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活著的時候越是厲害，死了之後便越是兇惡，這十個鬼到了地府，對閻羅王來說，就是多了十個幫手。”華彩說的意味深長，“呦呦。”

“嗯？”我聽得正出神，她卻是喚了我一聲。

“你好歹是個仙人，怎麽死後魂魄這麽虛弱？”

“我想這大約是與我的神魂是強行被人拿出來的有很大關系吧？”我想了想當時的情況，那位女子在我臨死之際出現，替換了我死去，雖然我的修為大部分都留在了體內，但神魂卻是沒怎麽受損的，並且身懷招魂幡，若是不在天宮那種於鬼魂不利的地方呆著，我想我也不必混到這個地步吧？

華彩聽了我的話，沒有再問我什麽。

夜半時分，烏雲遮住了月亮，屋外的青草綠油油的，我聽見了起夜的聲音，然而沒有過多久，那腳步聲便停了，華彩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自個兒飄出去看了一眼。

還不及我問什麽，廟裏的蓮花燈便大盛，紫嫣又一次的出現在了龍神廟中。

自這龍神廟建成以來，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點滿了蓮花燈的模樣，將黑夜照成白晝的光芒，真是讓人討厭啊。

“真能折騰。”

我喃喃著，只嘆這姑娘生命力之頑強，她踱步入門，見了供桌上邊躺著的青陽劍，卻是面露不善。

“憑什麽，你這個害人精！”

她雙目欲眥，這回倒是沒有來碰我，擡手一揮，門外幾個侍衛蜂擁而至，將我團團圍住。

息壤妖邪不犯，但卻是阻止不了人類的破壞，我擡眼看她，她一身帝王裝束，雍容華貴之際，那一雙眼中，卻全是暗恨。

我嘆了一口氣，華彩還沒有回來，或許她沒有回來是好的，起碼還有一線生機。

我正想著，華彩已是回來了。

“那個人真搞笑，竟然自己跌進了花圃，摔暈過去了。”

我示意她不要說話，但已是晚了，她還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便被裝進了壇子裏，紫嫣瞇著眼在那壇子上邊貼了個符，我記得最開始以這種形態在長吉身邊的時候，我也是安居在他那酸菜壇子裏的來著，很好，很不錯。

只是華彩這棲身的壇子卻是用來裝香灰的。

“這地方果然是邪裏邪氣的，連鬼都有好幾只。”

紫嫣喃喃著，我看著她雙眸空洞，心道不妙之際，她已是揮袖，將我團團圍住的幾個侍衛齊齊的朝我靠近，我催動著神識掃落了供桌上邊的牌位，將鬼皇帝摔了出來，卻是沒什麽作用，他抱著頭就要跑，一轉眼，就與華彩一起被封在了壇子裏，我閉目等死，等了半晌卻是沒什麽動靜，再睜眼，人還是那些個人，離我不過一步的距離，卻是沒有再動了，連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一瓣鮮紅的花瓣自屋頂的防火格子上飄落，落在供桌上邊，緊接著第二片、第三片。

屋頂上下起了花雨，這間略顯空蕩的大殿，此刻已是成了一片幻境。

一個青衣男子自大殿的角落裏走了出來，眉目英俊，比上回見到的時候還要勝上幾分，卻是如意，他面色平靜的走到紫嫣身邊，彼時紫嫣已是從幻境之中清醒過來，見了如意，頗為意外。

“連你也要維護她嗎？”

紫嫣指著我的鼻子，我從前還不知道她為什麽對我充滿了敵意，便是我搶了她的意中人，她也沒必要盼著我去死，但我現在，似乎是有點答案了。

“妖王，存中師兄已經死了，便是你再殺你眼前的女子一次，存中師兄也是活不過來了。”

如意低垂著睫毛，這般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將紫嫣的眼淚說了出來，她怔楞了一下，忽然間朝如意靠去，屋外的蓮花燈將這龍神廟照得亮如白晝，不少百姓都仰著脖子朝著大殿裏看來。

女帝的尊容早在她登基的那一天，便已是入了這些百姓的眼，天子登基，繞城三日而走，人人都認識這位政治清明的女帝，雖然大唐災禍不斷，她卻已是努力的讓她的子民過得好了，此刻忽然間在這城外的龍神廟中見到，一個個都猜疑的很，以為是女帝在這龍神廟中養了個面首，又怕被發現，是故栽贓陷害。

我見著那些人遠遠的望了一眼，便互相議論著走了，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們怕是還不知道，你們尊敬的女帝乃是一妖怪，你們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早已經看在了她的眼裏！”

“我怎麽能夠不恨！”紫嫣哭著哭著深吸了一口氣，“我就是看著兩界山人煙稀少，開了智但化形的妖怪少，才放心讓他在兩界山中調養，誰知道等我再回去的時候我就找不到了！”

我看著她紅紅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固然是得了她弟弟的媚珠，然而也是她弟弟先招惹我的，我一個手無縛雞……反正我定是打不過他的，他那麽大個人了，就知道欺負我這類的小孩子，若是我運氣不好，我便被他吞入腹中，變作一堆潤物細無聲的養料了。

“你好歹叫他一聲師兄，我奈何不了她身上的息壤，你去，你去把她拍碎！”紫嫣拽著如意的衣襟，目色瘋狂，“我要她死！為我弟弟陪葬！”

如意擡頭望著我，我沒有看他，修為到了他這個地步的，自然是能夠看到界外之鬼的，他眸色覆雜，我沒有說話。

他看了我半晌，從袖子裏拿出一株猶帶露水的情花遞到紫嫣手中。

“妖王，您看看它，漂亮嗎？”如意柔聲說著，我卻是知道他要開始作法了。

月老傳給如意的這套幻術與旁的修行方式不大一樣，需要修習的人有強大的定力和純潔的內心——若是心思邪惡，得禍害這仙界的多少仙姑、仙娥啊，那位存中，便是壞了月老的規矩，被逐出天庭的。

這幻術也不一定是以法術施展，有時候溫言軟語，配合著手中的情花，便能讓人致幻。

以法術施展的幻術反而是下乘。

“極是漂亮，我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好看的，情、花。”

紫嫣將“情花”二字咬得清晰，那一瞬間，情花破碎，露出它的真容，卻是一個月老常用來代替凡人牽紅線的泥人，如意訕訕的推開，紫嫣卻已是冷笑了起來，五指成爪，朝著如意撲去。

“好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如意，看來今天你是鐵定要護著那賤人了！”

我身邊的侍衛依舊是沈浸在如意的幻境之中，如意擅長幻術，身形在大殿之中飄飄然，但倉促之間，也迷惑不了紫嫣，紫嫣速度出奇的快，很快便追上了他，一爪子抓在了他的後背上邊。

雖然李天王勤勤懇懇的替她剪了指甲，但那一點神器的封印管不了多久。

她的指甲已經長出來了。

如意被她抓得一個踉蹌，手中花苞若隱若現，猛然一反身，朝著紫嫣打去，那花苞脫手而出，沒入紫嫣的身體，她還在閃躲，但燈火之下，我卻是看見紫嫣的後背上邊，長出了一枝猶帶尖刺的枝丫，浸著鮮紅的血液，綠葉抽出了新芽，帶著一種驚艷與危險。

花枝蔓延到她眼角，她才反應過來，揮著爪子去抓撓，花枝斷口，盡是鮮血，一片綠葉蓋住了她的小半張臉，一朵花骨朵從綠葉中緩緩綻放，紫嫣跌坐在地，我看著她的身上開出了三朵情花，一朵比一朵妖艷，她目色淒婉與猙獰，如意用自個兒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鮮血，一步一緩的走到紫嫣面前，緩緩彎腰，似是在欣賞她身上那三朵破體而出的情花，隨手布了個結界，不知是說了些什麽，紫嫣臉色一白，咬著唇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也不管那幾個圍在我身邊的侍衛了，轉身便走。

她走得很踉蹌。

如意收了結界，他的背後鮮血直流，我曾聽長吉說過，紫嫣的爪子上邊，是有毒的，而且是無藥可解的毒，我有些惶恐，他卻已是轉身來看我。

燭火之下的容顏，宛如年少時分一起在臺階上搓泥巴玩的稚嫩，看不出絲毫算計。

“你還好嗎？”

猶豫了半晌，我還是開了口。

他默然的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我沈默了片刻，覺得有點尷尬，他一向是個話嘮，如今自覺的閉上了嘴，叫我有些不大習慣，於是開口道：“桌子下有酒，是長安城中杏花樓最負盛名的汾酒，若是喜歡，也可以拎兩壇子走。”

如意擡手推了推站在供桌前的一個侍衛，將他推倒在地上，依言坐在了蒲團上，半晌方才開口道：“我不愛喝酒。”

我：“……”

我怎麽就忘了呢，如意乃是玉器化形，並不喜歡吃東西，若是真喜歡吃什麽的話，那便是他天天都做的紅糕了，月老這廝沒事便喜歡用他那塵世鏡去窺探凡人的生活，若是哪個小兩口的愛情故事一波三折，比話本子之中還要來得那麽坎坷幾分，他定然會賜下一塊紅糕，讓這一對和和美美的度過餘生，所以如意常做也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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