住他的手，說一聲辛苦了。

他將我袖間的花拿了起來，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又放了回去，甚是貼切的給我放好，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間打了個冷噤，只覺得他這般的做法大有不可告人的深刻含義，他卻是站了起來，下地，出門倒水。

他思慮了一番，開口說道：“山下發大水，這是個機會。”

我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想下山解除水患？”

“忽然間變聰明了。”他楞了楞，緩緩一笑，“我解除了水患，你這龍神的名頭才能坐實，不是嗎？”

“可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猶豫。

“哪咤答應了幫忙疏通，這西山上除了土地，再不會有其他開了靈智的東西了，至於鬼魂，離這裏最近的城隍也看的嚴，不會來打擾到你的。”長吉仿佛是知道我在擔憂些什麽，邊說話邊順手朝供桌裏邊摸去，卻是一連摸出了兩只空壇子。

我訕訕的說道：“那個，前幾日有幾個守衛闖了進來，見著桌子下有酒，便喝了幾壇子。”

“……”長吉的面色又是一黑，果然，摸出了第三個空壇子，他還有些不死心，把第四個壇子給拿出來，還好，這壇子裏邊是有酒的，紅漆都沒有開。

長吉的面色略微緩和，摸了個杯子洗凈，給自個兒滿上了一杯。

“你要帶我去嗎？”

杏花樓的汾酒，那種喜悅的甘甜的酒味，讓人喝過一次便難以忘記，我歪著頭看他喝酒。

清音宗是不允許弟子喝酒的，上一回我和長吉在清音宗裏邊大醉，也全然是沾了長吉獨自一人占那麽大座院子的光，然而，於仙人而言，凡酒並不是很能醉人。

我瞇著眼看他，他的面上有些憔悴，他擡眼看我，深沈如水的目色中盡是淡淡的憂愁。

他在憂愁些什麽，我卻是不知道的。

“把你這麽大個泥像搬下山，怕是還沒到山下，這廟宇裏的守衛便將我抓了起來，當偷兒論罪了。”長吉喝了點酒，也開始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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