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我並不是個適合修道的人。

我垂下眉眼，如意苦笑了一聲，與我告別。

幻境破滅，我依舊是在聚陰木中，一只眼在長吉的袖子上邊閉著……

也就是說我方才只帶了一只眼睛進幻境，一只眼睛……

我幹咳了一聲，如意早已不知去向，長吉雙目緊閉，顯然是也進了如意的幻境，也不知他是看見了什麽，眉頭皺得死緊，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頭。

“呦呦！”

他猛然間驚醒，大口的喘著粗氣。

燈光幽暗，我確乎是看見了那一雙眸子裏邊的驚懼、害怕以及交錯著的悔恨與遺憾，我的手終於是沒有伸到他的眉頭上去，被他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他的掌心仿佛是引爆了幾個掌心雷一般，特別的燙，然而指尖卻泛著一絲冰涼。

“不要走。”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這話似乎是耗盡了他一身的力氣，挺直的脊背陡然彎下。

“我不走。”我嘆了一口氣，另外一只沒有被他抓住的爪子捂上了他那雙睜大的眼，環住了他的脖子，牢牢的將他抱住。

他是我這輩子，都不能辜負的人啊。

“至少現在，陪著我。”

他的聲音裏略帶祈求，我忙搖頭。

“不會的，不會離開的，我們會永遠的在一起的。”

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漸漸沒了聲音，鼻翼之中呼出的氣息均勻，卻是睡著了，我將他抱上了床，拿了他的斷劍走出門去。

黑夜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 無數的本該在地底下冬眠的老鼠從墻角探頭探腦的出來，惡臭味彌漫於空氣中，有沒睡覺的工人聽了聲音，探出頭來，見著這般多的老鼠，沒有按耐住，跑回屋去推醒了那些個工友。

“確實不是什麽好吃的東西。”

我喃喃著，望著自個兒手上泛著青光的斷劍，恍然間憶起從前與長吉一起練劍的日子，手中的劍光便盛了起來，化作一道青虹飛了出去。

那些個工人尋了幾個火把出來之際，見著我手中青光不斷，將那些個老鼠或削死或趕跑，也不知是怎麽了，丟了火把便大叫著往屋裏跑，門哐當一聲就關上了，我有些無厘頭的撿起了地上的火把，所幸上邊的火還沒有滅，我如今一個鬼體，也碰不得明火，只好掐訣讓那些火朝著各個角落裏飛去。

收拾這些小東西，能不用劍就不用劍了。

怪糟蹋的。

我嘆了一口氣，老鼠四處亂竄，我守在院子裏邊，就這般守了一夜，沒有叫它們侵犯到長吉用血畫出來的那道圈，這裏要說一句，修士用血畫的陣法，一般人的肉眼是看不見的。

我嘆了一口氣，擡眼看著那開了一條小縫的門，裏邊露出幾雙小心翼翼的眼，口中念念有詞的將天上的神佛都請了一遍。

“長生大帝、帝俊大帝、昊天大帝、王母娘娘……”

名稱一大通，念的我頭痛，只覺著便是我從前在仙界的時候，也沒有聽過這麽多的人名法號。

“下徒周士武，今被妖怪……”

有人忽然間停了下來，插嘴道：“我看啊，八成是個惡鬼，她連眼睛都沒有完整的，哪有這麽寒摻的妖怪！”

話雖然說的在理，我擡手摸了摸自個兒的眼眶，呃，好像我那眼睛還黏在長吉的衣衫上邊，雖然沒有左眼視角對於我來說也沒多大的關系，但對於看到的人來說……咳咳。

那些個工人依舊是在爭論不休，他們互相辯論之時似乎便不怎麽怕我了，我轉身朝他們吹了一口涼氣，正要繼續與那些個老鼠們耗的時候，天將黎明。

我退回了屋檐下，但那些老鼠卻是不懼怕陽光的。

“嘖嘖，我記得你往日裏可不是這樣的。”

槐樹上邊發出一聲驚嘆，從中露出個精神頭甚好的腦袋，卻是金蟾，我沒好氣的白了金蟾一眼，合著我在這門外守了一夜，這廝便在樹上看了一夜。

“金蟾大仙。”我忽然間想起我看得為數不多的書裏邊，正好講著了金蟾族的特性——萬毒之王，所有的毒物在金蟾面前都會黯然失色，雖然這裏是凡間，但是讓金蟾在這裏守上一兩個月也是極好的，想到這裏，我笑的掐媚。

上古金蟾族也曾榮耀一時，被譽為天道的寵兒，幾近與四大神獸並駕齊驅，在帝俊天庭沒有沒落的時候，最後一代金蟾族的族長還曾大顯神威，與龍族一起抗爭到了最後。

這是野史所載，長吉與我說起過，金蟾是金蟾族最後一個血脈，他定然……也是背負了太多。

我的笑容還沒有笑完，便暗了下去，金蟾從樹上跳了下來，甚是威武的瞥了一眼就要繼續挖院墻的老鼠一眼，那些老鼠忽然間渾身炸毛，一溜煙的朝著山下奔去。

我笑了開來，想著長吉見到金蟾，定然會不高興，人又焉了下去。

金蟾倒是沒什麽顧慮，見著我臉又拉了下去，開口問道：“怎麽又不開心了？”

“沒事。”

我搖了搖頭，還沒有開口問金蟾他怎麽跑來這荒郊野地裏觀光，他便問我這地方是怎麽回事。

果然還是不改當年的話嘮之病，“這事說來話長。”

“那便長話短說的好。”

金蟾也不計較些什麽，與我說著，便有工人起床造飯，見著金蟾，多看了兩眼，我拉著他回了長吉的房中。

長吉還在睡著，我便壓低了聲音簡單明了的說了幾句。

金蟾緩了好久才道：“也便是說現在凡間不太平？”

我瞪了他一眼，表示不喜歡金蟾的這句廢話，從長吉的袖子上邊撿回了自個兒的眼珠貼回眼眶。

我擡手給金蟾斟了一杯半冷不熱的水，緩緩說道：“何止是不太平，昨日裏一個工人的家眷上山看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金蟾飲了一口睡，口中又念叨了幾句這地方環境太差，委實是沒有想到長吉會甘心住在這裏。

我心道你只是沒有見過條件比這更差的而已，那廝前幾年大冬天的還要自個兒去河邊提水洗菜造飯，現在自然是不會抱怨這裏會有什麽不好的了。

“長安城中多處神廟被潑了汙血，連月老廟都沒能幸免。”

“那又怎麽樣？我又不是天庭的神官，在神廟之中又沒有牌位供奉。”

金蟾很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施法溫了水壺之中的水，我轉身看了一眼長吉，他這些日子是起的愈發的晚了。

“你這話說的。”我一時哽咽，但又無從反駁，妖王當道，極樂世界倒戈，昊天天庭再無圜轉的餘地。

“這難道是天道的意思嗎？”我喃喃著，金蟾搖了搖頭，道：“我還沒跟天道交流過，不過就這樣的餘地，還打壓不了昊天天庭，畢竟道主在天庭之中，昊天雖然不在了，道主卻是不容小覷的。”

“所以你之所以還能在凡間鬧騰……那些汙血是你讓人潑的？”我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可不是仙界的戰事僵持，他才會有時間在凡間溜達嘛！

他不在凡間溜達，整點什麽事情，讓昊天天庭自顧不暇，他怎麽能有時間繼續溜達？

“這方法很高明。”金蟾笑了，飲了一口水，搖著頭道：“可惜不是我幹的。”

“八成是那妖王。”他又說了一句，我之前與長吉也懷疑是那頭狐貍幹的，可惜卻是沒什麽理由的。

她憎恨天宮什麽呢？她是王母的寵物，自小在王母身邊長大，便是她在下界犯了事情被李天王抓了回去，王母也並沒有要殺她的意思，一時之間，我竟是有些茫然了。

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細細的想來，我與長吉確實是將罪過強行的按在了她的頭上。

我反問道：“她已是做了人皇，為什麽還要做這樣的事情？”

“也許是為了好玩，也許是想擴大一下妖族的領土吧。”金蟾說的甚是無所謂。

“迷茫，總之你若是無事，每天晚上都幫忙守一下吧。”我鄭重的與他說罷話，便聽見長吉幹咳了一聲。

“我可是很忙的，上界的人一直在催我回去。”

金蟾不甘的掙紮了一番，看著我將手伸向了杯子。

“長吉醒了。”我甚是體貼的給他倒了一杯水，他默不作聲的看了我一眼，方才幽幽的道：“我昨夜怎麽睡著了？”

“跟平常一樣的啊，躺床上就睡了。”我臉不紅心不跳的撒了個善意的謊言，倒不是做了什麽違心的事，只是金蟾在這裏，長吉這般自負的一個人，若是讓別人知曉了他被如意的一個簡單的幻術給迷惑了，心裏邊得多難過……

“我怎麽記著不是這麽回事。”長吉接過了水杯，對著倚靠在桌子上邊的金蟾點了點頭，目色之中仍舊有那麽幾分迷茫。

“你若是不願，我也不強求你的。”我沒有強留金蟾，他掙紮了半天，終於還是留了下來，這廝相貌雖然不像長吉生的那般的花枝招展，但是他那一身金衣確實是叫人好奇的很。

昨夜那一直念叨著我是妖怪的周士武見了金蟾，也不去生火造飯了，一直圍著金蟾轉圈，以為他是長吉的那個富家朋友，我縮回了聚陰木中，長吉把玩著手上那雪白的杯子，幽幽的問道：“你說金蟾會和周士武交涉多久？”

我看了半晌，開口道：“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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