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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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濃雲遍布的天空，重重的似乎要壓到寸草不生的大地上，全是凝滯的烏黑色，唯一的色彩是天空中偶爾劃出雲外的閃電，耀眼但無聲。
沒錯，毫無聲音，這片大地，黑色滲紅的土地，像是滲著血似的，完全生不出任何植物，帶著威脅感的沈靜，普通人待在這裏不到半天就會被這些逼得發瘋。
但我不是普通人，穿著由魔界怪物皮制成的皮靴，不受腳下泥濘大地的影響疾步前行，在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別被周圍的景色影響了心情，到魔界三年多，最難適應的居然會是魔界風景，這點不但別人覺得好笑，我自己也覺可笑。
可是不能否認的，我抽出不小心踏入爛泥裏的左腳，我討厭裏這些外表看起來相同，軟硬程度卻截然不同的泥土，討厭暗沈毫無光芒的天空，討厭黑褐兩色的單調大地。
真想有座騎，雅麗有很漂亮且動作靈活的豹騎，古塔有可以飛翔高空的大雁，就我…什麼都沒有。
「可惡！如果有錢就好了。」這三年來，我一直在亞蘭德公爵氂下做事，說起來也積了不少錢，但是買一匹座騎，還是有點超過負荷。
再一次將腳從爛泥中拔起，終於在此時找到傳送魔法陣了。
踏上去輸入魔力，下一秒，我就脫離陰沈濕冷的大地，回到乾凈明亮的亞蘭德城堡。
我甩掉身上的汙泥。
「哎呀呀～～又是一身狼狽。」一個輕挑的聲音撞進耳中，我擡起頭，只見一個皮膚微黑的俊朗青年坐在欄桿上，「亞蘭德老師等你很久了哦！換做別人，昨天就該回來了。」
說得好像我偷溜到別處去玩似的，我沒好氣地不理會他，啟步就走。
「別這樣嘛！」
一個閃眼，他就從欄桿處移到我身邊跟我一起走。
「我可是特地準備了禮物，等你回來等好一陣了，你就稍微理我一下吧！」他口氣不正經地說道，「給我一個小華華式的白眼也好啊！」
又叫我小華華，我全身雞皮疙瘩直跳，雖然不太想如他的意，但眼睛還是情不自禁地給他一記狠瞪。
「米歐大人，我現在全身都是汗水跟臭泥，請您離我遠一點。」我在魔界三年多，一直跟所有人保持恰當的距離，但這世界上，就是有怪胎。
米歐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捂著臉頰。
「小華華又瞪我了，今晚一定有好夢。」他一臉終於滿足死而無憾的樣子。
「如果米歐大人會睡覺的話。」我已經習慣這家夥的怪異舉止，隨口就說道。
笑話！修練到我們這個程度，還需要睡覺。
我轉個彎，米歐這時才註意到我要去那裏。
「我說，小華華，你真的就要這毿贎身汙泥去見老師。」米歐俊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但又覺得有趣。
「不行嗎？」難不成我要將自己洗乾凈了，香噴噴白亮亮地送上門去，保證被剝光吃光抹乾凈。
「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想到老師那一地上好的虎皮地毯就要這麼糟蹋了，實在是讓人覺得可惜啊！」他一臉惋惜。
我硬生生止住腳步，魔界公爵亞蘭德收容我這名妖界叛徒的行為，被魔界上下稱為難得的殊榮，但我可不確定若是那由上百只妖虎皮鋪成的地毯被我身上的汙泥毀掉後，這份殊榮還能維持得住。
臉色發青個十秒鐘後，我向後轉。
「我…先去洗個澡。」沒辦法，只好將自己洗得香噴噴白亮亮地送上門去了。
「太好了！我也一起洗吧！」米歐一手搭住我的肩，好不親熱說道。
盯著那只手，我嘆了口氣，永遠搞不懂為何魔界人對於肉體的關系會那麼熱衷。
「米歐大人，我比較習慣一個人進澡堂。」委婉的拒絕。
米歐失望的撤回手掌，幸好他們色歸色，至少很紳士，從不強迫人，就連亞蘭德最多都只用引誘的手段。
許多女性魔族反而覺得我這種態度奇怪，她們認為受到亞蘭德或是米歐那麼傑出的人邀請，應該馬上剝光自己衣服跳上他們的床才是，她們喜歡強者，也不排斥肉體的享受。
說老實話，我也不覺得她們這樣子有什麼不對，做不到的原因只是因為不想跟其它人太過接近。
雖然，我並不認為肉體的接近，精神就會接近，但還是別太冒險的好。
＊＊＊＊＊＊＊＊＊＊＊＊＊＊＊＊＊＊＊＊＊＊＊＊＊＊＊
在房間裏，經過一番徹底的努力，我總算將自己清理乾凈。
對著鏡子，雙手扣上前襟的扣子，這是件上白下黑的維多莉亞式古典衣裙，來到魔界之後，穿的衣服都是這種有蕾絲的裙裝。
雖並不是太排斥，但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會選擇更簡單好穿的服飾，而不是這麼一身淑女式的裝扮。
雙手也套上白手套，雖然麻煩，但我想，在見到那名男人之前，把自己包得越緊密越安全，看著鏡子，確定該包住的地方都包住後，我才走出房門。
過了一會，我來到亞蘭德的房間門前，深吸一口氣，希望這次不會太難熬。
伸出手，我正想敲門，門卻自動打開了。
「我等你很久了。」亞蘭德那懶洋洋的獨特嗓音傳入我耳中。
糟糕！看來這一次會很難熬。
我左腳微微向後，心下思考就這麼離開的後果，確認其嚴重的程度承擔不起後，才勉強自己走進去。
一走進房，那熟悉的香味加上詭譎但極具魅力的房間布置，瞬間讓人感覺像走進另一個空間。
坐在沙發上，亞蘭德原來閉著的眼睛睜開，向我望來。
「我的小公主似乎很不想見到我呢？」他的聲音充滿戲謔。
身體自動上前，我在他面前伏下身。
他伸手輕觸我的臉頰，對我的不發一言似有不滿。
「朱華。」他手指在我臉頰上一捏，幸虧有他這麼一捏，讓我從他讓人昏眩的艷眸中清醒過來。
「我不是不想見你，老師。」在他面前，說老實話是最正確的做法，「我是怕見你。」
他沈默著，我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我害怕我自己會失去自制力。」我是真的很怕，亞蘭德的誘惑力不是我所能抵抗的，害怕著有一天，我會全心全意地奉獻出自己，身心一起。
亞蘭德嘴角勾出一抹驚心動魄的微笑，我的神智清醒不到片刻，就又投降了，他將臉湊上前來。
最後是恐懼將我喚醒，我將臉往後縮，又困窘又無奈，在他面前的我，一點也不像自己，所以我才害怕。
「老師。」我的口氣像在懇求，雖然討厭示弱，但也只有示弱，那男人才會放過我。
他眉頭一挑。
「失去自制力，嗯？」他眼角浮現嘲諷，「你太低估自己了，朱華，在全魔界中，只有你能夠拒絕我。」
「那是你放過了我。」我小聲道。
「也是你先反抗了。」他將目光移在別處，讓心跳跳得有點過份的我松了口氣。
接著，如同往常一般，他揮揮手要我退下，我也顧不得禮貌，逃命般沖向門口。
「朱華，」他的聲音定住了我的動作，「你並不是怕失去自制力，而是更深刻的……」他突然輕笑出聲，「把門關好。」
「是！」我依他所言，將門關好，卻又想到，他這句話似有雙重意義，我伸手放在心口。
那個男人，比我想像中，還要更了解我的內心。
我會關好的，心中的那道門，永遠不會為任何人開啟。
沈思了好一會，才拿開放在心口的手，不管如何，總算逃過一劫了。
緊繃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我啟步離開亞蘭德的房門前，開始思考其它事情。
每次在任務結束後，都會有足足五天的假期，這五天我該怎麼消磨？
我的目光轉向走廊的窗戶，外邊天空呈現一貫的陰沈，我知道其它人有空閑的時候，會離開城堡到別的世界去，但我的能力還未到達這種程度。
而有些人會到魔界的荒野狩獵，魔界生物皮堅肉硬，肉雖不能吃，但皮卻可以拿來做很好的防具，總體來說，狩獵的獲利率相當高。
看著外頭的濕冷陰暗，我心裏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決定了，五天的假期大概會去魔界荒野狩獵吧！
魔界是很現實的，無能者只會被踩到最底層，活得比螻蟻還不如，沒有力量就要有錢，沒有錢就要有靠山，什麼都沒有的人，則會活得比死還淒慘。
我很幸運，一來到魔界就被亞蘭德收為弟子，不但有靠山、得到力量、出任務的同時也有酬金可拿，從一無所有瞬間變成什麼都擁有，有時候想起來，這實在有點幸運過頭了。
「找到了。」一個聲音打斷我的沈思，我停下腳步。
米歐從走廊盡頭走到在我面前，湛藍的眼睛盯著我，然後綻開微笑。
「從滿身汙泥的士兵變成小淑女了啊！」他打量著我身上的洋裝和非常正式的白手套，滿臉笑意，「那麼……」他向我伸出手。
這次我可不能用身上的泥巴來拒絕他了，我心中無聲地嘆口氣，載著白手套的手指放在他的手上，他接過我的手，低頭一吻。
「找我有事嗎？米歐大人。」我臉上露出禮貌微笑，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內心委實有點不自在。
米歐貶貶眼，沒有答話，他手臂彎起，帶著隨便他要帶我到那裏去的想法，我將手勾在他臂上，完全符合紳士淑女的標準，我們倆優雅悠然地慢步在走廊上。
我們老師亞蘭德的怪癖，他要求所有身處在他城堡內的人必須全然的貴族化，這是我非常難適應的事，想想看，突然之間，要從現代人轉變成古歐洲優雅行禮的貴族少女是多麼困難的事吧！
不過除了我以外，大部分人都適應的很好，連這裏的仆人都教養良好，待人恭敬有禮而且走路無聲。
我眼角瞟到至少兩、三名仆人端著放在冰塊裏的香檳從我們身旁走過。
有宴會在舉行！米歐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嗎？
還是，記得他有說到禮物什麼的。
我的目光移到米歐身上，他比我高許多，有著漂亮的淡藍色頭發和湛藍色的眼睛，曬得黑黑的臉部輪廓很深，長相可說是非常俊朗有型，再加上他身為亞蘭德弟子的身份地位，在魔界他是每名女性夢想中的對象，說白一點，就是性幻想的對象外加最佳床伴。
我並不否定魔界女性對愛情的態度，只是，在魔界人的眼中，談戀愛就是在床上過招，肉體先相合，才會進一步考慮精神層面，這點我實在難以適應。
還記得，我一開始應付那些床上邀約時，非常驚慌失措加精疲力盡。
雖然他們的習俗如此，但大多數魔界人並不濫交，他們挑選床伴的條件是很嚴苛的，門當戶對是首要條件，容貌品性亦在考慮的範圍內，只要條件達到，即使從未交談過一句話的兩人，也可以關起房門開始辦事。
從某一方面來看，還頗像人類的相親，先開出條件，再進行深度交往。
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魔界人，就像人類中有不婚主義者和花花公子一樣。
想到這裏，我不禁懷疑、有誰敢跟亞蘭德邀約的，後者的地位之高，全魔界恐怕沒多少人可以相比，很懷疑他的女弟子中，除了我以外，是不是每個都上過他的床。
米歐也是一樣吧！這個城堡中，跟他地位相仿的，就是同樣身為亞蘭德弟子的我們。
「到了。」米歐突然出聲，害得正在想奇怪事情的我嚇一跳，擡起頭，不知何時，我們已經走到宴會大廳，在宴會燈的光芒照射下，無數穿正式禮服的人們來來往往，餐桌上擺滿珍稀的食物。
我的目光移向餐桌，驚訝地發現香蕉、木瓜、柑橘等水果。
「你們去人界了。」看著熟悉的水果，我禁不住露出微笑，「這就是米歐大人提到的禮物嗎？」
米歐驚訝地搖頭。
「小華華怎麼會把這種寒酸的東西當做禮物呢？」他一臉受傷，「難不成我在你心中會是這種小氣的人嗎？」
我一楞，忙露出微笑。
「當然不是，米歐大人。」這個答案絕對安全。
米歐一手撫額，一副頭痛的樣子。
「小華華又在說違心話了。」他嘆。
我的笑容有點僵，但仍勉強維持住。
「也罷！」他攤攤手，「這也是小華華的魅力之一。」
「口是心非嗎？」一個清朗愉悅的嗓音插了進來，「的確是朱華的魅力之一啊！」
我跟米歐一齊轉身，只見一名眼角嘴角都帶著淘氣笑容的少年伸手取過一杯香檳，瀟灑地向我們敬了一敬，然後一乾而盡。
「古塔大人。」我有些驚訝在此地看到他，他一向討厭宴會不是嗎？
古塔抓抓自己亞麻色的頭發，那張帶著雀斑的臉有著怎麼樣都遮掩不住的爽朗氣質，此時他的神情是好笑又無奈。
「朱華，我說你何時才可以把大人這個敬語去掉，我每次聽到，手臂上的皮膚都會不聽話地開始跳舞耶！」他指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抱怨道。
我得很用力才能抿緊嘴角不笑出聲，古塔是這個城堡裏面，唯一能讓我相處時感覺到輕松自在的人。
「真難得在這種場合看到你，古塔。」米歐回敬對方一杯香檳後，才開口說道。
古塔聳聳肩。
「為了看你補捉的那個東西啊！」他的褐色眼睛閃閃發光。
據我所知，古塔只有對座騎魔獸之類的物體才會那麼感興趣。
我好奇地看向米歐，他似乎很滿意地笑了笑，輕輕一拍手，瞬間，音樂聲和人們交談的聲音全都消失，眾人帶著期待的目光看向米歐。
好像每個人都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
我皺起眉頭，米歐口中的禮物有那麼引人註目嗎？
「跟我來。」米歐察覺出我的疑惑，扶著我的手走到表演用的大舞臺前，這個舞臺在沒有使用時，都用厚厚的紅色簾幕遮著，現在也是如此。
我盯著紅色簾幕，大約猜得出禮物就放在舞臺上，紅色簾幕的後面。
這麼大排場，果然是米歐一貫的作法。
米歐一彈指，在充斥期待的寂靜氣氛中，紅色簾幕向兩旁分開來，一開始，舞臺上是一片漆黑，直到一道燈光打在臺上，我才看清楚舞臺上有什麼。
那是一名金發少女，她面無表情，但眼睛隱隱露出對這一切的恨意。
「我將她獻給你。」米歐揚手比向少女，無數的驚嘆聲在我四周傳出，很顯然的，他們認為米歐做了一件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
可是我，只覺得荒謬。
「這名少女？」他是從那裏拐來的。
難不成因為我一直拒絕他的邀約，他認為我有不正常的愛情取向，所以送一名少女給我吧！
「沒錯！擁有最純正血統的妖虎族公主，」米歐看著我，那眼神專註得讓我覺得有些害怕，「她將成為你的座騎。」
妖虎族？
座騎！
我的眼睛微微睜大，除此之外，我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動。
「妖族也可以成為座騎嗎？」我問。
本來一直盯著少女的古塔突然出聲。
「朱華，我們的座騎無論那一只，都是由妖界裏捉來的妖族，」他的聲音很平靜，一反平時的活潑，「這也是我們魔界跟妖界交惡的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
難怪妖界每個人都那麼痛恨魔族，我單是想像自己成為像馬匹般的生物，背負著某人、聽從著他的命令移動，就全身發毛。
「能夠單身一人到妖界補捉到如此純正的妖虎少女，除了亞蘭德老師以外，也只有米歐辦得到了！」古塔像是鑒定完畢，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
「你太客氣了，古塔，你那只大雁可不是我或是老師捉到的，」米歐漫不經心地說道，「真可惜，我對於飛禽比較沒研究，所以只好捉一只血統比較高貴的來當禮物。」
我嘴角微微一抽，雖然我對妖界並沒有什麼感情，但聽他們倆這樣的對談，就像是把妖族當做畜牲一樣的口氣，心中還是感到些微作惡和害怕。
我一直想得到的座騎，真面目居然會是如此。
「怎麼樣！小華華，你高興嗎？」米歐那一張俊臉突然靠近我的臉，「以後你就不用在踩在爛泥巴裏移動了，妖虎是很好的座騎，不但會幫主人作戰，當他們到成長期的時候，背上還會生出雙翼，一點也不比飛禽糟。」
很驚訝我的嘴角居然還勾得起來，露出微笑。
「我很感謝你，米歐大人。」我說道，聲音非常自然甚至透著熱烈。
米歐臉上揚起笑容。
「那麼，我現在幫你跟妖虎訂下契約。」他帶著我走上舞臺。
站在那名少女面前，我才發現，她真的很年輕，看外表年齡，大概才十七歲左右，雖然她面無表情，但蒼白的臉色可以看出她的害怕。
她的恐懼是那麼強烈，我幾乎在心中感覺到同樣的情感，除此之外，還有對眼前魔族的深深痛恨。
我在米歐的示意之下，脫下白手套，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魔法陣上，看著它發出光芒，光芒化成一條光之鎖鏈，環繞在妖虎族少女身周，她發出絕望的聲音，光之鎖鏈隨之收緊，束縛住她。
契約成功締結，因為這個契約是屬於單向的壓制契約，我本身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但少女的痛苦與絕望讓我無法置身事外。
突然，米歐持起我的手，我還以為他要行吻手禮，心下微感奇怪，這時候行吻手禮，好像不合禮節。
他握著我的手，停頓了一會，然後──然後居然將我咬破的手指放進嘴裏，吸吮手指上的傷口。
他這個舉動讓我從妖虎少女的絕望深淵裏徹底跳出來，下意識的，我將手抽回來，並用力打他一巴掌。
剎那間，宴會廳裏呈現遠比剛剛少女現身時更凝滯的寂靜。
我清醒過來，我做了什麼？
我打了米歐，權力僅次於亞蘭德老師的人，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他公開送我那麼珍貴的禮物之後，我打他巴掌。
驚恐萬分，正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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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毫無聲音，這片大地，黑色滲紅的土地，像是滲著血似的，完全生不出任何植物，帶著威脅感的沈靜，普通人待在這裏不到半天就會被這些逼得發瘋。
但我不是普通人，穿著由魔界怪物皮制成的皮靴，不受腳下泥濘大地的影響疾步前行，在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別被周圍的景色影響了心情，到魔界三年多，最難適應的居然會是魔界風景，這點不但別人覺得好笑，我自己也覺可笑。
可是不能否認的，我抽出不小心踏入爛泥裏的左腳，我討厭裏這些外表看起來相同，軟硬程度卻截然不同的泥土，討厭暗沈毫無光芒的天空，討厭黑褐兩色的單調大地。
真想有座騎，雅麗有很漂亮且動作靈活的豹騎，古塔有可以飛翔高空的大雁，就我…什麼都沒有。
「可惡！如果有錢就好了。」這三年來，我一直在亞蘭德公爵氂下做事，說起來也積了不少錢，但是買一匹座騎，還是有點超過負荷。
再一次將腳從爛泥中拔起，終於在此時找到傳送魔法陣了。
踏上去輸入魔力，下一秒，我就脫離陰沈濕冷的大地，回到乾凈明亮的亞蘭德城堡。
我甩掉身上的汙泥。
「哎呀呀～～又是一身狼狽。」一個輕挑的聲音撞進耳中，我擡起頭，只見一個皮膚微黑的俊朗青年坐在欄桿上，「亞蘭德老師等你很久了哦！換做別人，昨天就該回來了。」
說得好像我偷溜到別處去玩似的，我沒好氣地不理會他，啟步就走。
「別這樣嘛！」
一個閃眼，他就從欄桿處移到我身邊跟我一起走。
「我可是特地準備了禮物，等你回來等好一陣了，你就稍微理我一下吧！」他口氣不正經地說道，「給我一個小華華式的白眼也好啊！」
又叫我小華華，我全身雞皮疙瘩直跳，雖然不太想如他的意，但眼睛還是情不自禁地給他一記狠瞪。
「米歐大人，我現在全身都是汗水跟臭泥，請您離我遠一點。」我在魔界三年多，一直跟所有人保持恰當的距離，但這世界上，就是有怪胎。
米歐倒抽一口冷氣，雙手捂著臉頰。
「小華華又瞪我了，今晚一定有好夢。」他一臉終於滿足死而無憾的樣子。
「如果米歐大人會睡覺的話。」我已經習慣這家夥的怪異舉止，隨口就說道。
笑話！修練到我們這個程度，還需要睡覺。
我轉個彎，米歐這時才註意到我要去那裏。
「我說，小華華，你真的就要這毿贎身汙泥去見老師。」米歐俊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但又覺得有趣。
「不行嗎？」難不成我要將自己洗乾凈了，香噴噴白亮亮地送上門去，保證被剝光吃光抹乾凈。
「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想到老師那一地上好的虎皮地毯就要這麼糟蹋了，實在是讓人覺得可惜啊！」他一臉惋惜。
我硬生生止住腳步，魔界公爵亞蘭德收容我這名妖界叛徒的行為，被魔界上下稱為難得的殊榮，但我可不確定若是那由上百只妖虎皮鋪成的地毯被我身上的汙泥毀掉後，這份殊榮還能維持得住。
臉色發青個十秒鐘後，我向後轉。
「我…先去洗個澡。」沒辦法，只好將自己洗得香噴噴白亮亮地送上門去了。
「太好了！我也一起洗吧！」米歐一手搭住我的肩，好不親熱說道。
盯著那只手，我嘆了口氣，永遠搞不懂為何魔界人對於肉體的關系會那麼熱衷。
「米歐大人，我比較習慣一個人進澡堂。」委婉的拒絕。
米歐失望的撤回手掌，幸好他們色歸色，至少很紳士，從不強迫人，就連亞蘭德最多都只用引誘的手段。
許多女性魔族反而覺得我這種態度奇怪，她們認為受到亞蘭德或是米歐那麼傑出的人邀請，應該馬上剝光自己衣服跳上他們的床才是，她們喜歡強者，也不排斥肉體的享受。
說老實話，我也不覺得她們這樣子有什麼不對，做不到的原因只是因為不想跟其它人太過接近。
雖然，我並不認為肉體的接近，精神就會接近，但還是別太冒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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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間裏，經過一番徹底的努力，我總算將自己清理乾凈。
對著鏡子，雙手扣上前襟的扣子，這是件上白下黑的維多莉亞式古典衣裙，來到魔界之後，穿的衣服都是這種有蕾絲的裙裝。
雖並不是太排斥，但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會選擇更簡單好穿的服飾，而不是這麼一身淑女式的裝扮。
雙手也套上白手套，雖然麻煩，但我想，在見到那名男人之前，把自己包得越緊密越安全，看著鏡子，確定該包住的地方都包住後，我才走出房門。
過了一會，我來到亞蘭德的房間門前，深吸一口氣，希望這次不會太難熬。
伸出手，我正想敲門，門卻自動打開了。
「我等你很久了。」亞蘭德那懶洋洋的獨特嗓音傳入我耳中。
糟糕！看來這一次會很難熬。
我左腳微微向後，心下思考就這麼離開的後果，確認其嚴重的程度承擔不起後，才勉強自己走進去。
一走進房，那熟悉的香味加上詭譎但極具魅力的房間布置，瞬間讓人感覺像走進另一個空間。
坐在沙發上，亞蘭德原來閉著的眼睛睜開，向我望來。
「我的小公主似乎很不想見到我呢？」他的聲音充滿戲謔。
身體自動上前，我在他面前伏下身。
他伸手輕觸我的臉頰，對我的不發一言似有不滿。
「朱華。」他手指在我臉頰上一捏，幸虧有他這麼一捏，讓我從他讓人昏眩的艷眸中清醒過來。
「我不是不想見你，老師。」在他面前，說老實話是最正確的做法，「我是怕見你。」
他沈默著，我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我害怕我自己會失去自制力。」我是真的很怕，亞蘭德的誘惑力不是我所能抵抗的，害怕著有一天，我會全心全意地奉獻出自己，身心一起。
亞蘭德嘴角勾出一抹驚心動魄的微笑，我的神智清醒不到片刻，就又投降了，他將臉湊上前來。
最後是恐懼將我喚醒，我將臉往後縮，又困窘又無奈，在他面前的我，一點也不像自己，所以我才害怕。
「老師。」我的口氣像在懇求，雖然討厭示弱，但也只有示弱，那男人才會放過我。
他眉頭一挑。
「失去自制力，嗯？」他眼角浮現嘲諷，「你太低估自己了，朱華，在全魔界中，只有你能夠拒絕我。」
「那是你放過了我。」我小聲道。
「也是你先反抗了。」他將目光移在別處，讓心跳跳得有點過份的我松了口氣。
接著，如同往常一般，他揮揮手要我退下，我也顧不得禮貌，逃命般沖向門口。
「朱華，」他的聲音定住了我的動作，「你並不是怕失去自制力，而是更深刻的……」他突然輕笑出聲，「把門關好。」
「是！」我依他所言，將門關好，卻又想到，他這句話似有雙重意義，我伸手放在心口。
那個男人，比我想像中，還要更了解我的內心。
我會關好的，心中的那道門，永遠不會為任何人開啟。
沈思了好一會，才拿開放在心口的手，不管如何，總算逃過一劫了。
緊繃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我啟步離開亞蘭德的房門前，開始思考其它事情。
每次在任務結束後，都會有足足五天的假期，這五天我該怎麼消磨？
我的目光轉向走廊的窗戶，外邊天空呈現一貫的陰沈，我知道其它人有空閑的時候，會離開城堡到別的世界去，但我的能力還未到達這種程度。
而有些人會到魔界的荒野狩獵，魔界生物皮堅肉硬，肉雖不能吃，但皮卻可以拿來做很好的防具，總體來說，狩獵的獲利率相當高。
看著外頭的濕冷陰暗，我心裏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決定了，五天的假期大概會去魔界荒野狩獵吧！
魔界是很現實的，無能者只會被踩到最底層，活得比螻蟻還不如，沒有力量就要有錢，沒有錢就要有靠山，什麼都沒有的人，則會活得比死還淒慘。
我很幸運，一來到魔界就被亞蘭德收為弟子，不但有靠山、得到力量、出任務的同時也有酬金可拿，從一無所有瞬間變成什麼都擁有，有時候想起來，這實在有點幸運過頭了。
「找到了。」一個聲音打斷我的沈思，我停下腳步。
米歐從走廊盡頭走到在我面前，湛藍的眼睛盯著我，然後綻開微笑。
「從滿身汙泥的士兵變成小淑女了啊！」他打量著我身上的洋裝和非常正式的白手套，滿臉笑意，「那麼……」他向我伸出手。
這次我可不能用身上的泥巴來拒絕他了，我心中無聲地嘆口氣，載著白手套的手指放在他的手上，他接過我的手，低頭一吻。
「找我有事嗎？米歐大人。」我臉上露出禮貌微笑，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內心委實有點不自在。
米歐貶貶眼，沒有答話，他手臂彎起，帶著隨便他要帶我到那裏去的想法，我將手勾在他臂上，完全符合紳士淑女的標準，我們倆優雅悠然地慢步在走廊上。
我們老師亞蘭德的怪癖，他要求所有身處在他城堡內的人必須全然的貴族化，這是我非常難適應的事，想想看，突然之間，要從現代人轉變成古歐洲優雅行禮的貴族少女是多麼困難的事吧！
不過除了我以外，大部分人都適應的很好，連這裏的仆人都教養良好，待人恭敬有禮而且走路無聲。
我眼角瞟到至少兩、三名仆人端著放在冰塊裏的香檳從我們身旁走過。
有宴會在舉行！米歐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嗎？
還是，記得他有說到禮物什麼的。
我的目光移到米歐身上，他比我高許多，有著漂亮的淡藍色頭發和湛藍色的眼睛，曬得黑黑的臉部輪廓很深，長相可說是非常俊朗有型，再加上他身為亞蘭德弟子的身份地位，在魔界他是每名女性夢想中的對象，說白一點，就是性幻想的對象外加最佳床伴。
我並不否定魔界女性對愛情的態度，只是，在魔界人的眼中，談戀愛就是在床上過招，肉體先相合，才會進一步考慮精神層面，這點我實在難以適應。
還記得，我一開始應付那些床上邀約時，非常驚慌失措加精疲力盡。
雖然他們的習俗如此，但大多數魔界人並不濫交，他們挑選床伴的條件是很嚴苛的，門當戶對是首要條件，容貌品性亦在考慮的範圍內，只要條件達到，即使從未交談過一句話的兩人，也可以關起房門開始辦事。
從某一方面來看，還頗像人類的相親，先開出條件，再進行深度交往。
當然，也是會有例外的魔界人，就像人類中有不婚主義者和花花公子一樣。
想到這裏，我不禁懷疑、有誰敢跟亞蘭德邀約的，後者的地位之高，全魔界恐怕沒多少人可以相比，很懷疑他的女弟子中，除了我以外，是不是每個都上過他的床。
米歐也是一樣吧！這個城堡中，跟他地位相仿的，就是同樣身為亞蘭德弟子的我們。
「到了。」米歐突然出聲，害得正在想奇怪事情的我嚇一跳，擡起頭，不知何時，我們已經走到宴會大廳，在宴會燈的光芒照射下，無數穿正式禮服的人們來來往往，餐桌上擺滿珍稀的食物。
我的目光移向餐桌，驚訝地發現香蕉、木瓜、柑橘等水果。
「你們去人界了。」看著熟悉的水果，我禁不住露出微笑，「這就是米歐大人提到的禮物嗎？」
米歐驚訝地搖頭。
「小華華怎麼會把這種寒酸的東西當做禮物呢？」他一臉受傷，「難不成我在你心中會是這種小氣的人嗎？」
我一楞，忙露出微笑。
「當然不是，米歐大人。」這個答案絕對安全。
米歐一手撫額，一副頭痛的樣子。
「小華華又在說違心話了。」他嘆。
我的笑容有點僵，但仍勉強維持住。
「也罷！」他攤攤手，「這也是小華華的魅力之一。」
「口是心非嗎？」一個清朗愉悅的嗓音插了進來，「的確是朱華的魅力之一啊！」
我跟米歐一齊轉身，只見一名眼角嘴角都帶著淘氣笑容的少年伸手取過一杯香檳，瀟灑地向我們敬了一敬，然後一乾而盡。
「古塔大人。」我有些驚訝在此地看到他，他一向討厭宴會不是嗎？
古塔抓抓自己亞麻色的頭發，那張帶著雀斑的臉有著怎麼樣都遮掩不住的爽朗氣質，此時他的神情是好笑又無奈。
「朱華，我說你何時才可以把大人這個敬語去掉，我每次聽到，手臂上的皮膚都會不聽話地開始跳舞耶！」他指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抱怨道。
我得很用力才能抿緊嘴角不笑出聲，古塔是這個城堡裏面，唯一能讓我相處時感覺到輕松自在的人。
「真難得在這種場合看到你，古塔。」米歐回敬對方一杯香檳後，才開口說道。
古塔聳聳肩。
「為了看你補捉的那個東西啊！」他的褐色眼睛閃閃發光。
據我所知，古塔只有對座騎魔獸之類的物體才會那麼感興趣。
我好奇地看向米歐，他似乎很滿意地笑了笑，輕輕一拍手，瞬間，音樂聲和人們交談的聲音全都消失，眾人帶著期待的目光看向米歐。
好像每個人都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
我皺起眉頭，米歐口中的禮物有那麼引人註目嗎？
「跟我來。」米歐察覺出我的疑惑，扶著我的手走到表演用的大舞臺前，這個舞臺在沒有使用時，都用厚厚的紅色簾幕遮著，現在也是如此。
我盯著紅色簾幕，大約猜得出禮物就放在舞臺上，紅色簾幕的後面。
這麼大排場，果然是米歐一貫的作法。
米歐一彈指，在充斥期待的寂靜氣氛中，紅色簾幕向兩旁分開來，一開始，舞臺上是一片漆黑，直到一道燈光打在臺上，我才看清楚舞臺上有什麼。
那是一名金發少女，她面無表情，但眼睛隱隱露出對這一切的恨意。
「我將她獻給你。」米歐揚手比向少女，無數的驚嘆聲在我四周傳出，很顯然的，他們認為米歐做了一件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
可是我，只覺得荒謬。
「這名少女？」他是從那裏拐來的。
難不成因為我一直拒絕他的邀約，他認為我有不正常的愛情取向，所以送一名少女給我吧！
「沒錯！擁有最純正血統的妖虎族公主，」米歐看著我，那眼神專註得讓我覺得有些害怕，「她將成為你的座騎。」
妖虎族？
座騎！
我的眼睛微微睜大，除此之外，我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動。
「妖族也可以成為座騎嗎？」我問。
本來一直盯著少女的古塔突然出聲。
「朱華，我們的座騎無論那一只，都是由妖界裏捉來的妖族，」他的聲音很平靜，一反平時的活潑，「這也是我們魔界跟妖界交惡的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
難怪妖界每個人都那麼痛恨魔族，我單是想像自己成為像馬匹般的生物，背負著某人、聽從著他的命令移動，就全身發毛。
「能夠單身一人到妖界補捉到如此純正的妖虎少女，除了亞蘭德老師以外，也只有米歐辦得到了！」古塔像是鑒定完畢，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
「你太客氣了，古塔，你那只大雁可不是我或是老師捉到的，」米歐漫不經心地說道，「真可惜，我對於飛禽比較沒研究，所以只好捉一只血統比較高貴的來當禮物。」
我嘴角微微一抽，雖然我對妖界並沒有什麼感情，但聽他們倆這樣的對談，就像是把妖族當做畜牲一樣的口氣，心中還是感到些微作惡和害怕。
我一直想得到的座騎，真面目居然會是如此。
「怎麼樣！小華華，你高興嗎？」米歐那一張俊臉突然靠近我的臉，「以後你就不用在踩在爛泥巴裏移動了，妖虎是很好的座騎，不但會幫主人作戰，當他們到成長期的時候，背上還會生出雙翼，一點也不比飛禽糟。」
很驚訝我的嘴角居然還勾得起來，露出微笑。
「我很感謝你，米歐大人。」我說道，聲音非常自然甚至透著熱烈。
米歐臉上揚起笑容。
「那麼，我現在幫你跟妖虎訂下契約。」他帶著我走上舞臺。
站在那名少女面前，我才發現，她真的很年輕，看外表年齡，大概才十七歲左右，雖然她面無表情，但蒼白的臉色可以看出她的害怕。
她的恐懼是那麼強烈，我幾乎在心中感覺到同樣的情感，除此之外，還有對眼前魔族的深深痛恨。
我在米歐的示意之下，脫下白手套，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魔法陣上，看著它發出光芒，光芒化成一條光之鎖鏈，環繞在妖虎族少女身周，她發出絕望的聲音，光之鎖鏈隨之收緊，束縛住她。
契約成功締結，因為這個契約是屬於單向的壓制契約，我本身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但少女的痛苦與絕望讓我無法置身事外。
突然，米歐持起我的手，我還以為他要行吻手禮，心下微感奇怪，這時候行吻手禮，好像不合禮節。
他握著我的手，停頓了一會，然後──然後居然將我咬破的手指放進嘴裏，吸吮手指上的傷口。
他這個舉動讓我從妖虎少女的絕望深淵裏徹底跳出來，下意識的，我將手抽回來，並用力打他一巴掌。
剎那間，宴會廳裏呈現遠比剛剛少女現身時更凝滯的寂靜。
我清醒過來，我做了什麼？
我打了米歐，權力僅次於亞蘭德老師的人，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他公開送我那麼珍貴的禮物之後，我打他巴掌。
驚恐萬分，正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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