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和李大師終於還是踏上了遷徙的道路，那身穿小碎花的姑娘在村頭哭了半晌，我飄在李大師身後，跟著他緊一腳慢一腳的離開這看著還有幾分偏遠的山村，後邊傳來哭聲，依稀仿佛裏，總覺得甚是像前陣子村北的阿大死了，大家一起去送葬一般，氣氛低沈的很。

我帶著壓抑的心情飄著，不知為何，心裏邊一聽著那哭喪似的聲音便害怕的緊，就在我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個兒的身體飄過山飄過水，走在前邊的李大師忽然間開口說話，道：“你若是怕的緊，就附到我劍上來，你這樣一下一下的撞到我身上來，怪冷的。”

他這般說著，停下了腳步，我擡眼看著他的背影，心中訝異的很，終究是沒有拂了他的好意，附到他懷中抱著的劍上去，他這一路走得極慢，所幸是沒有帶什麽太累贅的東西，只他那攢了極是久的五十兩銀子、一貫錢和一柄劍，等上了官道之後就隨便搭一輛馬車，用他的話來說，左也是無處可去，右也是無處可去，那馬車到哪便去哪好了。

我過了很久，才知曉原來這廝不叫李大師，只是他說的太快我沒有聽清，反正這名字極是吉利。

他走了半晌才上官道，見了馬車便施展著他那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輕身術上去了。

趕車的馬夫正專心致志的趕車，忽然間一陣陰風拂來，車簾子一開一合之間，車內便多了個人，只他上了馬車之後卻是楞了。

裏邊坐著個約莫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眉目之中透露著年少之時的英俊來，他身穿一身紫衣，保養得當，正在馬車之中看書，忽然間見著車上多了個人，他驚慌的將手中的書落在了馬車中，見著是李大師之後，方才松了一口氣。

“匆匆幾十載，仙人依舊是風采卓然。”

我瞪大了眼看著這眼神不大好使的中年人，雖然我是沒有看出來這面色發黃的李大師哪裏風采卓然了，但按照平日裏這李大師與我講的故事裏邊的套路，自個兒家馬車裏邊忽然間多了個人，鐵定是要大聲呼喊“來人啊”、“救命啊”、“搶劫啊”之類之類的，但這人淡定的很，除卻最開始的驚慌，竟是與這李大師話起舊來了。

“吳王殿下別來無恙。”

這二人你來我往的，講了半天，直到那位吳王殿下再次說及李大師的名字。

他叫長吉。

“本王若是有仙人這一半的瀟灑，本王便心滿意足了。”吳王嘆了一口氣，撫平了自個兒書上的褶皺，方才開口說道：“永寧坊的元帥府早已修葺好，隨時等待仙人入住。”

李大師，哦不，長吉笑著說道：“吳王若是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先生好了，你的這一聲仙人，現在的長吉委實是消受不起。”

我附在他手中的劍上邊，他撫摸著劍柄，我總覺著自個兒心裏邊有一種異樣的感情逐漸蔓延起來，就像他燒湯的時候往沸開的水裏打了個蛋一般，一瞬間，蔓延到整個鍋裏邊。

“不知道先生的夫人近來可好？”

我正奇怪著自個兒的心頭那別樣的感情之際，猛然聽到這句話，只覺得自個兒從來就沒有什麽溫度的身體，愈發的冷了，甚是緊張的聽著他答話。

他說他的夫人近來很好，多謝吳王的掛心。

雖然我從未見過他的夫人，但是他的這句話，卻是在我心中紮下了根，讓我有幾分膈應，也讓我愈發的有點不受自個兒的指揮了。

馬車一路奔向長安城，我安靜的很，沒有調皮搗蛋，只不停的朝著簾子外邊趕車的馬夫不停的吹冷氣，直到馬車停在一處比之於長吉之前的那處破屋子要大的多的宅子面前，他向那吳王道了謝便帶著我下了車。

彼時的長安城，早已聞名世界，街上來往的行人各異，有的濃眉大眼，有的文質彬彬，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短小精悍，服飾也大不相同，將我看得眼花繚亂的，本還覺著長吉這廝長得得天獨厚，只可惜瘸了一條腿，不曾想，那些個比之於他五官更靈秀之人數不勝數。

長吉帶著我在街上轉了半晌，走進家具店買了一輛輪椅。

那家具店門口掛著八卦鏡，我進不去，於是我甚是無奈的站在店門口，看著他高著進去，矮著出來，因著他穿得厚，是以這街上的人看他的眼神甚是奇異。

“呦呦啊，去那邊！”

“去那邊！”

他指使著我推著他的輪椅在這長安城中轉了小半日，先是去了趟澡堂子將自個兒搓洗得白白凈凈的，再去買了一身道袍將自個兒穿得人模狗樣，梳上發髻，插上一支素凈的發釵，便是坐在輪椅上邊，也顯得有那麽幾分道骨仙風來，我冷眼瞥著這男子成衣店裏邊忽然多出來的幾個女子，她們手中漫不經心的撫摸著這成衣店中的衣料，那掌櫃的撐著下巴等待著有人來結賬，但那些個女子卻是只盯著長吉看個不停。

那目不轉睛的模樣，嘖。

原來美色也是能到了誤人的地步。

我沈吟了一番，見著有人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他，我心裏邊竟是有點不舒服。

“我的發釵揷好了嗎？”

他忽然間開口說話，我竟是沒有反應過來，掌櫃的盯了那些個小姑娘半晌了，此刻忽然間聽人說話，忙應聲，他轉頭去看他這店裏今天來的最是奇異的客人——他是坐在一輛無風自動的輪椅上邊進來的，周身似是圍繞著一股陰氣一般，看著涼爽的很，只長得周正，眉目俊雅，讓人見之忘俗，換了身上等衣料的衣裳之後，卻是讓他楞了一陣子。

那男子的皮相生的太好了點，便是兩百多年前那位少年卸甲的魏朝元帥估摸著大抵也便是這麽個模樣吧？

掌櫃的感慨著，幫那位看著甚是羸弱的少年扶正了那枚發釵。

“好了。”

“那在下便告辭了。”長吉沖著那掌櫃的笑了笑，那掌櫃的神色之中略顯茫然，他已是自個兒滾著輪子出了成衣店。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我？

還是說他穿得這般的人模狗樣的，便不要我了？

我楞在成衣店中，見著那些個假意觀賞成衣的女子見著長吉出門，一窩蜂似的洶湧而出，我只覺著我自個兒心中難受的很，眼見得長吉越走越遠，忙飄過去，將他那身後疾呼公子留步的豆蔻少女都攔住。

“我以為你這是不跟過來了。”

長吉沒有停下來，我不說話，只是朝著他吹了幾股冷風，將他梳得極是嚴謹的發髻吹亂了，幾縷發遮住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方才滿意。

他幽幽的捋了一捋自個兒的發，道：“買輪椅花了四十五兩，買衣裳花了五兩，我身上還有幾個大錢，你現在給我把頭發弄亂了，我要拿什麽吃飯？”

我！

我眨了眨眼，尋思著好像是這麽回事，我雖然是不用吃飯，但這廝可是一個大活人，得吃喝拉撒睡的，又窮的很，呃，攢了好幾年的銀子到了長安城中，買件輪椅買身衣裳洗個澡就沒有了，這應當是算是窮到一定地步了吧？我如此思量著，忙伸手幫他理好亂發，只是我這鬼平日裏不愛弄這些花裏花俏的，雖然是幫他弄好了亂發，但要讓我幫他恢覆原樣，這還是有些難的。

我有點手足無措的站在輪椅邊上，他的背筆直的靠在輪椅上邊，伸出手來，不知是在風中勾勒著什麽，忽然間輕笑了一聲，那笑起來，我沒讀過什麽書，難以形容，只覺著，好像，好像那河邊的野菊花一下子都開了一般。

我訕笑了一聲，那有些微涼的風裏邊，多了幾聲鬼氣來。

少頃，他收回手入袖，自言自語道：“好了，你說咱們是去吳王府，還是直接去皇宮？”

他應當也是沒有要求我回答他的話的，我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他已是自個兒推著輪椅走了，我見狀，忙跟了上去，伸手扶住輪椅後邊的椅背，推著他徐徐前行。

長吉瞇了瞇眼，“去吳王府吧，那廝也是個有野心的人。”

聽了他的話，我又開始茫然起來了，這吳王我知曉，吳王府是在哪邊啊？

他一面給我指路，一面在口中碎碎念，我聽得仔細，也習慣了這些年來他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說給我聽），只沿途行人一會兒看著他指那邊，一會兒看著他指這邊的，個個目色奇怪的很。

彼時已近黃昏，這長安城的大街之上依舊是熱鬧的很，我沒有聽他的指揮，推著他走進一處人群。

這被團團圍住的卻是個術士，他坦然自若的站在圓形的高臺上邊(請自行腦補各種比武招親的擂臺)，兩只袖子高高的擼起，手裏邊抱了一只兔子，那兔子可憐兮兮的在他手中蹬著腿，他卻是舉著那兔子繞著高臺走了一圈之後高舉著兔子朝著地上一扔，扔出株結滿了橘子的橘子樹，那樹上的果實黃燦燦的，看著甚是喜慶，那術士摘了橘子丟入人群之中，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又對著橘子樹揮了揮手，從懷中取出一塊諾大的黑布來，將那橘子樹蓋得嚴絲合縫的，口中念念有詞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聽啪的一聲，術士揭開了黑布，黑布之下，卻是變出個人來。

我心知那術士口中的所念念有詞的不過是些不知所雲的胡言亂語罷了，正要推著長吉走，那術士卻是發話了。

“方才都是熱身，準備，現在咱們要開始今日的重頭戲，死而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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