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馨搖著輪椅進了電梯，想著白然白得像鬼的臉色，竟隱隱有些擔心。

記憶中的白然，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從小他的體質就要比她稍微差一些，卻也因此倍受父母的疼愛與呵護。他稍微皺一下眉頭，周亭雲都要為他量一□□溫。他輕輕咳嗽一聲，周亭雲都會仔細的詢問他哪裏不舒服。就是總是出差不常在家的父親，每次回來都要好好的抱抱他，看看他是瘦了還是胖了。若是剛好趕上他生病，父親就是再累也會守在他身邊，衣不解帶的照顧他。

而從出生起體質就格外好的白馨，因為有白然的存在，時常都會遭到父母的冷落。她只比白然早出生了幾十秒，卻被冠以姐姐的稱呼，忍讓體弱多病的弟弟成為了她的宿命。

他們連白然多久前咳嗽了一聲都記得，卻連她偶爾感冒發燒都會忽視掉。這也沒什麽，她早早就學會了該怎麽照顧自己。生病了她可以自己找藥吃，她可不像她嬌弱的弟弟，非得母親追著哄著才肯吞掉那麽一小片藥。

她討厭吃甜食，白然卻喜歡。於是各種甜品成為了家中最常見的食物，她有時想吃頓蔬菜沙拉父母都不會記得給她做。就是過生日，主角也永遠都是白然。蠟燭是他吹，蛋糕的第一塊要先分給他。她只是個陪襯，連蛋糕上的奶油被白然強行刮走，父母也只會告訴她，他是她的弟弟，她應該讓著他。

好，讓著便讓著吧。反正她也不愛吃奶油，蔬菜沙拉她自己也會拌了，這都無所謂。可是有一次，他卻故意砸壞了她的朋友送給她的魔方。

那是她收到的第一個禮物，來自於她的同桌。她只是無意中和他提起過自己的生日，他居然真的在那一天送給了她生日禮物。這是第一次有人記得她過生日，記得專門為她準備禮物，她自然如珍如寶。平時她把它放在書桌抽屜的最裏面，自己都不怎麽舍得拿出來玩。從二年級到初一，就這麽珍藏了許多年。

那一天他去自己的房間裏做什麽來著……好像是問作業吧。他和她一直是在一個班級的，只是平時並不怎麽說話，也算相安無事。他來問她作業，她就拿自己的練習冊翻給他看。那天，她剛好把練習冊放到了抽屜裏。

他看到了她的魔方，想拿起來玩。幼時被他扯壞的玩偶還歷歷在目，她自然不想給他。他就硬搶，然後一個用力，那個魔方就被他狠狠的砸到了地上，四散而開。

那是懂事以後，白馨第一次哭。她哭得很傷心，她居然在自己生日這天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禮物。他卻笑得張揚，還在已經破碎掉的魔方上踢了一腳，啐道:“什麽破玩意，這麽不經摔。”

然後，父親就回來了。

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母親加班，還沒回來。她聽見白然噔噔蹬的跑下樓梯，歡呼著道:“爸，你買了巧克力蛋糕啊！”

“是啊，專門給你買的，嘗嘗看。”父親慈愛地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為他切了一大塊蛋糕看著他吃。

她就站在樓梯上，冷眼看著他們父慈子孝。

父親很快也看見了她，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裏笑意柔和，眼下的黑眼圈很重，面上的表情卻又滴水不漏。他對著她招了招手，白馨卻怎麽看都覺得疏離，他說:“小馨，你也來嘗嘗吧。”

她從來都是被順帶著的，哪怕在自己生日這一天，吃快蛋糕。

“不了。”她淡漠的拒絕了:“我不喜歡蛋糕，更不喜歡巧克力。”

父親並沒有再勸她，因為白然吃完了，抱著他的手臂開始撒嬌:“爸，你上次和我說好的要帶我去游樂場的，說話要算話！”

她真的很嫌棄這種行為，一個男孩子居然還撒嬌。

但是父親偏偏就吃他這一套，不緊同意了帶他去游樂場，還偏要把她也帶上。說是他們三個先去游樂場，讓周亭雲下班直接過去，這樣他們一家四口就可以一起完了。

然後，就出了車禍。母親下班之後，直接趕去了醫院。

那一天，她的生日。她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自己的腿。這一切，都是因為白然提出的那個愚蠢的要求。

那年她才十四歲，剛上初一。

她沒有哭鬧，甚至沒有流過淚。連為父親流的眼淚都很少。她學會了怎樣操控輪椅，即便沒了腿也能保證獨立生活。然後她陪著母親，一起去看還在昏迷中的白然。

她當時想，如果他就這麽隨父親一起去了該有多好。

但是他沒有，他醒了過來，也沒有失去腿。

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承認自己有這麽一個弟弟了。

她不願意再回到學校去，她和母親說，她不想再留在家裏，不想再留在這個地方。如果她還想要她這個女兒，就讓她離白然遠遠的，越遠越好。

周亭雲說不行，說她不放心她。

她說，那你和我一起走啊。父親都沒了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你和我一起走啊，去父親一直想去卻因為工作問題一直沒法兒去的法國。或者……把他送走。

周亭雲沈默了，然後給她辦理了去法國的手續。為她聯系好了學校，聯系了人接她，卻連送她去機場都不肯。

因為那個時候白然還沒有完全康覆，她要留下來照顧他。

後來，周亭雲托人把父親葬在了法國，自己卻一直沒有去過。連去看看她，都沒有過。

她只是偶爾會接到周亭雲的電話，她總是和她說起白然，說他考了個什麽很好的大學，說他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說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她不打斷，也不搭話。只在她說完之後，默默的說一句:“媽，我不會原諒他的，永遠都不會。”

她是許下過誓言的，除非她的雙腿再長出來，除非父親再活過來，不然她不可能會原諒他。

所以，她怎麽能擔心他呢？就因為他的臉色差了一點？他就是現在死了，也只是償還了父親的性命。她的雙腿，她這些年的孤獨與艱難，他一樣都償還不起。

“馨,我等你好久了，怎麽才出來。”出了電梯，便有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迎了過來。他在她的面頰上輕輕親吻了一下，歐式的大眼睛裏滿是柔情，不太標準的漢語被他說得格外纏綿:“別太難過了，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不難過。”白馨笑得悲涼:“其實，我挺想她快點死去的。”

她得了這個病，已經有些時候了。她沒告訴白然，卻是告訴了她。所以，她才肯回來，才肯在家住了這麽久。到了今日的境地，對她來說，死亡或許是個很好的解脫。

她一直都記得，她很愛父親。他們應該像梁祝一般，化蝶而去，雙宿雙飛。

男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並沒有被她的言語嚇到。他溫柔的抱了抱她，然後推著她慢慢往外走。

“事務所裏的事，都安頓好了嗎？”

“最近沒有什麽大案子，他們都能處理，放心吧，馨。”

“那就好。”白馨應了一聲，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眸。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白然的臉，和她的臉很像，看著也沒有小時候那麽可惡了，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與父親格外相似的溫柔。

但是……她不會原諒他的。

她發過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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