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吉點了點頭，我施法封住了皇帝的聽覺，長吉已是自個兒推著輪椅過來。

“你們倆要對陛下做什麽？”阿醜見著長吉靠近，目光之中警惕了起來。

“你放心，我與長吉真想對皇帝做些什麽，也沒必要露出臉來告訴你我和他到底長什麽模樣。”我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對著皇帝之際，卻是換了種語氣，道：“皇上您現在還聽得見嗎？”

皇帝不答，甚至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他面上的表情依舊是驚恐的很，封閉了聽覺，依舊是沒用。

“你對陛下做了什麽？”阿醜見著皇帝不答我話，目中愈發的擔憂起來，牢牢的將皇帝護在他身後，皇帝面上雖是驚懼，但此刻見著阿醜，勉強還能鎮定，開口問我有什麽辦法可以把這聲音驅走，再也不要再來騷擾他。

我默然，長吉快速的翻開了皇帝常用的茶盞，對他所用的東西一一進行了排查。

“居士莫非是懷疑這並非是什麽妖魔作祟，而是……”

阿醜見著長吉檢查皇帝桌案上邊的東西，放下心來。

長吉接著阿醜的話說道：“是人。”

如果是非人，我一定能夠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然而我看不到，連國師都諱莫如深，不肯插手，皇帝召集的方士也並無辦法，不，或許是看出了端倪的都被收買了。

這世間修仙者雖然多，但大部分修仙者都是不會再出現在凡間的，除非是那些在修真界混得不好的——就好像一個絕世美女不會認識凡夫俗子一般，修士大多看不起凡人，於他們眼中，凡人與螻蟻無異，只有那些混得不好才會在凡間竄動——比如長吉。

而混的不好的，不是本事不到家，就是人品不到家。

不論是占了哪一樣或者兩樣都占了，都是極其的容易被賄賂的。

長吉看了看皇帝平日裏用來批閱奏章的朱砂筆，目光停留在那血紅色的朱砂上邊。

世人都說朱砂辟邪，實則朱砂不祥，因此正常情況下除了老師改作業，方士鬼畫符，皇帝批奏章之外，一般，是不會有人想到用朱砂的，況且也貴的很。

我見長吉將目光停留在朱砂之上，忙甚是狗腿的將朱砂盒子遞給他，阿醜道：“不可能的，這後宮之中不可能有人能夠悄無聲息的害到皇上的。”

我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可不一定。”

大唐皇的寢宮保衛森嚴，宮人與外界之人接觸之時任何物品都會一查再查，是以宮中斷然是不可能會有害人的毒物的。

這點，我自是知曉的，但是我看不見有非人之物在這間屋子裏邊，是以我不得不懷疑是人類所為。

“皇上平日裏飲茶，可是喜歡將朱砂放入茶水之中？”

我方才說完話，長吉已是握著朱砂盒子放回了原位，目光落在書案左側的那一只龍紋茶盞上邊，茶盞之中茶湯色黃，看上去甚是濃郁，聞起來也甚是醇香。

這杯茶與其他茶水並無二致。

我疑惑的看向長吉，皇帝和阿醜太監亦是這般看著長吉，皇帝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道：“三個月前，有個雲游而來的方士告訴朕朱砂有延年益壽之效，與茶水一起少量多次服用，便可以強身健體，況且《神龍本草經》之中也有記載，朱砂乃是藥中上品，朕便……”

皇帝說到這裏，頓住了，我期待著他要說些什麽下文，他卻不再言語。

我開口說道：“然而這朱砂卻是劇毒之物，長期服用，不僅不能強身健體，更是不能延年益壽的，那方士如此給皇上建言，定然是心懷不軌。”

我說罷，退後了一步，離皇帝遠了點，感覺著自個兒身上的令牌不再顫動，心道這凡人用久了的東西也是煩人，竟是能夠自己生出些靈性來，知曉什麽是惡。

“內子所說的正是。”長吉說著，似乎是覺著冷，將手揣進了手捂之中，我掐訣取消了皇帝身上的法術，皇帝面上仍是驚慌，在聽說了是人為之後，好歹卻是不害怕了，鎮定了臉色坐直了身子開口與長吉說話。

人類這種生物真是奇怪的緊，分明妖魔更害怕人類，分明是妖魔對人類深惡痛絕，但人類在聽到是人為之際，反而比在覺著是妖魔所為要安心的多。

我見著皇帝看我，忙退到長吉身後去，只是他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叫我好歹是有幾分難受的。

“皇上今後要多喝白水。”

長吉說罷話，薄紅色的唇輕抿，似乎是要再說些什麽，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居士若是有話說，便說罷，這事是朕自己不小心，不怪任何人。”皇帝想了半晌，甚是難為情的說著，擡手端起茶杯就要飲茶，方才在阿醜太監的提醒下，擱下了茶盞。

“皇上時日無多，還請妥善處……”

“大膽！”

長吉的話未說完，阿醜太監已是大聲叫了起來，皇帝手中的茶盞落地，茶水濺了一地，長吉緩緩的將“理後事”三個字說了出來。

“阿醜。”皇帝喚了一聲阿醜，阿醜佝僂著身子，將耳朵水平於皇帝的嘴唇，“罷了，朕說過誰若是能替朕解決這事，朕便許他一件事，你想要什麽？乘著朕手中還握著權利的時候，看看朕能不能為你辦到。”

私以為這種情況下邊，一個世外高人定然會說“在下什麽也不要，在下只期盼大唐國運昌盛千秋萬世”雲雲，然而長吉的境界畢竟是沒有到那個地步的，這點我早該覺察的，他不過是個披著良善的皮的偽君子，不然怎麽會三番兩次的調戲我。

想到這裏，我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卻是熟若無睹的垂下眼瞼，朝著皇帝拱了拱手，道：“在下別無所求，只希望陛下能為在下造一間龍神廟。”

“不知居士是要供奉哪一尊龍神？”皇帝目色之中的光芒時黯時顯的，看著頗有幾分介於清醒與不清醒之間的毛骨悚然之感。

為什麽會毛骨悚然？

因為他是皇帝，是一朝之主，皇帝處在這種狀況下，這諾大的帝國，遲早會如大廈將傾，頃刻覆沒。

“到時候我會親自將她塑造出來的。”長吉低垂著眉眼，說到這裏，竟是有幾分傷感來。

皇帝想了片刻，道：“確實是該供一尊龍神的，這些年來長安城雖然是安定，但帝國東南，江浙一帶卻是常發大水，每年都要淹死數萬人。”

我沒想明白長吉為什麽要向皇帝討一尊龍神廟，今夜事已了，宮門早已落鎖，卻是出不去了，長吉想了想，還是與我一同去了皇極觀。

“你說那個與皇帝說朱砂可以延年益壽的方士究竟是誰派來的？”走了一路長吉都沒有說話，我一手撐著傘，一手推著長吉，忍不住想跟他講兩句。

天外大雪紛飛，長吉從手捂之中伸出手來緊了緊自個兒披在外邊的大氅，忙縮回了自個兒的爪子，道：“這還用人指使嗎？方才皇帝都親口說了，《神農本草經》中這朱砂便被列為上等藥品，無毒，這歷朝歷代以朱砂入藥的事也不少，方士煉丹也用朱砂，吃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

長吉縮在厚實的衣裳下邊的手肘戳了戳自個兒有些漏風的大氅，口中的話語卡在了“不過”二字上邊，吊鬼胃口，我見狀，朝著他身上吹了一口陰風，將他那拱起來的大氅給壓了下去，道：“不過什麽？”

“不過若是無人指使，一個方士應當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語的。”

思及此，長吉又沈默了一下去，我仰天翻了個白眼，這不是說的廢話麽？一個方士最大的存在感莫過於煉長生不老藥了，若是有方士將煉“長生不老藥”的主要材料叫皇帝直接吃了，這其中定是有古怪的。

除非這人知曉朱砂有毒，又知曉皇帝不知曉朱砂有毒，又覬覦皇帝這寶座的……而要知曉這朱砂有毒，通常都是要廣閱道教書籍，浸淫丹道之人，這怎麽想吳王都特別的明顯啊？

“是嫁禍嗎？”我喃喃著，將傘拿得低了點，與他一起過月洞門。

“應當是，總之最後目的都一樣。”

我並沒有驚訝於長吉怎麽會知道我在想什麽，身為我肚子裏的一條蛔蟲，在我還沒有能力顯形甚至是在我還在渾渾噩噩之中，便已經能夠大致猜到我這小透明到底在哪裏，甚至是做過什麽，再後來，根據陰風就能猜到我到底要表達個什麽意思。

是以我覺著與他爭論這個問題，會顯得我跟他不再同一個頻道上邊。

我應和道：“這倒是有意思了。”

推著他踏入皇極觀中之際，天外的雪已經停了，一輪明月高懸，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我總對天上的那一輪明月心懷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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