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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霧光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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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一過,便是進宮赴宴的日子。這天,皇城一片迷蒙的春日陽光,寬敞的官道上,無數豪華的車馬爭相行駛著奔往城西那座宏偉的宮廷廟宇。

“讓讓!讓讓——海疆太子的車馬到了,前面的人還不讓道!”正行駛著,忽聞後面一陣彪悍的吆喝,使得前方的馬車紛紛減慢了速度,不少人掀簾觀望。

燕長寧聽到喊聲,也掀開簾子的一角,往後望去。

只聽後方一陣馬蹄聲響,嘈雜繁多,此起彼伏,大地似乎都在振顫。一騎煙塵飛揚而來,玄黑色金邊的大麾獵獵翻飛,一匹高大的紅棕色寶馬之上,一人手執馬鞭,傲笑著目視前方,衣袂在翻滾的沙塵中閃耀著暗線的光亮,劍眉星目,鬢發飛揚,薄唇微綻,清朗如玉。身後無數身著輕甲披風的隨從,個個身姿俊朗,閃風而過。

燕長寧有些失神,不禁嘆道:“這就是海疆太子越崢……人如其名,錚錚鐵骨,卻又難掩清雅俊逸。”

“越崢在海疆那邊,還算不上什麽,”玉無痕接道,“海疆百姓,個個俊朗俏麗,男會武,女會務。”

燕長寧放下簾子,轉身問道,“聽語氣你去過海疆?”

玉無痕點點頭,“早些年去過。”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此時門前已經聚集了大批王孫公侯,正三兩個圍在一起寒暄著,見玉屏山莊的馬車來到,紛紛註目。車簾掀開,玉無痕率先跳下馬車,而後,一只素白的小手扶住車欄,黑色的錦靴踏出。

眾人皆斂聲屏氣,往日來的都是玉蒼龍座下兩大弟子玉無塵玉無痕,今日看這樣子似乎不是玉無塵,這纖纖素手,竟像是一位女子……

日光溫和傾瀉,那人探出頭,遠黛眉,櫻花唇,小巧高挺的鼻梁似一丘雪山,瑩白的耳垂在碎鉆般的陽光下通透粉嫩,墨發挽起,明眸皓齒,眼波流轉,卻透著一股男兒英氣,尤其是眉間那抹朱砂痣,似乎燙得灼人……

沈魚落雁,一眼難忘不過如斯。

可惜,居然是個男兒……

眾人皆紛紛感嘆,可憐了一張傾城絕色啊!

燕長寧利落的跳下馬車,眼眸一掃,便明了人人眼中的惋惜之色從何而來。她無謂一笑,眉眼彎彎似明月。玉無痕站在一旁,嘴角不知怎的,竟不自知的微微彎起。燕長寧自是沒有註意到他的神色,只是上前扯扯他的衣袖,“走吧。”

兩人相攜前行,身旁無數朝中貴胄連連驚嘆,這樣出塵貴氣的二人,遠遠看去竟像是絕世雙壁,無人可比。

正往宮門走著,身後卻突然響起一聲帶笑的問候,頓時凝固了頭頂的日光。

“無痕兄弟,”那人上前一步,“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天順皇宮東宮門有九排碩大的門釘,此刻流光曳曳。風輕日暖,柳困桃慵,可空氣竟比寒冬臘月更為沁冷。燕長寧披著青色兔毛大氅,可四肢百骸竟像是凍在一汪結冰的湖水之中,大片迷蒙溫暖的陽光霎時遁形。

只是與他有過匆匆一次交鋒,卻此生不會忘記他說話的聲音,低沈溫涼又夾帶殺氣,殺人於無形。而那雙迷離深邃,有如碎冰的眸子,此刻令她如芒在背,不由得想起城門一箭,竟是全身開始有了薄薄的冷汗。

兩人自然頓下腳步,玉無痕先是略微側頭望了望面色冷峻的燕長寧,心下輕嘆一聲,隨即率先轉身,客氣的一拱手,聲音不冷不熱,“段侯,好久不見。”

月白色狐毛披風下,他身裹玄黑色錦袍,袍上繡著繁覆精致的金線雲紋,腰間玉帶微微閃光,臉上那抹親近溫和的笑容不知真假,卻極為蠱惑,他桃色的薄唇微微綻開,一雙墨玉眸子深邃平靜,卻隱隱聚熾。

他隨意的轉動著手上扳指,視線飄到他身邊那抹清瘦高挑的背影,不知怎的,眸光突然微微一顫,隨即眉毛一挑,“這位似乎不是無塵老弟……”

玉無痕解釋道,“這位是玉屏山莊新人,燕長寧。”說著側頭對燕長寧說道,“長寧,楞著做什麽,還不快見過段侯。”

燕長寧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眼中和心中翻騰的滾滾暗浪。她一時不知心內這巨大波動是恐懼,還是期待。整理好一堆情緒,她嘴角噙一抹淺笑,眼裏的覆雜悉數消逝,蒙上了一層和煦的迷霧,她轉過身,溫和恭敬,“在下燕長寧,見過段侯。”

空氣急劇凝結,氣氛驟降。四周寒氣越發的重,溫和的陽光變成了冷霜,彌漫在兩人之間,帶著無法忽視的殺氣,直直的撲向她。她維持著那一抹淺笑,擡起眼眸,直直的望進他深邃的眼。

震怒吧,驚詫吧,那個本該死在你箭下的人,現在好好的活在你面前。

段麒麟的眼如碎裂的湖面之冰,滲出點點森涼,唇邊的笑意凝結,他的戾氣,被很好的隱藏在溫潤的外表下,只是四周隱隱鋒芒,輕易無法察覺。

意料之外麽?

恐怕不是吧。

他向來謹慎,若真要除掉一個人,必定會看著他死透才安心。可那夜,他一支毒箭射出,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竟不再追捕,任由她策馬狂奔,不知去向。從那時,他心裏便存了抹僥幸。一抹對敵人的僥幸。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險和威脅,註視她眉間朱砂,總覺得艷紅灼人,似乎她將會開成一朵罌粟,奪走他的一切。

從很久以前,他就這樣覺得了。

看似荒謬,沒有理由,只是直覺。

他翹起唇角,散去眼裏迷蒙的戾氣,玩笑著說,“燕長寧……怎麽竟像個女人的名字?”

“段侯有所不知,”燕長寧面不改色,和氣一笑,解釋道,“爹娘說我命盤太弱,取個女娃名好養活。讓段侯笑話了。”

話畢,只見段麒麟眼底氤氳一抹邪氣,他邁開腳一步步接近她。在三指內停下。

“的確好養活,”他湊近她,眼神微涼,笑道,“命大。”

燕長寧嘴角笑容僵硬起來,溫和的眼色驀然一黯,玉無痕在一旁不禁攥緊了指骨。

他久久這樣望著她,極近的距離也不嫌別扭。感受到面前迷離沁冷的鋒利氣息,她別開臉,努力扯出一抹僵硬笑容,伸出手想推開他,“段侯——”

手剛剛碰到他胸前的衣襟,段麒麟突然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的素手,順勢覆在胸口。

“你做什麽!?”她感覺到手上溫度,擡起頭瞠目怒道,聲音卻很輕。玉無痕突然眼神一緊,從宮門前過的人不禁都偷偷側目瞟著這暧昧的一幕。燕長寧羞惱,使勁掙紮,奈何段麒麟握得太緊,竟是半分也不放松。

突然,手一松,燕長寧微楞,立馬撤回手,眉梢都染上一層淡粉,然而眼裏再無半分笑意。

“你笑得叫我討厭,”他眉眼彎起來,“如今這般,才讓我稍稍順心。”

燕長寧揉著吃痛的手,聽完這話,眉梢一挑,眼裏浮上些挑釁,“段侯不希望我笑?那可怎麽是好?我這人,生性/愛笑,段侯若是看不順眼,盡管撇過頭去便是。”說完,故意向他展開一個極其諂媚的假笑,笑得見牙不見眼,她側過身子,往前伸手,“段侯,請。”

段麒麟眼眸懶懶的睜著,看不出情緒。他註視她良久,隨即短促一笑,邁步進了宮門。衣袍擦肩,遺留下他身上獨有的迷離幽香,盤旋鼻尖,久久不散。

身後護衛重重跟上,盔甲疊影後,燕長寧收起方才的笑意,面色逐漸清冷。心神不寧間,卻感覺有人握住自己冰冷的手指,緊緊的捏圍住,不似段麒麟抓她的那般生疼,只是無聲的傳達著熱度和依靠。燕長寧看向玉無痕,扯出一個虛弱的笑,“走吧。”

宮門重重,經過一道又一道盤查過後,他們終於來到了金鑾殿前方。燕長寧擡頭註視著這座金碧輝煌的宮闕重樓,心底生出一種無聲的緊張,像是有一只悶鼓低低的敲著。她視線下移,只見一個身穿月白色錦袍,眉鬢溫和幽涼的男子帶著一位圍著面紗的女子走來,身後跟著兩個侍奉小廝。

“那是誰?”燕長寧扯扯玉無痕的衣袖。

玉無痕回頭看了看,答道,“天順大司馬,陸月城。”

燕長寧恍然嘆道,“原來他就是陸月城……”

陸月城的名號她早有耳聞,也曾在小冊子上讀過一些他的生平事跡,只覺得此人行事不露鋒芒,看似溫潤,其實精明狡詐。以他為首的陸氏一派在是天順中流砥柱,家族乃三朝忠良,代代有英才,深得皇帝信任。陸月城更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往年做過軍師,小小幾計就助天順以少勝多,收服了被北邊胡人侵占的土地,還曾奪回大量良駒。年紀輕輕,已經手握兵權,掌管無數人脈。陸氏一派的勢力與新生權貴段麒麟相當,因此兩派在朝中似乎有水火不容的趨勢。

這也是皇帝樂得看見的。一方勢力獨大不安全,彼此牽制才是上策。

可燕長寧的重點,放在了跟在他身後那個蒙著面的侍女身上。

姿色看似普通,為何要蒙一個面紗?

在陸月城一行人於殿門前接受最後盤查時,那女子突然四處張望,神色有些慌張。燕長寧定定的註視著,竟覺得這眼神實在太熟悉……不夠清澈靈動,卻足夠慌亂,細看還有些惹人憐愛的楚楚之色。

她突然眉梢一挑,眼裏散開迷霧,卻又多了一層探詢。

“高貴”八郡主怎麽跟在陸月城身邊了……

猛然間,那侍女顫動四望的眼波對上了燕長寧打量的眼神,一時間,如身降冰窟,渾身冰冷。

她眼神一顫,美目瞪得老大。她還活著……她居然還活著!而自己,就要踏上一條惡心齷齪的路,憑什麽!她咬牙回頭,躲閃著不遠處那雙打量的眼睛,只覺得喉頭發緊,心裏像有一只悶鼓。

她正不可思議的憤懣著,燕長寧卻不知不覺的來到身邊,她渾身一驚,擡眼覷著她。

那面若桃花的少年笑呵呵的對陸月城伸出手,“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陸司馬吧?在下乃玉屏山莊新人,燕長寧。久仰您的大名!”

陸月城嘴邊一抹淡笑,內心並不奇怪這無緣無故的熱情。這世上太多想要攀龍附鳳的人,自己又是當朝紅人,被人客氣的套近乎很常見,更何況這還是個新面孔,當下還是頗有紳士風度的回道,“幸會。”隨後瞟了瞟燕長寧伸出的手,笑著握上。

燕長寧滿意而禮貌的笑著,隨後做了一個“請您先進”的動作。

陸月城報以感謝的一笑,隨即轉身走進了正殿,身後隨從也接著跟上。蒙面女子回過神來,旋身慌忙跟上隊伍,一不小心撞到了燕長寧。

“哎喲痛死了!”燕長寧突然抱起腳,齜牙咧嘴不輕不重的叫喊一聲,並未驚動已走進正殿的陸月城。她皺著眉,指著蒙著面的侍女佯怒道,“你這麽急幹嘛!和我搶路走?!”說著還一邊“哎喲哎喲”的揉著腳。

玉無痕急忙走上前來扶住她,詢問她可嚴重。她“嘶嘶”的倒抽涼氣,皺眉搖頭。

八郡主心慌,這女人向來狡猾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她壓根沒踩到她的腳,她卻故作痛狀,不知道想要打什麽算盤……她不想多事,只是急忙對她幾個低頭致歉,彎著腰低著頭就要走進去。

“哎哎——”燕長寧突然上前,一把扯開她,侍女一個沒站穩,踉蹌著退了幾步,燕長寧很是不滿的對她說,“我先進去!”

“為什麽?”她脫口而出的問。

“因為……”燕長寧聲調拖得老長,回頭對她挑眉一笑,“我,比,你,高,貴。”

……

說罷,她優哉游哉的走進殿門,不理會身後那人猶如雷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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