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亞蘭德的城堡後，也許是心境上的變化，這裏給人的感覺抑郁多了。

我關在房間裏，打算暫時不接任務，專心於修練，當然在這之前，我徵得亞蘭德的同意不派任務予我。

不知道沈入於修練中過了多久，我的內丹多了幾絲赤色火焰纏繞在周圍，與丹火截然不同的顏色，沒經過正統妖族功法的訓練，我並不了解這些代表什麼。

我對於本身能力的了解太少，就連丹火的事也是因為遇到危險，才近乎本能的察覺到有這玩意兒。

這般靠摸索的方式修練下去，真的很危險。

我靜靜望著內丹緩緩轉動，不知魔界的書籍有沒有關於妖族修練的記載，魔與妖其實是非常相似的生命形態。

而且就我印象中，在魔界也有一部分妖族的存在，當然不包括座騎，而是自由的妖族，有點像是，跟我一樣妖界的叛徒。

但他們跟魔族是分辨不出來的，妖族和魔族的氣息並無差別。

當初秋棠潛進桃源時，沒人能察覺到她是魔族，直到使用能逼人現出原形的寶物，才分辦出真偽。

妖與魔並沒差別，唯一的差別大概就只是心吧！

我將手按在內丹之上，熟悉的溫暖透著掌心傳達至內心，力量越來越強了，上次放出丹火的行為對內丹似無很大的影響。

我運功，讓內丹的轉動稍稍快一些，但又不能太快，避免內息走岔。

正運功之際，突然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將我彈出修練境界，我睜開眼睛，有外力幹擾。

這是一道防護措施，若是修行場所變得不安全時，魔法陣會發出力量中止使用者的修練。

我疑惑站起身，這裏可是亞蘭德的城堡啊！怎麼會不安全，這魔法陣該不會故障了吧！

然而外邊突然傳出的爆炸聲告訴我，魔法陣並沒有出差錯，有人在攻擊城堡，我迅速起身出門，爆炸聲音在城堡正門，是誰膽子那麼大，居然敢來攻擊這裏，而且還是大大方方地從正門攻擊。

怎麼想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行為，我疾步前行，在魔界，又有誰膽敢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

不一會兒，我就走出城堡大門。

陰霾一片的天空下，雅麗與其它亞蘭德的弟子正防禦著門口，其中，已經有一大半人倒在地上。

刀光劍影，快得讓我眼睛跟不上的戰鬥正進行著，在半空中，不時有激烈的銳光在不同地點迸發，是武器交擊的刀光。

我目光瞬間掃過戰場，米歐不在，與敵人在半空中打鬥的人是他吧！

可是，除了在半空中打鬥的這名敵人外，其它的敵人呢？

我目光搜尋半天，卻只看到己方的人，攻擊者只是一個人嗎？真叫人不敢相信。

雅麗和仍站著的四名弟子口中喃喃念著咒語，數道淡藍色的風凝聚成刀刃形狀，在最後一道咒語完成後，朝半空中的某處紛射而去。

風刃集中於一點，因為相交撞擊而發出驚人光芒，但在一聲劍刃破空的長響後，又紛紛被彈散開來，此時，一道劃破天空的閃雷突然亮起。

我瞳孔因為電光微縮，天空中，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憑空而立，與米歐對恃著，白色衣袂隨風飄然而動，在一片陰灰的魔界背景顏色中，纖塵不染的白衣，顯得異常突出，明明是在戰場之中，但他那淡然的姿態卻給人一種格外秀雅的印象，無半分殺氣。

豐采絕世！

還未看清那少年的臉，我心中就生出這樣的評語。

敵人居然真的只有一人，在米歐跟雅麗的聯手攻擊之下，不但毫發無傷，還撂倒了那麼多人。

這個人是誰？

他身上的衣服與魔界的西方樣式全然不同，而是中國式的衣襟，那是，妖界的人嗎？

米歐身上有血，占上風的居然是這名少年，如果亞蘭德不出馬的話，這座城堡還真有可能被攻陷。

我走到雅麗身邊，她看見我並無喜色，知道我有多少底細的她，明白有我加入戰場等於沒加入。

「老師呢？」我低聲問道。

雅麗搖搖頭。

「老師近幾日都不在城堡裏。」

所以是挑亞蘭德不在時來攻，換句話說，現在這個城堡是擋不住這名少年的。

「他要什麼？」我又問。

雅麗目光露出詫異，顯然他們是一照面就打，什麼都沒問，這些人，在魔界橫行霸道慣了，有人攻，就打，根本沒想過要妥協。

「我們打不過他，老師暫時也回不來，不如先問他要什麼？」我說道，「看起來是妖界的人，可能是為了覆仇或是救淪為座騎的親友而來的，跟他談談，若是救人便還給他，如果是覆仇，就拖延時間等老師回來。」

雅麗的眼中出現一絲佩服，這在面對我時倒是很難得一見，她點點頭，正要將這些話傳達給空中的米歐知道，少年的目光突然朝我們這方向望來，那目光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如此的清徹。

我一怔，在魔界可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

他落至地面，這時我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俊秀的容貌並不像一般妖魔那般突出美貌，但在那淡雅閑適的神情映襯之下，反而擁有一種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獨特氣質。

他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雅麗臉上臉色微變，從她手上的姿態看來，她正打算發出攻擊魔法，但少年的步伐依舊悠閑，就像是要前往跟好友相聚似的，完全沒緊張感。

那是讓敵對的人也會失去敵意的氣質，這樣的人，真的是跟米歐對打，攻擊這裏的人嗎？

我心中忍不住生出這樣的疑惑。

也許跟我有同樣的感受，雅麗的魔法始終沒發出去，直到少年走到我們面前──停在我面前，他那清徹眸子靜靜地盯著我，然後露出笑容。

我胸口如遭一擊，震動不已，那個笑容，如同灑落的冬日陽光，沁入心底的溫暖，淡淡然揚開來。

這樣的溫暖，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少年向我伸出手。

「我來接你回家了，小小！」他溫和說道，聲音，滿是溫暖。

＊＊＊＊＊＊＊＊＊＊＊＊＊＊＊＊＊＊＊＊＊＊＊＊＊

什…麼？

我呆楞著，一時竟發不出任何聲音，胸口各種思緒翻動著。

冷靜點！我暗暗告誡自己。

我的臉，跟小小的時候完全不同，之所以叫我小小，一定是因為在場的人之中，我的年紀看起來最小，最符合小小的年齡，妖與魔的氣息是完全相同的，就算是憑藉著氣息認人，單純的小小跟現在我的氣質也完全不同，所以，他並不是真的認出我──絕對不可能認出我。

而且，我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年，雖然有種熟悉感，但我並不認識他，不是熟識的人，又怎麼可能認出我。

放心吧！只要告訴他認錯人就沒問題了。

我內心平靜了下來，露出一貫的有禮笑容。

「閣下認錯人了，我的名字是朱華。」我說道。

聽到我的回答，少年的笑容依舊溫煦如日。

「朱華嗎？」他輕輕念著我的名字，手的姿勢仍是伸著，「那麼，我是來接你回家的，朱華！」

這家夥，腦袋的構造肯定跟常人大大不同，我沈默片刻。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並不認識你，所以你可能真的認錯人了。」口氣很婉轉，我並不想得罪這個人。

聽到我的這些話，白衣少年的表情終於微微一滯，陽光般的笑容第一次滲上一點落寞。

「也對！小小每次都忘了我呢！」他語氣淡淡的，「都只忘了我一個。」

我身子繃緊，不知道他會不會怒極發難，一個聲音卻在此時響起。

「別胡鬧了，小家夥！」這個雖然好聽卻略帶沙啞的低沈嗓音好像在那裏聽過，而且口氣惡劣得也好生熟悉，我擡起頭，只見一赤紅頭發的少年坐在城墻旁凸起處，目光直率毫無矯飾，「跟我們回家！」

我眼睛睜大，這個人是──

腦中突然間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去想。

那頭赤色發絲如焰火般微揚在風中，英俊的臉上卻有著紋路覆雜的黑色咒文烙印，讓人望之生畏，他是……

「赤獸！」我訝異地將心底的名字直呼出口，一瞬間，早就忘了我此時的身份，以及我該做些什麼？

那人真的是赤獸，赤紅淩亂的長發，野性難馴的俊臉，愛理不理人的態度，真的是赤獸，小小最喜歡的人。

心中的渴望要我向前，像以前一樣撲到他身上，但是，我腳步微退。

心底還有，恐懼！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出現，小小生存過的證明，他的記憶因為這些像潮流般湧現，一切一切，都鮮明得恍若昨日。

不，不對！

握緊的拳頭中，指甲刺著手心發痛，讓自己清醒過來，我是朱華！

眼神霍然堅定，不動搖地望著他們。

「我不是小小，你們認錯人了。」我再次重覆，無法再偽裝自然，聲音緊繃。

亞蘭德什麼時候會回來？

米歐他們為了城堡的安全，絕對不會因為『師兄妹的情誼』而保住我的，更何況，跟對方妥協的建議還是我跟雅麗提的。

聽著我第三次的否認，白衣少年想了想，然後微笑地點點頭。

「是了！我們不是來接小小，而是來接朱華的。」他說道，「所以，跟我們回去吧！」

他的模樣，就像在勸哄著孩子般，當我是傻瓜嗎？

「跟她說那麼多做什麼？打昏她，直接困回去。」赤獸顯然就沒那麼好耐性。

說出口的話每每氣人，果然是赤獸，貨真價實，一點也沒變，嘴角微一抽搐，在這種緊急時刻，我千萬不能覺得想笑。

「兩位當亞蘭德城堡沒人了嗎？」落至地面，米歐臉上帶著彬彬有禮笑容，眼神卻異常冰冷。

雅麗原本猶疑的眼神也因為這句話一振，艷麗的臉上也泛出女狼式笑容，準備放手一搏。

是了，我倒是忘記了，我這個人雖不重要，但亞蘭德公爵的名譽卻很重要。

他們不會讓我被帶走，理當感到安心的我，心底的情緒卻覆雜難辨。

不過，看情形，無論怎麼做，結局都是一樣的，實力才能決定一切。

除非亞蘭德回來，不然結局並不會改變。

那麼，我現在要怎樣才能說服他們我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正低頭深思，此時一陣風揚起我的長發，身體周圍突然充斥著一種如同烈酒般火冽、卻熟悉的氣息，我訝異地偏頭向右，一瞬間，觸目所及盡是被風揚起的赤紅焰發，這是……

不知何時瞬移到我身邊的赤獸，將措手不及的我一把扛起，然後躍至空中瞬行離開。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在心裏大叫著。

後面傳出一連串刀劍碰撞聲，是白衣少年跟米歐再度交上手，而雅麗風刃的破空之聲也隨之響起，但聲音很快就遠去並消失，只餘下耳際因快速移動產生的呼呼風聲。

而我，錯愕地倒掛在赤獸肩上，望著城堡越來越遠，變成一個小黑點，我居然會像貨物般，被人這樣搶奪走。

這樣的事實，讓我有點…受到打擊。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回過神來，註意看四周，只覺耳際風聲呼呼，周旁景物瞬息萬變。

移動的速度非常快，難怪魔界人那麼喜歡以妖族做為代步工具，我認識的魔族人中可沒人有這樣的好腳力。

只是，如果我不是像米袋般被扛在別人肩上移動的話，想必這種旅行方式會更舒服吧！

從頭到尾，都沒掙紮過的我，真的還挺像米袋的。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也許是心中小小情感的緣故，我雖然是像米袋般被扛在赤獸肩上，但心裏卻因為親近他而感到歡喜，我要小心，一定要保持理智的清醒。

我正想著，赤獸就從空中躍至地面，他左右觀看了下，然後才將我放下來。

幸好沒真的把我像米袋般往地上丟，我雙腳著地，小心地踩了踩，確定不是濕泥地，才擡起頭。

看見赤獸那張本該英俊但印著可怖咒文的臉，我的情感一不小心又淩駕在理智之上。

我要撐住了！！

垂在兩旁的手緊緊握著，我不能上前，絕對不能撲上去。

我已經不是那個小小了！

可是，真的很困難，我撇開頭，不要去看就好，一只手卻突然捉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硬生生轉了回去。

眼中，出現的是赤獸那張因靠近而放大的俊臉，還有那雙遠看就有點可怕，近看更是兇惡的暗紅色眼睛。

即使是在桃源，還是被大部分人懼怕著，但是小小卻那麼的──我怔怔地望著他，是那麼的喜愛他！

不知不覺中，我的雙眼盈滿了快滿溢的情感，再也忍耐不了！

大手重重的按在我頭上。

「看到我就那麼想哭嗎？老是這樣沒頭沒惱。」赤獸沒好氣地用力按著我的頭搖了幾下，害得我站立不穩的身子也跟著搖晃了幾下。

我又沒哭！差一點就像以前那樣孩子氣地瞪他，但及時忍住，我不能被情感牽引。

現在的我，大概是不能否認我是小小了，反正否認也沒用，而且，小小的身份目前對我有利，至少，他們不會傷害我。

所以，要討好他們，為了好好生存下去。

絕對不能有任何失態的表現。

可是，我明明長相個性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為什麼他們還會認出我來。

真是怪事。

正想著，眼中白影一現，那名白衣少年出現在赤獸身旁。

「很順利。」他向赤獸說道，後者點點頭，沒答話。

少年的目光微轉，看見我，那張俊秀溫雅的臉又露出如冬日般的微笑，對他，我仍然想不起是誰？大概我真的不認識他吧！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他向我問道。

過得好嗎？這句話倒是挺難回答。

「很好，謝謝您的關心。」我謹慎說道。

少年清澈的黑眸微微一怔，赤獸則是皺了皺眉，突然之間的沈默，兩人都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有點尷尬，剛剛說錯什麼話了嗎？

明明很有禮貌的謝謝他了。

少年目光中似乎多了點什麼東西，有點像哀傷，但又不全然是，是我完全看不懂的情感。

「那麼晚才來接你，我很抱歉。」臉上已沒了笑容，他說道。

接我又不是他的責任，何必道歉，我心裏這麼想著，但嘴巴上是另一回事。

「那裏，我很感謝兩位大人特地來魔界接我。」我說道，這次更禮貌了吧！連亞蘭德都挑不出毛病。

但是聽到我這番話，赤獸的眉頭皺得更緊，而少年眼中那奇怪的情感也久久不散，他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停住。

他們是怎麼了，我的話應該沒什麼破綻才對，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目光看我。

我心中很迷惑，但並沒表現出來，不敢再開口多說什麼，保持著靜默。

「先回去！」赤獸終於開口，話是向少年說的。

少年點點頭，伸出手，很自然就牽住我的手。

「那麼，我們回家了！」唇畔又帶上溫暖笑意，他說道。

手突然被牽住，我吃了一驚，但卻無想像中的反感，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這是為什麼？

並沒有走得很快，他牽著我慢慢前行，握著我的那只手並不柔軟，反而像是長年與武器為伍的手，跟他溫和文雅的外表一點也不搭。

可是，卻非常的……溫暖。

我心中越來越迷惑，心裏，有什麼東西隱隱約約，好像，曾經有過同樣的場景。

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種溫暖，真的好熟悉。

嘴巴動了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牽著我走的速度，剛剛好配合著我，不過快也不過慢。

這樣的事，曾經有過，雙眼，因為想起了什麼，漸漸溫熱。

「…佑京。」

握著我的手一緊，他偏轉過頭望向我，俊秀的臉上瞬間像灑滿了破碎陽光般，流洩出滿滿的溫潤暖意。

那個暖意，在我胸口間漫延開來，我怎麼會忘了？

當初，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陪著走路很不靈巧的我走著，毫不嫌棄，帶著我回桃源的人。

我老是忘記了，那個第一次讓我感受到溫暖的人。

就是佑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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