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常的有意思，不比看話本子要來得平淡與意外。”

長吉接了一句，我正要推著長吉回屋，便聽著這皇極觀中傳來陣陣簫聲，簫聲如泣如訴，甚是幽咽，明月之下，花樹之畔，立著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正是雅爵，他並沒有看到我與長吉，我正尋思著要不要打招呼之際，他卻已是停了，道：“居士今夜想必收獲頗豐。”

我收了傘，掛在長吉的輪椅邊上，長吉朗聲道：“在下極想知道國師身為大唐的臣子，為何卻不願插手這事？”

“在下只是奉師尊之令下山歷練罷了，師尊交代了，除了非人之事，旁的事情，一概不能插手。”雅爵收了自個兒手中的簫，於月下看著長吉，目色覆雜。

若非我知曉長吉除了今日之外，從未見過這男子，我只怕是要懷疑他們之間有些什麽隱情了。

“嘖。”長吉口中發出了一聲感嘆，卻也沒有再說些什麽，只是朝著雅爵拱了拱手，我歉意的沖他笑了笑，推著長吉離開，待走得遠了，長吉方才開口道：“想不到師兄那般的不正經之人，竟是教出了這般的古板的徒弟。”

真是叫人唏噓不已。

我在心底裏幫他補上了這麽一句話，他已是甚是自覺的推開門，我將他推了進去。

因著是下午我將他哄睡過去了，是以晚上他倒是沒什麽睡意，坐在房間裏邊盯著我看個不停。

“我有什麽好看的？”臉白得像外邊的雪一樣，看著甚是嚇人。

我摸了摸自個兒的臉，面色古怪的看著長吉，不知道為什麽，因著下午他突然間將我拉了過去的事，我此刻與他共處一室，竟是覺著有幾分尷尬來。

“你什麽都好看，什麽都好看。”長吉低聲笑了兩聲，屋裏又沒有火光，他的笑聲於這白雪映著月光的黑夜裏邊，竟是讓我這麽大一個鬼都覺著恐怖起來。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噤，擡手關了方才打開的窗戶，方才轉身去尋了蠟燭點燃。

燭光之下，長吉就坐在方才進門我推著他到的地方，此刻正低眉順眼的等待著什麽事情，面含期待，倒是叫我那顆有幾分不適應的心撲騰撲騰的跳了起來。

如脫韁的野馬，在這昏黃的燭火下邊，一發不可收拾的沖動著。

我信步朝著他走去，擡手撫上了他的額頭，很好，溫度適宜，沒有發燒。

他見我的動作，原本還帶著一點期待的表情冷了下去，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今日說過的話了？”

“我今日？”我今日說過很多話，你說的是哪一句？

我終究是沒把後邊那幾個字說出口，他見我茫然的很，便自個兒滾著輪子朝著床邊上去，我怕他不大方便，便想幫幫他，跟在他身後進了屏風後邊，他見我也進來了，面無表情的道：“出恭。”

“哦。”我吶吶的點頭，退出了屏風後邊，想著我今日著實是耍了一回流氓，竟是連他出恭也要跟進去，慚愧的很。

我正想著，他已是行動迅速的完事，寒著臉出來了，自買了這輛輪椅之後這廝再也不願意走路，恨不得在這輪椅上邊生根。

他終歸是在意他的那條腿的吧？

如此天人之姿，卻瘸了一條腿，何等的遺憾。

想來有一段時間，他應當是極其的自暴自棄的，嘖，可惜的是我沒有見過那樣的他。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他忽然間開口，我楞了楞，見他朝著我招手，我甚是不記仇的湊了過去，冷不防被他擡手抓住了下巴，分明他面上的表情是那般的失落，甚至我還覺著有點黑？

但是，為什麽他能這麽用力的抓著我的下巴？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長吉，雖然不會出汗，但總覺著自個兒額前冒出一滴冷汗來。

他抓著我的下巴，緩緩朝著他拉近，我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麽，只覺著他是個病號，理應讓著他一點，然而內心極度崩潰，崩潰之中似乎又是帶了那麽一絲喜悅。

“我真不記得了。”我努力的眨了眨眼，企圖顯現出一絲真誠來，他松了手，我松了一口氣，他卻是轉身滾上床去了。

我心知他此刻定是睡不著的，但我著實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講，他也不理我，只裝他的睡。

我想了想，莫不是那一句推回來？

我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自個兒麻利的褪去了一系列外衣裹進了厚厚的被子裏的長吉，少頃，他又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摸了半晌，摸到了他的手捂，想要拽進去，我甚是惡趣味的按住了那手捂上雪白的兔毛，他扯了一陣子沒扯動，轉身來看我。

光影明滅之中，那一雙眸子異常的深邃，然而那一瞬的懵逼卻也暴露無遺，我忽然間笑出聲來，松了手，自個兒滾去了角落裏。

長吉怔楞著坐了起來，目光奇異的看著我，我卻沒有看他，心中惆悵的很。

一個期待著被我推倒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思及此，我覺著我甚是惆悵。

皇帝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好好兒的睡了一夜之後第二日便下了聖旨，大意是要在西山修一座龍神廟，用以向龍神祈福，以保大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之類的，看起來理由相當的高大上，策令工部出人，侍郎做監工，龍神廟則由他一手督辦。

當傳旨太監將聖旨遞交到長吉手中的時候，他的手顫了顫，低垂著眉眼，將聖旨收入了襟懷，我見著他那意思，似是開心又似是不開心的，著實是叫人難懂的很，只將他帶出了皇宮。

吳王在宮門口等候了多時，見了長吉，忙叫仆從幫忙，將長吉弄上馬車。

“不知先生那件事完成的如何？”

吳王的臉色並不好看，有幾分期許的看著一直低垂著眉眼的長吉，長吉聽了吳王的話之後，擡眼看他，道：“吳王殿下為什麽會對皇位這般的渴望？”

我依稀是記得的，冷姬口中的吳王的前世——那位沒事便愛逗鳥的天宮準二世祖狄雲仙君，是個絕頂的沒志氣的青年，雖然平日裏搗蛋的很，但著實是個沒什麽遠大理想的青年。

一下凡歷練就想做皇帝，還一想就是很多年，委實是不大現實的。

聽了長吉這般說，我打量了一番吳王，他已到中年，膝下無子，也無妻無妾，雖然長了一張極其斯文的臉，但……怎麽看也不大像是個會為了奪取皇位而害自個兒兄長的奸臣逆子？況且他這般，便是真的奪了皇位，死後皇位要傳給誰？

我有些懵的看著吳王，吳王也有些懵的看著我，道了一聲“李夫人”？

夫人？

夫人？？

妖獸啦？！我瞪大了眼，與他一起大眼瞪小眼。

“咳咳。”長吉見狀，幹咳了一聲，將我拉了過去，我一時沒防備被他拉了個正著，一張臉磕在了他的膝蓋上邊，一張溫暖的手貼在了我的臉上，適時的蒙上了我的眼，不是，你蒙我眼幹嘛？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將眼睛貼在了手背上，這一看可不得了，長吉正不懷好意的看著吳王，吳王那一大把年紀的臉上邊露出一絲驚悚來，忙不慌的瞥了我一眼，低聲道：“先生放心，本王絕對不打夫人的主意。”

“你也不敢。”長吉冷哼了一聲，但我還是徹底被吳王那聲“夫人”給叫懵了。

是真的懵了，雖然很少跟吳王說話，但是第一回見到吳王這倆人就表現出一副老相識的模樣，明顯是有舊的，而且吳王是認識長吉他媳婦兒的，應當是不會亂叫的。

“不敢不敢。”

吳王訕笑了一聲，長吉在我粹防不及之下松開了手，吳王看了我一眼，臉色一白，長吉的面色顯然也並不好看，我忙轉身將那只眼貼回去，想要縮在角落裏繼續裝小透明，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長吉面色古怪的看著我，吳王也是。

“李夫人果然是不同凡響，不同凡響。”

吳王醞釀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來，長吉笑了笑，甚是坦然的接受了吳王的話，道：“當然。”

吳王：“……”

一晌無話，已是到了吳王府，吳王走的很沈痛，仿佛是明了自個兒究竟招了個什麽怪東西回家一般。

“夫人？”我面色古怪的看著吳王的背影，喃喃著，轉眼看向坐得端正的長吉。

“我覺得你對我缺乏一個解釋。”我瞪著長吉，長吉低著頭，似乎是在笑，見我面色嚴肅，又不笑了，伸出手來緊緊的攥著我的手。

他的手本來是挺暖和的，抓了我的爪子之後沒多久就發冷了，我忙將他的爪子塞回手捂之中，然而他並不放手，這吳王府中的仆人雖然少，但是也是有那麽幾個的，這青天白日裏，這來來往往的，眼見著這位心情似乎是不大好的先生一路拽著一個女孩兒回院子。

看著賊有意思了。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厚臉皮的人，不，鬼，直到被長吉這麽攥著走了一路，我覺得我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賞芳園中，阿貍正在跟冷姬哭訴，說什麽我與長吉去過小日子了都不帶上她，她可憐兮兮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打了個冷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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