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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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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妥協

這次的吻不似方才那般粗暴,而是帶著一種沈痛的溫柔,不容抗拒的侵占她的大腦。

她掙紮,無用,他箍得緊緊。她咬他,他不痛不癢的咽下血腥。她伸手抵在他不著寸縷的胸膛上,只覺得燙得灼人,立刻收了回來。

這吻叫人喘不過氣,像潮汐猛漲,攻進她的城池,淹沒所有。他上身赤/裸,她衣襟半開,一切都那樣的危險,空氣熾熱得要燒起來,她急得沒法,伸手輕輕按在他的傷口上,他果然全身一僵,喉中發出痛苦的悶哼。

她掙開他,一把跳開站在床邊,吼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敢如此忘形!當真不吃教訓麽!”

他像戰敗的士兵,勾下身子撫住後背。傷口被她一碰,藥粉灑落不少,又開始滲出血。她看得不忍,氣沖沖的上前,用力扳過他的身子,引得他一陣痛呼,她氣急一掌打在他後背,“活該。你當我紙片人,可以拿給你隨便欺負麽!”

他是當真不說話了,緊抿著唇流下冷汗。她扶他靠在床柱邊,脫鞋上了床,在他身後重新消毒上藥,剪下一片長度適中的紗布細致的包在他的肩背上。處理完後,已是深夜。她抹了把汗,癱軟在床邊的墻上,歐陽夏睜開眼,側過頭朝床內瞥了瞥,她一驚,立刻越過他跳下了床,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他鼻子裏冒出一聲短促的笑,嘴唇白得跟紙一樣。

“把衣服套上。”她指指床上被血染過的外衫。歐陽夏照做,慢悠悠的攏上綢衣,眼睛往前一瞟,不冷不熱的來了句,“你也是。”

燕長寧低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氣,立馬轉過身整理好淩亂散開的衣襟,重新緊了緊胸前絲帶,這才不自然的轉過來,坐在凳上。

靜默的氣氛讓溫度驀然升高了許多。她垂著眸,他卻毫不遮掩的盯著她,像要在她身上戳個洞。

“過來。”他驀然開口。

她擡起頭,眉頭一皺,“幹什麽?”

他面無表情的重覆,“過來。”

燕長寧突然就橫了,“你少嚇唬我!”

他短促的笑了一下,指指桌上的匕首,“你拿著它過來,還怕什麽?”

她狐疑的看向他,“有什麽話你說就好,幹什麽非要我過去。”

他眼裏光亮漸漸滅了下去,變成一潭平靜的湖水,“有點冷,你離我近點,暖和些。”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思忖了一下,也沒拿匕首,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他笑著拉她,“坐那麽遠幹什麽,過來點。”

她拍了下他的手,聲音淩厲,“你老實點!再動手動腳,我不介意再刺你一刀!”

歐陽夏不再糾纏,他松開她,懶懶的倚在床柱邊,促狹一哂,“我說長寧,咱們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你打算永遠和我保持三尺距離?”

她後背一涼,不禁打了個寒顫。在一起一輩子,聽起來像一個笑話,可卻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她親手甩開自己的丈夫,後半生再與他無緣,那些曾經的花前月下,瓜瓞綿綿,都是一場幻夢。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裏升上濃濃的酸楚。

手背覆上另一層溫度,他不知何時已緊挨著她坐著,手隔著她的手撫摸那片隆起,嗓音有些低啞,“長寧,對不起,我既已決定接受孩子,就不該說那些話。”他遲疑了一下,“可嚇到你了?”

她微訝的看他一眼,“你在認錯?”

歐陽夏神色不明的嗯了一聲。

她收回眼神,心底深深松了口氣,眼裏恢覆冷靜,她語氣有些鄭重,“歐陽夏,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算什麽。”她擡首與他對視,“這副軀體,既承了你的恩,又受了你的折磨。這副靈魂對你沒有以往的記憶,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承認我對你的感情很覆雜,有懼怕,有依賴,有信任,有恨意,我們之間是有過友情的,甚至差點就變成親情了,只是……”她神色有些痛苦,“你下了雙花蠱,固執的把我們拴在一起,生生把這份感情扭曲得面目全非。”

他靜靜的看著她,不辨喜怒,“你想說什麽?”

她緩緩吸了口氣,“如果雙花蠱真的沒有解藥,我願意和你待在一起一輩子。可是你知道的,我心裏有人,可能這輩子都抹不掉了。我做不到心裏裝著一個人,卻和另一個人有肌膚之親。我希望你保留我內心對愛情的尊嚴,不要強迫我,或許時間長一點,我可以試著接受你。”

他眸中隱現一抹灼灼的亮色。她說她可以接受他,哪怕是試著接受,哪怕要很久很久,至少她願意付出努力,這已經讓他足夠滿足了!

“長寧……”他伸手抓她腕,她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躲開。

抓緊之後,他不再放。燕長寧擡起眸看他,神色凝重,“我的話你聽清了麽?你不要步步緊逼,也要給我退路。今日殺風鳶她們這種事以後真的不能再出現!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現在要試著走到一起,至少彼此間要有讓步……你、你做什麽?”說話間,他卻順著寬大的水袖捋著往上,觸碰她細致的肘彎。她避讓開,瞪他,“我剛才說的話你忘了?”

他收回手,只輕輕拽著她的玉腕,嘴角浮上一絲淺笑。他湊過去,把臉埋在她細瘦的肩上,悶悶的道,“我知道了長寧,我會對你好的,會對孩子好。”

溫言軟語的承諾散在耳邊,她心中卻空空蕩蕩,像是丟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那麽悵然,恍惚中多了一絲痛意,痛意漸漸擴大,充滿她的胸腔,苦澀盈上喉嚨,卻在眼角化出一片淚水。

歐陽夏得到所愛,她痛失所愛。

“我還有一個條件。”她趁他感動之時得寸進尺。

他身子一僵,“你說。”

“你把玉翹放了,不要再拿什麽東西逼段麒麟讓出江山。”

他的氣息清幽的散在耳廓,夾雜著嘆息,還有那麽點哀怨,“我也有一個條件。”

她很公平的點點頭,“你說。”

他擡起頭,眼裏一抹慵懶的精光,“不要再提起段麒麟。”

她喉頭窒了窒,提了又怎麽樣?她這輩子不可能再得到他了,她狠狠的傷害了他,提起一次就是一次揭起傷疤,扯骨撕肉的痛。

“好。”她爽快的點頭,“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他滿意的瞇起眼,她垂下頭,摸了摸身下染血的金絲緞被,一縷絲線劃過金光,在血痕裏消弭。

大燕皇宮,依舊是那樣華麗莊嚴,只是如今生生多了股肅穆冷寂。冬日的夜越發寒冷,窗外呵氣成冰,霜氣籠罩整個皇城。

燕羽宮內一如往常,只是少了如銀鈴般純粹的笑聲,只留下一片深重的更露。雕花窗前,他負手而立,窗邊凝結著霜花,他看入了迷。

“皇上,都放完了。”身後響起王福的聲音。

他伸手在冰涼的窗戶上一揩,迷蒙的夜色變得清晰起來。指尖感受著那抹沁涼,他眸色一黯,轉身向外走,“朕親自放一個。”

王福迎他出去,燕羽宮外的場院擺放八角桌,桌上有筆墨,地下散著竹屑之類的雜物,他擡頭一望,漆黑的眸裏倒映著無數細小的火光,只見蟹殼青的穹窿之上飄著無數孔明燈,整個燕京都被這飛灑的星辰擠滿了。

宮人們見到他立刻福身行禮。他瞇著眼四處一望,王福立刻會意,對著一群宮人喊道,“哪個是做天燈的?過來!”

一宦官打扮的年輕小廝垂著手上前打千兒,“萬歲爺,小的是司造局的,名叫鄧渠,主子喚小的小渠子便可!”

皇帝嗯了一聲,指指頭頂密密麻麻的飛燈,“做了多少只?可會垮下來?”

鄧渠咧嘴笑道,“回主子,小的和司造局的手下趕工三天,統共做了千來只,已打發人在燕京四處放燈了。奴才雖只是小銜兒,可平日會做的東西多著呢!單說這天燈,那可是奴才的拿手絕活,竹條細長柔韌,不易斷,能承風。再說這紙,是油紙裏最輕的一種,名喚江南燕。雖最輕,卻最貴重,雨打不壞,風吹不破,輕飄飄的能飛老遠了!”

王福瞥了鄧渠一眼,拂塵一揮道,“行了行了,當主子不知道你的功勞?聖上面前如此邀功,你小子倒越發長進了!”

鄧渠倒不怵,笑瞇瞇的哈腰,“幹爹,這還不是仗著您的威望!要不然兒子怎麽敢在萬歲爺面前多言!”

王福揚聲嘿了一下,一記爆栗敲在鄧渠頭上,鄧渠只管捂著頭嘿嘿的笑。

段麒麟這才露出一絲笑,他負手淡道,“江南燕輕巧柔韌,王孫貴族家裏的油傘都是這個料子,擋雨又輕巧,你心思細密,該賞。”

鄧渠打蛇隨棍上,又笑瞇瞇的巴結,“主子爺,小的不止會做天燈,風箏也是一流的拿手!還有轉鼓,木偶,陀螺,編草之類。”說著還笑著撓撓頭,“以往後宮的娘娘們都喜愛這些個東西,小的也因此賺了不少人情呢!”

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那好,等皇後回來,你多做些好玩意兒給她,她若高興了,賞賜不會少。”

鄧渠高高興興應了個是。王福卻只是偷偷覷了皇帝一眼,在他的話裏咂出了一絲苦味。他暗自搖頭,等皇後回來,哪個皇後?被廢的那個?她能回來麽?天上飛著幾千只孔明燈,鄧渠帶領整個司造局花了整整三天做出來,在燕京個個角落命人放飛。人能被束縛,風不能被束縛,他想,這些個鳥兒似的天燈,指不定就飛到了那座神秘的山谷,她如果能擡頭望望,是不是就可以從這數以千計的天燈中看到最亮的一只呢?

也或許只是圖個念想,求個平安罷。他眼裏倒映著漫天光華,看到很遠很遠。也許她不會看到,帝寒谷在哪裏他不知道,天燈飛不過去,這樣徒勞無功的努力,只是為著一個可笑的願望。

“拿個天燈來。”

宮人們對看一眼,立刻麻溜的呈上一只燈,王福吩咐鄧渠筆墨伺候,他走到八角桌前,拿筆點了墨,望著那一片空白的“江南燕”,心頭思緒翻滾,升上萬般酸楚,喉嚨就像哽咽著什麽東西,他抿抿唇,將情緒狠狠壓下。

手伸到交領裏,拿出那三尺繡布。上面的白蓮不見了,已被他拆開來,重重細密的絲線背後,竟隱藏著她日漸清秀的字體——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一筆一劃,墨跡滲透進尺尺絲絹,好似可以望到一人秋水蒙蒙的眉眼,她纖細的素手執筆,寫下無法傾訴的思念。他心頭重了起來,捏緊綢布放在心口,緘默不語。

“皇上?”王福拿過硯臺,接住筆尖滴落的墨。

他緩了口氣,重新點墨,在燈上遒勁蒼龍,行筆間卻多了股纏綿繾綣的婉轉。兩下三轉,漂亮的字浮在江南燕上,王福擡著眉湊過去瞧了瞧。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他補出了下一段。

寫完短短幾句,已是神思怔忪,再無力氣。

鄧渠和幾個宮人將禦筆親書的孔明燈在場院正中點燃放飛,墨跡點點成了朦朧黑霧,在昏黃的燭火下顯得特別溫暖。他望著望著,就出了神。

“奴才扶萬歲爺進去休息。”王福擡起胳膊,他擡手一擋,輕言道,“不必了。去召內閣大臣,在燕羽宮議事。”

王福一楞,隨即應下,“嗻。”言畢往敦華門外去了。段麒麟看著滿院的繁華,心裏頭陡生落寞,他揮揮手,一群宮人立馬告退。

進了殿,翠娥一如往常站在內殿屏風前垂著頭待命。他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今日就算了,待會兒正殿要議事,你先退下。”

翠娥微訝的擡頭,觸碰到他如碎冰一般的眸子,立刻低頭應聲。

她撩了簾子出去。他坐在案頭,往四周瞧了瞧,以往不覺得,如今卻感覺這宮殿太大,縱然燃著炭火,溫著茶水,卻依舊冷颼颼的,風穿堂過可以帶起一陣嗚咽。

陸月城,玉無塵二人首先踏進殿來,四處環顧一下,當頭問得一句,“今日不聽翠娥講故事了?”

段麒麟望向殿門,僵硬的扯扯嘴角。他思念過盛,要翠娥每晚與他講燕長寧的起居之事。比如在千鳥山那段時間,她是怎麽過的,平日裏有什麽有趣的話,做過什麽事,不論大小,一一講來。翠娥搜腸刮肚,幾乎把所有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回講了許多遍。可燕皇陛下卻絲毫沒有聽膩的意思。尤其是關於她懷孕期間的事,比如她犯惡心時抱怨過什麽話,不舒服的時候是什麽樣,可有摸著肚子喃喃自語……翠娥不嫌麻煩,一次一次的講,有時甚至可以看到皇上眼裏一絲落寞的笑意。

他是很想彌補這一段空缺的。她知道有孕時的喜悅和驚訝,她害喜時的擔憂和害怕,他想陪伴她那些時間的空缺,想分享這一切。可都無法了,直到此時,他才只能通過翠娥的一言一語去想象和感受她的表情,她的體態,她的心。相思成災,翠娥知道,自從皇上拿走郡主一件內衫時她便明白相思有多苦。沒有親身經歷,卻可以感覺到,這兩人之間一分開,便如扯骨撕肉一般,你哪怕讓他聽到那人的名字,也是一番慰藉。

陸月城拿了封密信出來,放到桌案上,“海疆皇帝已經秘密傳信給玉無痕,要求和他站在同一線,進攻燕京救出靈福郡主。”

“即便如此,要玉無痕上當也不是那樣容易。”玉無塵蹙眉,“我們隱瞞她被人劫走一事,到如今,寧川兵馬的鐵騎簡直要踏破整個燕川。你是沒看到,沿途奸淫擄掠,燒殺搶奪,簡直就是暴徒行徑!”

段麒麟摸著玉杯緩聲問,“他們行進到哪裏了?”

“還在崇州,估計再過兩日就要攻進天河城。”

“好。”他眸色冷靜深沈,“送他一座城池,攻擊就做做樣子,務必引他們進城占領。”

陸月城神色一凜,“你想做什麽?把城中幾十萬人口送到他的刀下?”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段麒麟望向嘀嗒響水的更漏,譏誚的勾起嘴角,“以為我有了軟肋,就變得軟弱了麽?怕是好多人都想不起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燕皇了。也倒好,就讓他們重新見識見識。”言畢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點五十萬長羽衛,二十萬禦林軍,隨我禦駕親征。”他聲音冷冽,玉杯在手裏攥得死緊。

兩人訝異對望一眼,玉無塵上前一步,“瘋了麽?京中該有人坐鎮!”

“規規矩矩慣了,不放手幹一場就撈不回本。”他從座上站起,“失去的東西既然搶不回來,不如就引出來。我相信她。”

這是什麽意思?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要禦駕親征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如今段麒麟已經貴為天子,隨隨便便就一身戰戎暴露在戰場之上,一旦成為目標,很容易敗北受傷。這是破釜沈舟,他打的算盤險,卻精。況且這整個燕川都是他在馬背上打下來的,何懼也?

作者有話要說:

文已解鎖,此後照常更新~(快要完結了)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西洲曲,樂府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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