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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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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勢力相鬥有時如黑白對弈。這盤棋開局的時候,對手占了先機,而山池院事件的化險為夷,卻給了李焱這一方扭轉乾坤的可能。因此眼下的這一步,落子前必須算得精準。

那夜與李焱商議後,這幾日葉靈臻已把手頭的線索整理匯總在一起。這些線索主要來自四處:

一是有哪些人去找過禦醫,並且問起那一夜他入宮後為武後診脈的事。根據禦醫傳給他的口信,只有柳靨,雪筱和何美人三人。何美人是與柳靨同一批入宮的,因在後宮中年齡最小,平日受到武後不少照顧。

二是近幾個月來後宮裏有誰出過宮,或者誰的家眷有入過宮。靈降這種邪術,中原確不多見,因而有相關記載的書冊也寥寥無幾。但根據他和李焱的分析,應該是與天玄教的蠱術原理類似。只是禦醫既說必須配合大量的符咒來進行,那或許不需要借助藥蠱,而可以直接使用法術。昨日葉靈臻去到樂府,定國公的夫人傅清姣曾提到,據她所知,為了下降成功,施術者必須知道對方的生辰八字,五行命理,姓氏名字,所在確切方位,最好還能取得對方的常用之物或毛發、指甲等。而這些信息、物品的傳遞,就必須通過出入宮禁的走動往來。

對此,後宮掌事女官的書簿上記有十餘人,其中包括六月中惠妃之母受召入宮,七月初崔昭儀返家省親,七月中太華山清和真人入宮探望惠妃,還有十月初何美人的兄長經恩準後入宮探望。

三是官正司的問詢記錄。武後這癥狀只發作過兩次,第一次覺得不適是七月十六日午膳後。那一日,太極宮除了例行出入的大臣和宮中雜役,剛巧為清和真人入宮之日。另外,崔昭儀之父崔於銘,因其位為黃門侍郎,能自由出入禁中。

四是能接觸到武後隨身衣物或飾品的人,除了掖庭宮洗衣宮女,立政殿的所有宮女、內監,事發當夜,皇後用的玉發簪為惠妃收到皇子滿月禮後回贈,手腕上佩戴的翡翠鐲子為崔昭儀返家省親後獻上。

而當葉靈臻把梳理文書呈送給李焱過目的時候,最讓李焱哭笑不得的是,如果把第三點裏的清和也算在內的話,那柳靨居然是四條全中……

剩下的人裏面,中了超過半數是崔昭儀,中了兩條的是雪筱與何美人。

由於在這件事之前,葉靈臻對朝堂上散布謠言的幕後黑手已略有頭緒,對各種線索指向的其中一個名字,並不感到意外。但為了穩妥,他並未刪去任何一人,還出於其他的考量,又加上了若幹名只與一條線索相關的宮女和內監的名字。這樣一來,最後需要分配暗衛去宮外各宅府蹲點監視的共有十一人。

武後蒙冤的這件事,在武家內部也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武靖從最初的觀望搖擺,終於被逼到了必須做出抉擇的處境。今日他受召入宮,從葉靈臻、禦醫等人口中了解到當夜事件的始末和武後可能中了靈降的猜測,便向李焱自請隨定國公夫人去南疆尋找破降的高手。

傅清姣在嫁於定國公樂紹成之前,曾在天玄教擔任要職,因此在成為樂夫人之後,也經常回教中協理事務。現任教主與大巫祝在南疆人緣甚廣,即使他們本人沒有把握施破降之術,也應結識茅山道或南疆其他道家支派的前輩。

半個月後,武靖和傅清姣回到長安。跟著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茅山道現任掌門的師尊雲淵道長。

雲淵已多年不過問道中諸事,但其確有耳聞,之前有中原達官顯貴尋至派中。他聽了禦醫對那夜武後眼中異狀的描述,又覲見了武後本人,確認她應是中了靈降術無疑。

兵貴神速,當夜雲淵道長便施了破降之術。兩個時辰之後,武後開始嘔吐不止,服食了茅山派所煉丹藥後才勉強撐住。李焱在一旁也是看得心焦,待道長施法一畢,便用了先天養命陣替她恢覆元氣。但武後仍是面無血色,還未及趕到立政殿,便已在李焱懷裏失去了意識。

雲淵後來說,靈降之術,通常是派中修為上乘者才能駕馭。但,一旦被破降,施術者也會受到相當厲害的靈力反噬。

因此,當一個晝夜之後,武後悠悠蘇醒的時候,在宮外各宅府蹲點的暗衛已有了發現。施術者因忍受不了反噬之痛,而在次日午夜潛入崔府求助,被暗衛當場捕獲。幾日後,崔府被封,崔昭儀被送入官正司問審。

崔昭儀性子倒也剛烈,既不反抗也不回答,只是滴水不進,粒米不沾。直到兩日後刑部有消息傳來,其父崔於銘已供招,才開了口說要見惠妃。見了惠妃會知無不言,但只能惠妃一人前往,不能有人陪同。

聽聞這話的時候,李焱正在承慶殿,沈下臉搖搖頭道,朕不準。

身旁柳靨雖感到意外,卻又有幾分好奇為什麽崔昭儀偏偏點了要見她。於是葉靈臻在一旁打圓場說,崔昭儀已絕食兩天,別說跟惠妃動武,恐怕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再說施靈降術的人又不是她,應該沒有什麽危險。

李焱沈吟了片刻,從自己左手食指上取下一枚龍紋的玉扳指,然後牽起柳靨的手,將玉扳指套入她右手的拇指,“這枚戒指上有朕的靈力,如果你遇到什麽事,就用力摸一下玉扳指,朕會有所感應。”

柳靨沒想到他會在旁人面前忽然做出這般親昵的舉動,而玉扳指上又殘留著他的體溫,臉不由一紅,道了聲好就跟著葉靈臻去了官正司。

官正司雖然不若刑部大牢那樣令人膽戰心驚,但關押的一直都是後宮女子,不免有些陰氣森森。崔昭儀就端坐在第一間房裏,十二月的深冬,地面只鋪著幹草。兩日來她不飲不食,再加上身上只著一件灰色單衣,唇色已凍得發紫,原先那明媚生春的眼眸也已不覆光彩。要不是她端坐姿態的華美和擡眼間的華貴氣韻,柳靨幾乎要認不出她來。

“惠妃娘娘你來了。”她露出一貫的嬌艷笑容。

“是。”柳靨對身後葉靈臻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外面候著。

“惠妃娘娘行事果然漂亮,那臣妾也說到做到。”崔昭儀見葉靈臻出了房門一直走到官正司外,才將身子倚在墻上,聲音平靜得令人意外,“皇後的那些生辰八字和常用之物,是我設法取得,然後在返家省親時帶給家父的,那個附有特殊靈力的翡翠鐲子,也是我帶入宮送給皇後的。但是除了這兩件事,其他的我都沒參與。我做這些,不是跟皇後有私仇,只是為了家族利益。惠妃娘娘可還有什麽想問的?”

崔昭儀說得如此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倒讓柳靨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話。

這個反應似是在崔昭儀的預料之中,她嘴角扯出一抹奇異的笑容看著柳靨,“既然惠妃娘娘一時間沒有什麽要問臣妾,那臣妾再跟娘娘聊些家常。在這個後宮裏,惠妃娘娘是我最欣賞的女子,琴心劍膽,傲骨柔情。可惜娘娘再如何驚才絕艷,始終比不上在他心裏的那個露草姑娘。

也許惠妃娘娘覺得他憂完了天下,忙完了朝政才想起要施舍的那點溫存,就足夠你抱著取暖,騙自己說他心裏是有你的。但是你可知道他曾經為那個露草姑娘做過什麽,他真正愛一個人又是什麽樣子?惠妃娘娘有沒有想過,如果今日換成是阮貴妃,他會不會僅因為對武將軍的歉意,就從醒來到完全康覆,幾個月也不去見她一面?他又會不會為了要維系和武家的關系,丟下她不聞不問,讓她獨自熬過漫長艱辛的懷胎十月?”

崔昭儀的語氣雖然並不激烈,但這番話卻是字字如針,柳靨不自覺地摸了摸右手上的玉扳指,像是要從那裏攝取面對的勇氣。

“不瞞崔昭儀,其實我也有害怕的時候。山池院那晚的事,讓我隱隱覺得阮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我想象中更甚。可是,我還真沒想過崔昭儀說的這些。也許從一開始,我便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不同的,沒有比較的意義。現在陛下是一國之君,身上的責任與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語。而從前他只是他自己,所以他曾經如何對阮姑娘,與我無關。”

“難得惠妃娘娘能想得如此豁達……只是娘娘看起來似乎還不知道,八年前陛下曾去求過天玄教,學會了可以加速靈氣積聚的秘法。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後,露草姑娘就會重新化為人形,變成阮貴妃,那到時候娘娘又要如何自處?臣妾覺得我們有相似的一面,娘娘應不會能夠忍受那種支離破碎的感情。”

“崔昭儀,你可曾愛過陛下?”

崔昭儀一楞,不懂柳靨為何忽然問起這個,“愛?也許曾經略有點動心,可是後來我知道了他和露草姑娘的往事,就徹底心灰意冷了。”

“所以你不會明白,愛上就是愛上了,其實沒有那麽覆雜。到時候,我會順應自己的心。”

柳靨離開的時候,腳下有些無力,崔昭儀的話多多少戳及了她心裏的疼痛。才一出門,就驚見李焱站在拐角,她這才想起自己適才好像觸摸了他給的那枚玉扳指。還在擔心他究竟聽見了多少,就被李焱一把抱入懷裏。他抱得那麽緊,那麽久,幾乎讓柳靨有一種錯覺,似乎這一秒這一刻,抱著她的不是那個心裏總是裝著天下和朝政的帝王,而只是最真實的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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