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能說上好幾天。”長吉笑了，我反省。

金蟾是個話嘮，相當能說，如果說如意是那種只要她邊上有個人就會嘮叨不停的那種，金蟾就是那個若是無聊的話，對著塊木頭都能念叨半天的，所以有人找他說話，他一定不會嫌棄的。

然而我與長吉都想錯了，金蟾與那周士武說了會兒，便進屋了。

帶進了些屋外的陽光，見著長吉把玩著手中的杯子發呆，有些錯愕。

“先生似乎總是在發呆？”

長吉已謫仙，再叫長吉仙人，未免會讓他折壽，是以金蟾學了外邊那些個工人的稱呼，改口叫他先生。

“我如今已是廢人一個，除了發呆，我想不著還有什麽事情可以做。”長吉笑了笑，笑容裏邊盡是平靜。

金蟾意味深長的笑道：“先生若是廢人，這世間便沒有厲害的人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這二人究竟做了什麽，只覺著自個兒的身子晃得很，然而再次睜開眼，這二人卻都面色平靜的很，只長吉袖中那不斷的轟鳴的斷劍告訴我，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什麽。

關於妖魔鬼怪的事情總是發生在黑夜裏的，長安城中傍晚便熱鬧了起來，雖然先帝去了，但幾日過去，早已過了靜默的時候。

今夜放起了煙花，長吉心血來潮的滾著輪子出了廟宇雪白的院墻，帶著我去看那漫天盛放的煙花。

煙花爛漫，轉瞬即逝，天上的星鬥遮遮掩掩的隱藏於黑暗之中，光華暗淡，月亮也不出來露臉了。

長吉含笑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低矮的屋子裏邊，工人們也互相道賀，只金蟾一人坐在槐樹上邊，冷眼旁觀。

“金蟾真的變了好多。”我感慨著，長吉點了點頭，“時間會改變過去的你，現在的你，但將來的你一定會更好的。”

“會嗎？”

“會的。”

長吉說罷，山風開始凜冽起來，對面山上的寺廟之中傳來撞鐘之聲，一片漆黑之中多了幾點亮光，很快便大亮，猶如白晝一般。

“糟！”

我暗道了一聲要糟，長吉已是飛身出去了，手中劍光凜冽，瞬息之間已是到了對面山上，他口中不知道在念念有詞著什麽，讓我只覺著自個兒腦袋暈暈乎乎的，渾身酥軟，幾欲要昏過去，一遍念完，他吐了一口鮮血，我精神了幾分，卻再沒有力氣出聚陰木，我張了張嘴，喚不出聲音來，頭頂了頂聚陰木，只感覺這玩意兒跟口棺材似的，將我牢牢的困在了裏邊。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下的封印，此刻我被封印在這方寸之地，不得一絲的自由，只能轉動著眼珠子看著長吉將手中帶血的帕子疊好放入袖子中，方才跛著腳上前去盤問。

“這位施主，今夜寺中著火，怕是不能招待先生過夜了。”方丈指揮著寺中僧人救火，見了長吉緩緩出現在寺院門口，念了一聲法號，雙目之中盡是憂愁。

“不妨事，在下暫時在山下西山村安置，見著這裏火光滔天，便上來看看。”

我仿佛是聞見了長吉開口之時的那一點血腥味，那方丈似乎也是聞見了，甚是奇異的打量著長吉，然而我卻是看著他攥緊了自個兒手中的念珠。

“火勢不大，不勞施主費心了，眼下天色已晚……”

方丈正說著，火勢突然上升，一條火龍迅速在寺中蔓延開來，方才還在打水救火的僧人們發出一聲慘叫，再沒了下文，方丈嚇得手中念珠落地，長吉已是一個閃身沖進了火海。

四面俱是熾熱，長吉手持斷劍一步一頓，他面上的汗水落在聚陰木上邊，我只覺著自個兒也跟著開始發熱了。

火舌舔舐著他的衣衫，這一身凡布，終於化作泡影，我掐了半晌的訣，方才解了一半封印，人從聚陰木中飄了出來，籠罩到長吉身周，以保他不會被烤熟。

“腿腳不好還往火裏跑！”

我責備了他一句，他指了指大火的深處，我睜眼看去，大火深處依然是火，紅彤彤的，甚是燙人，但卻不是什麽凡俗的火種，而是一朵還沒有盛開的蓮花苞，彼時我與長吉還沒有接近那花苞，我便已是覺得自個兒身體裏的陰氣一點點的被這火消耗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真的能跟長吉兩個人一起生同床死同穴了，嗯，相當榮幸，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榮幸看一眼那火中的東西。

“那是什麽？”

“早便聽聞了這雲靈寺中高僧如雲，果不其然。”

長吉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邁開了步子，一面用劍劈開火海，一面道：“你可知道如來拈花一笑的典故？”

“知道。”我點了點頭，看著空氣中愈發的稀薄的身體，開始怔楞起來。

“極樂世界的典籍之中，講述了一種花名叫業火紅蓮，花開之時，火舌燃盡一切的業障，火中之人可得永生。”

“這便是你不顧一切的沖進來的原因？”

我瞪大了眼，長吉挽了個劍花，一道淡淡的青光籠罩在他的身體上邊，也將我罩了進去，然而他的面色卻是愈發的不好了，聲音有些虛弱的道：“書中所記載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實的。”

“我年少之時曾有幸一睹業火紅蓮盛開，業火紅蓮盛開之時，舔舐生人性命，只有意志極其堅強的人才能將它采下，與修羅交換契約。”

我疑惑的問道：“不是說火中之人可得永生嗎？”

“他們都確實得了永生，永遠的活在了他們所愛的人的心裏。”

長吉閉了閉眼，青光護罩破碎，他吐了一口鮮血，因著手中執劍，沒有來得及捂住，吐在了我身上。

仙人之血令妖興奮不已，讓鬼痛不欲生。

還差一步，那一朵紅色的花苞緩緩張開，花苞嬌艷欲滴，上邊片片紅火，溫度比之於長吉現在蹲著的地方愈發的灼熱，我有些受不了的貼在了長吉的周身，努力的縮小存在感。

“我本來還能陪你很久很久，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以血換取法力。”長吉喃喃著，努力的弓著背擡手去抓那花朵的根莖。

鮮血從他已經結痂的手腕中溢出，滴落在花莖上邊，嫣紅轉眼染了翠綠，業火愈發的茂盛，幾欲要將長吉身上的鮮血榨幹。

我後悔自個兒當年沒有多讀幾本書，奮不顧身的要將他的手從那紅蓮的根莖上邊扒拉開，他卻是紅著眼看著我，目光木訥而又空洞，我手中握著那枝花，正不知所措之際，長吉猛然朝我撲來，將那翠綠的花莖送進了自個兒的心口。

“以我之血，喚來世之魂，以我之魄，了累世情緣。”

他將我推開，手中朦朧了一層淺薄的法力，業火灼燒著我的身體，他手中的法力將我推諉著，離了火海，我想要掙紮，但我不能掙紮，無能為力。

“阿彌陀佛。”

一道悵然的佛號響起，那老方丈默默的看著大火之中的寺廟，顯然，他是聽到了長吉口中的話，他有些茫然的念完佛號，我落在他的腳邊，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被業火焚燒。

“結！”

這一聲“結”字忽然間變得空洞而又神聖，他心口的紅蓮開得燦爛，業火焚燒了他的身體，我與他隔了一片火海，卻看得分明，天上一道虛影降落，火中的花璀璨而又爛漫的在半空中飄散，漸至虛無。

一場大雨從天而降，雨水沖刷了這大火燃燒而剩的廢墟，長吉依舊是立在那裏，那一雙眸子裏愈發的有神了，腳步輕快的朝我走來。

他，不瘸了……

我瞪大了眼，想了想，還是將方丈的袈裟遞給了他，方丈被長吉那一聲“結”給震得暈了過去，現在幽幽的醒來，見著自個兒身上的袈裟裹在了長吉身上，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是只念了一聲佛號。

“大仙，老衲不識真仙，還望大仙恕罪。”

能在大火之中存活那般的久，不是仙人是什麽？

我覺著我想得沒有毛病，但那老方丈說完這話之後，離開的腳步略顯哆嗦，最後幾乎是小跑下山的。

“天這麽黑，他會不會摔著？”我喃喃著，面色古怪的望了長吉一眼。

天上沒有月亮，但長吉那雪白的皮膚從鮮紅的袈裟之中露出些許，看得愈發的誘人。

“應當不會吧？”長吉說完話，手中飛出一道青光。

“你與那個修羅做了什麽交易？”我見他一臉輕松，忍不住顰了眉頭。

“不告訴你。”

他說著，忽然間勾了勾我的下巴，語氣暧昧，神態風流，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沒事種種花、釣釣魚的小花仙的模樣。

“咱們回去吧，也不知道今夜究竟是來了些什麽東西。”

他說罷，晃了晃脖子上的聚陰木，將我收了進去，我有些懵，他現在這樣子，完全不像是被剔除了仙骨的模樣，難免會讓我多想。

他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曾有幸見過一次業火紅蓮盛開，那是什麽時候？

我百無聊賴的想著這個問題，長吉在山間幾個起落，已是踏上了西山，西山之上鬼氣森森，竟有那麽幾分百鬼夜行的意味。

“你竟然會覺得興奮麽？”

長吉按住了聚陰木，我使勁的頂了頂，還是沒有將聚陰木從他的爪子裏邊頂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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