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節

他望著逆龍，默默攥緊手。

“發生了什麽？”逆龍奇怪地重覆了一遍問題，然後不滿道，“當然是討論正事。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閑嗎？”

樊溪在心底苦笑：“是，大人日理萬機，為龍川鞠躬盡瘁。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逆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瞎操心。”

逆龍對巳六囑咐道：“按昨天我說的吩咐下去。第四界那邊繼續監視。”

巳六點了點頭，簡潔地回覆：“好的，請放心。”頓了頓，他又說：“大人不再多留幾天？”

“不了，馬上就走。”逆龍突然記起什麽，郁悶地說：“給我盯好那幾個小崽子，告訴他們玉脈的增殖周期到了，無論如何不許再偷懶！”

“是。那麽我送您？”

“不用，去通知桑禺我走了，我可不想被人掛在嘴邊叨念不休。”逆龍並沒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頭也不回地向森林方向走去。

樊溪跟在逆龍身邊，閑話似的開口道：“那位巳六，在龍族也很有威信呢。”

逆龍點點頭，她現在的心情還不錯：“巳六在龍族的地位，僅次於我和桑禺。龍族內部其實也有不同種。比如白龍身體輕盈，飛行速度快。綠龍智慧且高壽。金龍驍勇善戰，並且體型大，攻擊性強。巳六屬於金龍中血統最純正的那一脈，品行很端正，所以受到尊重。”

“他一定很強吧，在森林時，剛一露面就把怪物嚇跑了。”

逆龍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得看是什麽怪物。”

樊溪回憶起昨夜龍川畔驚心動魄幾幕，道：“是一只龍首虎身的怪物，身體非常龐大，行動起來卻一點也不笨拙。”

“猰貐。”逆龍說出了怪物的名字，“喜歡偷襲龍族，不過不算什麽。小時候在森林裏常常遇見，我一個能對它們三個。”

“大人是神明，自然不同尋常。昨天晚上猰貐想攻擊驍白，可那孩子傷了腿，逃不了，嚇得連原形都露出來了。”

“哦。這麽說如果你沒路過，她必死無疑了。”

逆龍的語氣平平淡淡，倒像是在說什麽於己無關的事情，驍白的遭遇似乎並沒有在她心中引起多大的漣漪。這令樊溪有些不舒服。

“大人這麽冷淡，會讓族人寒心的。”

逆龍瞥了他一眼：“你在指責我？”

樊溪嘆了口氣，“不敢。我只是說說自己的看法罷了。”

“那你說說看，我應該怎麽做？”

“她還是小孩子，沒有自保的能力，需要大人關心。昨夜大人應該派人尋找的，森林對小龍來說很危險。”可她並沒有，她在龍崖上等了半宿，卻堅決不肯踏入森林一步。

“她有。”逆龍冷冷地說：“只要她不亂跑，跌入風中，她就能自保。同樣的話，桑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覆，不聽話，這就是下場，龍族任何人都不必為此事負責。龍洞內盡是老幼弱殘，我派哪個找她去？”

“大人！”樊溪望著她略略提高了聲調質問道：“您呢？”

逆龍悠悠道：“龍族裏，誰都可以去救她，除了我之外。”

樊溪簡直不可置信：“為什麽！”

——“法則。”

曉初說：“他們永遠只用一個借口來解釋自己的冷漠，那就是法則。”

多麽空泛無力的兩個字啊。樊溪覺得一股氣在胸口聚集，驚訝，失望和難過一層層累加在心上，最終，負荷之下的什麽東西，碎裂崩塌了。

那孩子說的是真的……

龍神大人，不是他期待的那個模樣，他自以為存在的誤解和嫌隙，其實都是莫須有的。他早該明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龍神大人，哪裏需要他一個小小的仙族來理解什麽——他們根本生活在兩個無法相互理解的世界裏！

他張口，連話語都不自覺染上了嘲諷。

“原來在神明大人的心裏，法則淩駕於族人的命運之上啊——大人，您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拋開法則談龍族的你才是可笑的那個，神明是為了守護龍川的法則而降生的。”

“為了法則犧牲族人嗎？”

“不。”逆龍淡淡地開口——

“犧牲本來就是法則的一部分。”

“大人！您覺得這合乎常理嗎？這裏可是生你養你的龍川，那些都是與你血脈相連的族人，你不應該保護他們？難道故土孕育生靈，生靈不需要回報故土嗎？”

“那是你們這些智力不足的種族的想法。”逆龍終於厭煩了這個話題，她重重地踏下腳印，暴躁地說“我早就說過了，龍川的事情，不許你插手！”

“但我不能認同大人的做法！”樊溪的抗議微弱無力。

“那就當你自己從沒來過龍川，我也不指望你們仙族能懂什麽東西。”逆龍的語氣猛然兇狠起來，“現在開始，閉嘴。”

第二節

於是樊溪一路都不能再說話。

他並不打算放棄改變逆龍想法的主意——一方面，從他們結伴而行以來，逆龍的變化給足他繼續說服逆龍信心；另一方面，他還是不能，也不願意徹底相信剛才得出的結論。

她明明不是冷漠的人。

——可她確實做下了殘酷的事。

她只是不想承認，她只是別扭而已。

——剛才那副樣子，像是在耍別扭鬧脾氣嗎！

她也許有難言之隱。

——她親口說的“犧牲本來就是法則的一部分”。她不認為自己有錯。

……

心中天人交戰，而嘴上卻不能說半句言語——因為他一開口，逆龍向他投來的目光就足以讓他自覺閉嘴。

逆龍在警告他：這個話題她不想聽，想死的話繼續。

好吧，眼下不是時機，他只能偃旗息鼓。

當他們沿著龍川穿越森林，幾乎到達的森林的另一邊緣時，樊溪再怎麽忍也忍不住這個問題了：

“大人，我們這是去哪裏……”

此刻，龍崖已然看不見了，象牙峰的皚皚白雪在遠處隱隱發亮。

逆龍很隨便地吐出一個驚人回答：“去第四界。”

樊溪不由得感嘆在逆龍身邊永遠不會有正常的事情發生——月影湖、龍川、人界，他總是跑到其他仙族做夢都不會夢見的地方。

但是他還是低估了今天的奇妙程度。

森林的邊緣是一塊平坦的草地，青青如隰，五色花朵綴於其上，都是樊溪從未見過的模樣。極目之處是蒼天，這裏，就是第三界的盡頭。

他沿著龍川之水走向草地盡頭，水流傾瀉而下，在腳下虛空之處幻化為無盡雲海。雲蒸霞蔚，波濤詭譎的流雲地阻隔他向下望去的視線——第四界不在視野中，眼裏只有一片空濛。

他註意到腳邊許多小腿高的花，它們沿著草地的盡頭生長，葉若春劍，而濃艷的紅色大花形如荷包，沈沈地壓彎花莖，垂向空空蕩蕩的那一側。他赫然發現，草地盡頭開滿了這種紅色的花，警戒一般鮮明地昭示著第三界的邊境線。

“這種花，叫做思凡。只朝向第四界綻放，雕落時，也只向第四界飄零。”

身後響起逆龍的講解。

樊溪笑了：“又何苦生長在第三界呢。”

“是啊，活在自己不喜愛的世界裏，恐怕它們心裏也是很痛苦的吧。”逆龍走到他身邊，輕輕地喟嘆。

“大人，我們不是要去第四界麽？不如把它們帶下去吧。”樊溪突發奇想，一合掌道。

逆龍難得笑了一下：“呵，想帶就帶吧，我可不幫你拿著。穿過這片雲海，就到了第四界的天都峰峰頂。這個地方是整個第三界距離第四界最近的點，平時都是由巳六親自巡查。”

樊溪想了想，猜測道：“是不是第四界有異動，大人才急著下去看？”

“第四界能出什麽問題，人族能力比第三界一只兔妖還不如，壽命又短，能翻出什麽波浪。”逆龍撇了撇嘴。

“那麽，”樊溪被自己的下一個猜測嚇了一跳，“妖魔界……”

人界也是仙靈的傑作，為的是抵擋妖魔界源源不斷的襲擊和騷擾。

與天穹界，也就是第三界相同，第五界妖魔界的造化也有來源於第六界幽冥界力量的支撐。妖魔界勢力最強大的魔族與幽冥界也有難以脫離的關系。與仙族不同，魔族骨子裏流淌著鬥狠和侵略的血，開疆拓土和征服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性。據說是因為妖魔界的資源貧乏的緣故，魔族相互之間的爭鬥可謂是層出不窮頭破血流，鬥得激烈時，連親人倫常都不會顧及。

人界作為一個屏障一般的存在，原本是沒有生命的。自從封印了妖魔界進入人界的唯一入口——海壑之後，這裏一度被天穹界遺忘，成為一片荒蕪之地。

許久後，當年參與創造第三界的一位仙靈故地重游，奇跡般地發現當年無心種下的草木成長得蔥蔥郁郁。於是她決定像對待第三界一樣，重塑第四界——在第四界創造出仙族一般的、有智慧的生命。

但她的想法卻遭致其他仙靈的否決，他們也阻止她折下解因樹的枝條栽種到第四界的土地上。她只能另想辦法。

她用土和泥，塑造了許多人形偶像，再以自己的靈力賦予他們生命，這就是人族的起源。而那位好事的仙靈，就成了人類的始祖，被尊稱為“媧皇”。

媧皇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她所創造的人族，壽命短暫，能力低微，脆弱易折，卻順利在第四界繁衍開來。

然而妖魔界沖破海壑禍亂第四界的事情偶爾也會發生，受害的首當其沖就是人族。人族的能力遠不能與魔族相提並論，往往死傷慘重，必須依靠第三界才能驅逐，或者消滅入侵者。

樊溪所猜想的，就是海壑失陷。

逆龍要幫助第四界驅趕入侵者麽？樊溪覺得可能性很低，逆龍可不喜歡四處攬事。

“只是猜測，去看看再說。”逆龍道，“我在第四界，也有個必須探訪的人。”

“大人竟然還認識人族？”樊溪瞪大了眼。

逆龍搖頭：“我不跟那麽脆弱的種族打交道，嚇壞了他們有人會跟我急的。”

樊溪懷疑地打量著逆龍：“大人，你也不用跟他們打交道，只要在他們跟前一露面，立刻有人會嚇壞的。第四界可沒有龍這種生物。”

逆龍白了他一眼，郁悶地跺了跺腳，“所以我討厭，我討厭……”她頓了一下，拉下臉命令道：“轉過去，不準看！”

樊溪老老實實地轉過身。很快，身後輝光一現，傳來窸窸窣窣移動的聲音，動靜很小。

他直覺有人在拉他的衣袖，正想回頭，逆龍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別動！聽好，在第四界你走在我前面，不準回頭、不準轉身！如果你敢不照做，我就把你扔到瀑布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

我肥來了，抱歉停更好久~~作者君最近變得墮落了，趕快奮起碼字！！

龍川的點擊率不高在所難免啦，大家都是抱著找開心的心態來JJ讀文的，這一篇有點偏正經了==

不過龍川絕對是作者君的心血之作，良心之作，絲毫不會敷衍，點擊率比不上《龍套》這篇賣萌文覺得有點小小的遺憾呢。作者君嘗試將很多對現實對社會的思考加進文章裏~希望大家能夠看到，並且多少有些體悟，而不是隨隨便便看過就忘，感動後就拋到一邊，爽過後腦內還是空空。

遲到地祝大家暑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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