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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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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暗中調查兇手,五六日沒理出頭緒,正自煩惱,聽外間下人報二房一粗使婆子求見,忙吩咐喚進來。

那婆子進來,趴在地上給主子叩頭,趙氏一看這婆子正是西偏院粗使的老婆子,告假家去了,昨兒才回來,趙氏和顏悅色地道:“有話,起來說。”

那老婆子告罪,爬起身,“老奴家中有些事情,跟付媽媽請假家去幾日,不想回來府裏出了這麽大宗事,好好的二爺就沒了,聽說出事那日,老奴還見二爺進了英姑娘的屋子,老奴還說二爺一大早上過來,能是什麽正經事,爺們每日若無事哪有起得早的,就是起早多半是外頭有公事,緊著辦去了……。”

趙氏聽她啰嗦個沒完,忙打斷她道:“媽媽只說,二爺進西廂房後,看沒看見有什麽人進去?”

那老婆子道:“可是老奴正想說,二爺進去不大工夫,老奴看見一個人進了英姑娘的屋子。”

趙氏忙問:“是誰?看清楚了嗎?”趙氏怕她又啰嗦個沒完,忙插了一句問道。

“那工夫老奴正拾掇花草,把冬天枯黃的葉子拾了,清理幹凈,猛地一擡頭,就看見西廂房進去個人,咋一起猛了,眼花,沒大看清楚。”那老婆子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午卯酉。

趙氏心裏失望,心道,這老婆子糊裏糊塗,啰裏啰唆,只說看見人進去,沒看清是誰,這不是白說嗎?

那老婆子自言自語地道:“怎麽看著像是紅姑娘,可又不像,紅姑娘剛小產,不能出屋,是玉兒?不是,那小丫頭身子沒長成,個子矮。”

趙氏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春曉姑娘?”

那老婆子想了想,搖搖頭,春曉姑娘是過了好大一會才從院子外回來的,老奴這回見得真。

“那是不是上房的丫頭或者是……”趙氏引著她問,她無端懷疑是沈綰貞的丫頭。

“上房的幾個丫頭,老奴見過,看身形都不像,走路姿勢也不對。”趙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說背影看著像少婦?”

“對,大少夫人,老奴就是這個意思,離得遠,只看見一個背影,看不大清楚。”那老婆子擦擦眼屎。

“是不是看著柳條腰身,弱不禁風?”趙氏朝沈綰貞身上想,她和詹二爺夫妻不睦,聽說嚷著要出家為尼,又要和離,二爺不答應,能不能是她和離不成,下了狠手,趙氏和沈綰貞私交甚密,可殺人大事,她不敢包庇。

那婆子搖搖頭,很肯定地道:“腰倒是不粗,但臀部略寬。”

趙氏心裏把沈綰貞排除掉,巧慧她根本就沒問,因為巧慧有了身孕,一瞅便能瞅出來。

“你在好好想想,是不是紅箋姑娘?”趙氏偷著問過小陳姨娘,證實芍藥和丫鬟稟兒那時確實在大房,如果說臀部寬的只有紅箋。

那婆子期期艾艾地的道:“老奴不敢做準,仔細回憶,看著像是。”

看再也問不出什麽來,趙氏就賞了那老婆子幾個酒錢,讓她出去了。

思來想去,總覺得此人一定是紅箋,紅箋被二爺踢掉了胎兒,小產躺在屋裏,可不是不能走動,就是虛弱點而已,但下個藥,也還是能的。

就喚人去叫紅箋。

趙氏在二房查問人,玉兒知道,她這幾日心裏畫魂,有點懷疑主子,玉兒扶著紅箋來到大房門口,看二房偏院的老婆子從大房慢騰騰出來,心知不好,隨後主子就被叫進去。

丫頭只讓紅箋一個人進去,她等在外面,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二爺的死因和主子有關,她不敢想,卻不能不想,二爺出事當天,她從外面回來,看主子的繡鞋前尖濕了,頭天夜裏下了場小雨,外面石磚地沒全幹透,還有水跡,她出去時,主子躺在炕上,回來主子繡鞋卻濕了,看主子臉色平靜,沒什麽異常,她當時就沒懷疑什麽,過後,二爺中毒,查找兇手,玉兒想起這件事,心慌意亂。

玉兒等得心焦之時,裏面出來個丫頭,對著玉兒道:“大少夫人傳你進去。

玉兒揣著覆雜的心情進去裏面,趙氏坐在上面,紅箋跪在一旁,玉兒上前跪倒,叩頭,“奴婢拜見少夫人。”

“找你主仆過來,你大略也猜得到,二房中人都有出事當天不在場的證據,你主仆說在屋裏沒出去,可有人證明。”

玉兒垂頭道:“奴婢證明主子沒出去。”

趙氏嗤笑一聲,拉長聲道:“可有人看見你主子出去過,去西廂房英姨娘屋裏,這怎麽說?”

玉兒不敢擡頭,怕擡頭驚慌的眼神漏了底,仍舊低頭道:“奴婢主子剛剛小產,下不了地,奴婢一直在跟前侍候,奴婢證明主子沒出去。”

趙氏哼聲,“好個忠心的奴婢,不信你不開口,來人。”

“拿家法,把紅箋拉下去拿大板子打,直打到開口招了為止。”詹夫人囑咐,二房的小蹄子們,若抓到一點影兒,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此刻,看見這主仆,尤其是見玉兒緊張得頭都不敢擡,趙氏越發斷定紅箋是兇手無疑。

趙氏說完,盯著紅箋看,眼神輕蔑,紅箋賣身契簽的是死契,生死全憑主子,若受刑不過死了,只消隨便一個理由,掩人耳目即可,趙氏越看越覺紅箋嫌疑最大。

紅箋卻一動沒動,臉上沒有懼怕,也不開口求饒。

玉兒一下子慌了,朝上叩頭不止道:“求少夫人開恩,我家主子才剛小產,禁不得板子打。”

紅箋知道今兒自己這場禍事躲不掉,不招也是死路一條,白受皮肉之苦,看玉兒替她求情,直起身,開口道:“少夫人不用費事,是婢妾下的毒,婢妾沒想要毒死二爺,因和英姑娘有仇,想下藥毒死她,不成想二爺卻喝了有毒的茶水。”

紅箋知道自己求也沒用,下場不會好,詹夫人不撕了她的肉都不解恨。

玉兒那廂突然道;“少夫人,不是奴婢主子幹的,是奴婢,是奴婢看主子受苦,氣不過才沖動下了毒藥,想藥死了那賤人,給主子出氣。”

趙氏笑了,“好個重情義的奴才,你主仆倒不是笨人,既招了,不用我費事,我就在夫人面前替你求情,至於夫人放不放過你,看你造化。”

紅箋一旁沒想到玉兒替她頂罪,著急道:“少夫人,此事和玉兒無關,是婢妾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等,犯不上連累下人,那樣我於心何忍?”

“少夫人,真不是我家主子幹的,是奴婢,我家主子小產躺在炕上,是奴婢趁沒人下藥,這事瞞過主子,連我家主子也不知道。”

趙氏笑道:“好,好,好一對忠仆義主。”

說吧,招呼左右,“先帶下去,好生看管,待我回過夫人,再做定奪。”

趙氏總算查出兇手,可以跟婆母交差,松口氣。

祝家的看著紅箋和玉兒被家下媳婦婆子帶下去,湊近主子跟前,道:“老奴揣測玉兒丫頭不是兇手,兇手一定是紅姑娘。”

趙氏順手翻看這幾日大廚房備辦酒席的賬目,道:“玉兒這丫頭我倒佩服她的忠心,我在想一想,此事怎麽回婆母。”

趙氏對紅箋有點同情,紅箋也夠慘的,玉兒這丫頭忠心可嘉,想了一會,道:“跟我去上房。”

詹夫人正著急兇手遲遲沒有線索,趙氏就來請安,詹夫人見面便問:“兇手查到了?”

趙氏道:“西偏院一個粗使的婆子說看見二爺進英姨娘房裏後又有一個人進去,但離得遠,那婆子眼神不好,也沒大看清楚,媳婦這幾日查問二房中人,弟妹和巧慧、芍藥幾個有人證,至於紅箋姑娘說小產在屋裏躺著,無人證明,英姨娘似乎也不大像,只有紅箋主仆最有嫌疑,但人命關天,苦於沒有證據,怕屈打成招。”

趙氏一番話,留有餘地,沒把紅箋主仆置於死地,又先說下怕屈打成招,就免了自己包庇之責。

詹夫人臉色陰冷,咬牙狠狠地道:“不管她是不是兇手,讓她死太便宜她了,我要讓她生不如死,找個牙婆賣到窯子裏去,讓這娼婦千人踏萬人騎,方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那英姨娘小賤人,喪事完了,也賣到窯子裏去,二房這些不省事的,毒死二爺的人跑不出這幾個賤人。”

詹夫人提上一口氣,胸口氣平了些。

趙氏從上房回來,就叫人找常來府上的牙婆吳媽媽,剛吩咐下去,坐著喘口氣,就有外面中門上的的一個婆子走來回說:“少夫人,有一個男子,說是紅姑娘的表哥,想見見他妹子。”

“紅箋的表哥。”趙氏重覆了一句。

那婆子道;“是個年輕後生,說上次來過,說是替紅姑娘家人捎封家書。”

趙氏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主要還是這大宅門裏忠心的奴婢少,像玉兒這樣的丫鬟,能替主子死,不可多得,也令人敬佩。

趙氏對那婆子道:“就說她妹子犯了錯,要賣到窯子裏,他若想見他妹子一面,就在大門口等著,牙婆領人出來,就能看見。”

趙氏少有的一點善念,是提點紅箋的表兄,一會牙婆領人出來,他若真有心想救他妹子,就有機會。

原來在中門上等著的正是紅箋的表兄吳堂貴,上個月,吳堂貴生意蝕本,向紅箋要了盤纏錢,回家去,又東挪西湊拆借一筆錢,倒了一批貨,販抵京城,很快脫手,小賺了一筆,就來伯府找紅箋想把她的錢還了,打點看門婆子,那婆子就樂顛顛的幫他通傳。

吳堂貴往內宅裏望,通往內宅是石子漫成甬路,伯府院大宅深,四下樹木垂陰,樹木掩映中隱約一重重院落。

樹影中晃過那婆子的身影,朝中門走來,老遠便見吳堂貴朝裏看,緊走幾步,到了跟前,拉他去一棵粗壯的老槐下,把趙氏說的話,原原本本學了一遍,囑咐道:“要見你表妹,著緊去大門口等,晚了恐錯開。”內宅有幾處便門,通往大門,婆子擔心人從別門出去。

吳堂貴聽說表妹要被賣到窯子裏,唬了一跳,問原委,那婆子也不知,就匆忙趕到大門口,等著不敢走開。

等了有一個時辰,就見一個塗著一臉膩粉的老婆子搖搖走出來,身後跟著玉兒扶著紅箋,紅箋走路不穩,身子搖搖晃晃,那老婆子出了伯府大門,朝後不耐煩地道:“我說能不能快點,還以為自己是大家姨娘,慢慢騰騰的,一會到窯子裏,有點眼色,若得罪客人,有你罪受。”

紅箋身體虛弱,守靈又折騰些日子,身子骨更加不濟,嬌喘著央求道:“大娘行行好,我實在沒有力氣。”

玉兒也低聲下氣地陪著小心道:“大娘心善,我家主子正病著,可憐則個。”

那婆子剛想發作,吳堂貴笑著過來,對那牙婆道:“這位媽媽,能否借一步說話,小生有一事相商。”

那牙婆看是個年輕後生,儀表堂堂,又不是窮酸樣,就客氣地喚紅箋主仆,往伯府旁一條小巷子裏,背人處,問:“這位公子有事?”

紅箋見表哥突然出來,驚訝沒出聲,只裝作不認識,玉兒張了張嘴,看紅箋朝她使眼色,會意,也就佯作沒見過。

“敢問媽媽這兩位姑娘賣多少銀子?”

牙婆瞅瞅他,轉轉眼珠,“怎麽?大爺想買?主家吩咐讓我賣到窯子裏,高低不能賣,這位爺別處去買。”

吳堂貴往懷裏摸了摸,這是這批貨物脫手,凈掙的銀兩,稍事猶豫,打懷裏摸出個絹包,打開,“媽媽看這個數行不行,兩位姑娘我都要了。”

那牙婆剎那眼睛瞪得溜圓,兩封銀子,足有二百兩,眼饞得就想伸手拿,手伸出去,又停住,緩緩地收回來,眼睛猶自盯著那兩封銀子,二百兩,夠買四個這樣的姑娘綽綽有餘。

吳堂貴看她動心,道:“我是外地販貨進京,家中想買兩個丫頭使,中意這兩位姑娘,媽媽若把這兩位姑娘賣給我,我帶回老家去,人不知鬼不覺,媽媽就和主家說賣了,沒人知道。”

那牙婆想不答應,實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銀子。

下個狠心,接過,仔細瞧好,揣在懷裏,把紅箋二人的賣身契交付給吳堂貴,不放心地囑咐道:“這位爺你帶著這兩個姑娘離開京城,越快越好,若伯府人知道,連老身都要怪罪,受連累。”

“媽媽放心,我即刻帶著她二人走。”吳堂貴使了個眼色,玉兒扶著紅箋就隨他往南大路上,攔了個轎子讓紅箋二人上去,把二人帶回客棧。

回到客棧,表兄妹敘述別後遭際,紅箋和玉兒當然不能說下毒的事,只說被人陷害,相對唏噓。

吳堂貴好歹算是有情意的,二日一早便帶著二人出京城,趕奔陜西老家。

紅箋讓趙氏喚走,巧慧被詹夫人特許不用守靈,靈堂上只剩下沈綰貞和芍藥、英姨娘三個,英姨娘堆在地上,人無精打采的,前幾日還哭二爺,現在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如一灘爛泥一樣。

沈綰貞多虧閆媽媽縫制的棉護膝,膝蓋疼痛稍減,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突然堂下一聲,“安王爺駕到。”

就這一聲,後堂就亂了套了,詹大爺和詹三爺剛坐下歇歇腳,聽這一聲,忙站起身時慌亂中連椅子都帶翻了,忙不疊,孝服不整便匆忙出來,邊走邊命人回稟詹伯爺。

二人跪在靈前左側迎接安陽王大駕。

安陽王一進靈堂,四處遮著白色帷幔,入眼皆是白森森的,不由人看著發冷,

趙世幀目光快速掃過靈堂每個角落,發現綰貞跪伏在靈柩後面,十幾日未見,人像是整個瘦了一圈,單薄的身子罩著一身寬大的白粗麻布孝服,弱不勝衣,顯得楚楚可憐,一動不動趴伏在地,趙世心頭像針紮了一下,疼得一蹙眉。

別過頭,移開目光,不忍在瞧。

這時,詹伯爺得了下人稟報,趕緊趕奔出來,跪行大禮。

安陽王扶起他,“老伯爺節哀。”。

靈前祭酒,孝屬舉哀,詹伯爺哭了兩聲,算是陪禮。

沈綰珠落後一步緊緊跟在安陽王身後,也隨著拜了幾拜,趙世幀目光又落在靈柩後那個孱弱的女子身上,微側頭低聲對沈綰珠道:“你在此陪你姐姐,本王先回去了。”

沈綰珠心裏不願,嘴上不便說,答應一聲,和眾人一道恭送安陽王。

詹伯爺抱拳,“沈夫人,去看看你姐姐,老朽就不奉陪了。”

沈綰珠福了福,“伯爺請。”

沈綰珠繞過靈柩,走到猶自跪著的沈綰貞跟前,輕輕喚了聲,“三姐。”

沈綰貞方才擡起頭,腿跪麻了,起了幾次才站起身,“妹妹來了。”

“姐姐清減了。”沈綰珠大有看熱鬧心理,細端詳沈綰貞瘦了,一身素服,襯得人清新出塵,一雙大眼沒有尋常死了丈夫悲戚呆板,而是更加清透水靈,略感失望。

這時正巧繡菊偷空來看主子,聽見姊妹敘話,接茬道:“一整天只吃一頓稀粥,主子可不是清減了。”

沈綰珠不解地道:“怎麽守靈不允許吃東西嗎?”

“是夫人不許吃東西。”繡菊抱怨道。

“晚上也要守嗎?”沈綰珠看看周圍也沒床鋪,好奇地問;“夜裏睡在那裏?”

繡菊指指靈柩旁地上,“這裏。”

沈綰珠驚訝張大嘴巴,看看沈綰貞,沈綰貞平淡地道:“沒事,我很好,這裏空氣汙濁,妹妹身子嬌貴,還是回去吧。”

這時,廳堂大門開著,堂下一陣風吹進來,白色帷幔飄蕩,更增加陰森氣氛,有點瘆人,沈綰珠就敷衍幾句,告辭離開。

趙世幀回到王府,坐臥間,沈綰貞一身素服,孤淒身影,總在眼前晃動,揮之不去。

陳福鞋底擦著地面,悄無聲息地進來,放輕聲兒道:“王爺,沈夫人回府了。”

“這麽快就回來了。”從伯府走時,他是想讓沈綰珠陪她姐姐住一宿,寬慰開解沈綰貞,可沒想到他前腳回來,她後腳也跟著回來了,可見姊妹情淡薄如白水。

沈綰珠上殿,趙世幀問:“怎麽沒陪陪你姐姐?”

沈綰珠看出他眉宇間冷落落的,挑眉賠笑道:“姐姐夜裏在靈堂安置,婢妾留下倒給姐姐添了麻煩。”

趙世幀聞言詫異,一個弱女子連著數日守在靈堂,他註意靈堂除了靈柩什麽都沒有,夜裏何處安身?難道歇在冰冷的石磚地上?

他騰地站起身,看來伯府的人不厚道,難怪沈綰貞人眼瞅瘦下去,自己還只道是傷心所致。

第八十七回

安陽王神色突變,沈綰珠嚇了一跳,不知自己那句話說錯了,趕緊跪下請罪,“婢妾惹王爺生氣,婢妾該死。”

趙世幀正自心煩,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沈綰珠抖著身子退下,嚇得腿都有點不大好使,心裏還在琢磨,自己沒說什麽,就惹得王爺發火,看來皇家的人不好侍候,喜怒無常。一點不錯。

“伯府太過分,怎能苛待兒媳。”趙世幀憤懣地道。

陳福低眉順眼,和聲道:“王爺,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管不了。”他是提醒王爺,可不能插手,不管您老對那女子什麽感情,可這事不能攙和,陳福提心吊膽,就怕王爺年輕火氣旺,管了不該管的事,壞了沈夫人的名節是小,王爺名聲事大。

天完全黑下來,掌燈時分,沈綰貞幾個的飯菜才送來,日頭落了,也無人吊唁,幾個人就去偏廳用飯,芍藥悄聲道:“少夫人,紅姐姐去了多時,怎麽不見回來?”

沈綰貞搖搖頭,也正琢磨這事蹊蹺。

大廚房的兩個婆子一個手中提著食盒,另一個婆子提著個瓦罐子,裏面照例是稀粥,食盒中取出一個碟子,裏面擺著幾個饅頭。

三個人這些日子總算見到點幹的,芍藥和綰貞還好,丫鬟隔三差五地偷著送來吃的,英姨娘無人理,幹餓著,前後胸快貼到一塊了,抓起一個饅頭,也不管主母在,就塞在嘴裏,撐得腮幫子鼓鼓的,一下子噎住,眼睛翻了幾翻,好容易咽了下去,喝了幾口茶水,才順過架。

沈綰貞拿起個饅頭,就著茶水,吃下去一個,三個人連吃飯帶歇著,英姨娘狼吞虎咽最先吃完,坐在炕上,揉腫了的膝蓋。

沈綰貞和芍藥隨後也吃完了,沈綰貞躺在靠窗子邊的南炕上,春深,風兒和煦,自半支開的和合窗吹入,像一只溫柔的手撫摸著她,沈綰貞漸漸要闔上眼睛。

這時,就聽外面廊檐下,有兩個丫鬟說話,說話聲時而聽見時而聽不見,一個細小聲兒道:“紅姑娘被牙婆賣去窯子裏,玉兒忠心,跟著她主子,也一塊去了。”

三個人吃了一驚,英姨娘揉了會膝蓋剛躺下,一聽,驚得撲棱坐起來,豎耳細聽,又什麽也聽不見了,窗外那小丫頭剛說了這麽一句,另一丫鬟手指置於唇上,示意她裏面有人,那丫鬟吐吐舌頭,縮了下脖子,二人聲兒放小。

屋裏只能聽見外面蛐蛐咕咕的,聽不清具體說什麽。

英姨娘失神坐著,芍藥臉色難看,都嚇得不輕。

次日,英姨娘守靈時就有點心神不寧,心裏老想著紅箋的事,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心驚肉跳,詹夫人恨自己恨得牙根癢,說不定那日就處置自己,晌午頭,都去吃飯,靈前侍候的下人也都輪著下去吃飯了。

沈綰貞坐在地上,啃著昨兒閆婆子弄來的兩個饅頭,芍藥偷著吃一小塊點心,手帕裏放著兩塊,她不舍得吃,只吃了一小塊,就稀罕地小心包好。

這時,春曉在靈堂後門朝裏面張望,看靈堂中就三個人,悄悄進來,英姨娘一擡頭,看見她,心頭一喜,英姨娘府裏沒一個知近的人,只有春曉主仆一場,還有些情分。

春曉在靈柩後尋到靠著的英姨娘,蹲身打開娟帕,裏面包的是偷著拿給她的兩塊點心,小聲道:“姑娘快些吃吧。”

英姨娘眼睛盯著那兩塊松軟的點心,極快地抓過一塊,填嘴裏,兩塊點心須臾就幹噎下去,舔舔嘴,意猶未盡,正好繡菊給沈綰貞端來茶水,春曉討了一盅子,給她主子喝。

英姨娘吃了點心,肚子裏不在咕咕叫了,又喝了熱茶水,胃裏舒坦,這才騰出嘴問:“這些日子你去那裏?也不知來看看我,好歹主仆一場,我平常待你不薄,從沒打罵挫折你。”

春曉看看左右,就沈綰貞兩個,沈綰貞靠在一個廊柱,闔眼迷瞪,芍藥站起身,趴著靈堂後門,往外張著,像是等她的丫鬟稟兒,於是悄悄道:“大少夫人叫人把奴婢關起來,查下毒的人,昨兒說沒事了,這不才把奴婢放出來,還沒派差事,奴婢得空就來看主子。”

春曉說著,又朝左右溜了幾眼,聲兒壓得更低,道:“奴婢聽說,紅箋和玉兒被夫人賣到窯子裏,夫人說了,等喪事一完,也要把主子賣到窯子裏去,其她人為二爺守節。”

英姨娘驚嚇得差點暈死過去,手腳冰涼,半晌,才說出話,四顧茫然,抓住春曉的手道;“快給我想想法子,怎麽救我出去,若賣到窯子裏,我這輩子就完了,讓畜生似的男人作踐,生不如死。”

春曉看她焦急,忙安慰地低聲道:“主子別急,奴婢給主子想出個主意。”

“別吞吞吐吐的,什麽主意?”英姨娘絕望中看見一線光亮,抓住春曉的手使勁地搖著。

“主子快捎信給家鄉的爹娘,讓她們多帶銀子快趕過來,打聽著姑娘賣去那家妓館速拿銀子錢來贖。”

英姨娘當局者迷,慌張就亂了方寸,心想,怎麽就沒想起來,爹娘走時一再囑咐,有事捎信回去,伯府實在呆不下去,就回娘家,就是不嫁人,一個姑娘爹娘還養得起,忙對春曉道;“你晚上來找我,拿紙筆我修書一封,你找人幫我捎信回家。”

英姨娘開始著實痛哭幾場,憶起和詹少庭初識一些甜蜜時光,可十幾日下來,淚越來越少,有時眼裏流淚卻分心出來,想著自己日後打算。

英姨娘好容易盼到天黑,春曉果然來了,二人就躲在靈堂帷幔後面,春曉提燈照著,英姨娘草草修書一封,和春曉合計,郵寄日子長,恐這廂有變故,萬一詹夫人等不及二爺發喪就處置她,最後決定讓春曉雇人跑趟腿,送家書回去,不過路途遙遠,少不了銀子錢,這種時候英姨娘那還吝惜錢財,讓春曉回偏院開箱籠,把素日二爺給的積攢下來的銀子拿去打點,許把自己的兩樣釵環給春曉作為酬勞。

春曉二日便找了個門上熟悉的小廝,許了大價錢,那小廝聽說有銀子賺,抵得上府裏當差一年的月錢,就痛快答應,跟管事的請假,說家裏老子娘有病,揣上家書,當晚就動身了。

停靈四十天上,詹府主子們商量發喪事宜,詹夫人已不似最初悲痛,趙氏和曹氏日夜開解勸慰,詹夫人心境平和不少。

詹大爺操辦弟弟的喪事,雖然伯府頭一次辦白事,詹大爺和趙氏倆夫妻一內一外,配合得心應手,倒也沒出什麽紕漏,就是有幾宗大事需請父母示下方好決斷。

“發引的事都準備妥當了?”詹伯爺問。

“其它的事兒子都安排妥了,就是有那兩三件,需父母裁奪。”

“都是那幾件事?發引時還有一些說道,不明白的可以問問人。”詹伯爺這段日子也憔悴了,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打擊可想而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小事放手任兒子們主張,但不能決斷的大事,還需詹伯爺最後拍板定音。

“那兩宗事情還好辦,就是有一件有點棘手,兒子和媳婦做不得主。”詹大爺有點猶豫著道。

“何事讓你伯府嫡長子沒了主意?”詹夫人偏疼二子和三子,可詹伯爺卻更看重長子,未來伯位繼承人。

“二弟的靈幡,按規矩由嫡親子打,可二弟身後無人……”詹大爺盡量委婉地說,怕又引來父母親傷心。

詹夫人想都沒想道:“你弟弟沒有兒女,不是還有媳婦,讓媳婦打就是了。”

詹大爺為難看著父親,女子新寡,打幡以後,就要終身守制不嫁,嫁人則不吉,別人忌娶,是以詹大爺覺得為難,沈綰貞不知會不會答應。

詹伯爺沒看兒子,順著妻子的話道:“就按你母親說的。”

詹少祥和趙氏互遞了個眼色,就都沒說話,詹三爺是不管家裏事的,曹氏心直口快,說了句,“打幡就要終身守節,一般喪夫的女子都是不願意的,二嫂想必不能同意。”

詹夫人睨她,沒好氣地地道:“怎麽她還有別的想頭?和你透漏過?”

曹氏頭低了幾分,很小的聲兒道:“這倒不是。”

“既沒別的想頭,為何不願意打幡?”

詹三爺瞪了媳婦一眼,心道,這有你什麽事,曹氏便低頭不說話了。

“這事就這麽定了,老大媳婦你去跟老二媳婦說,把大道理講講。”詹伯爺在這一點上和妻子的想法是一至的。

這宗事說完,詹大爺又說了請陰陽術士,算不易當年下葬,為避兇趨吉,要寺廟停靈暫厝,並說寺廟那廂已說妥。

這項詹伯爺沒有異議,就是囑咐多許些銀錢,著寺裏僧人,妥善照管靈柩。

趙氏和曹氏從上房出來,一路走,曹氏被婆母沒有好言語,心中不快,抱怨道:“我說了一句,婆母就沖我發火,守寡也要有個盼頭,二嫂連子女都沒有,怎麽能守得住,勉強留下,日後守不住,給伯府丟臉,還不如當初不守。”

趙氏心裏冷笑,對小叔子的死,她心裏是高興的,小叔子行為乖張,竟給伯府摸黑,當初寵妾滅妻的名聲一傳出,伯府名聲掃地,連累她夫妻背黑鍋,公婆想得好,沈綰幀若能守節,二房就沒散,伯府還是三房人,等庶子女一生出來,落在嫡妻名下,儼然未來二房之主,將來分家,與大房和三房地位一樣,分得的財產也不能少於其他兩房,

趙氏對公婆不滿,是以陰一套陽一套,公婆的想法,三少夫人曹氏顯然沒想到,只為婆母人前不給她留面子生氣。

“三弟妹,我去找二弟妹,婆母交代的事,盡早辦了,接下來還有大事要辦。”

“我跟大嫂一起去如何,也順便勸慰一下二嫂。”曹氏極想知道沈綰貞對這事會怎麽說。

趙氏暗自一皺眉,不想讓她跟著,她還偏就甩不掉,可有些話說在頭裏,到了那裏,她可別犯糊塗,勸沈綰貞留下。

趙氏話又不能明說,於是笑著道:“弟妹也去,如此甚好,省得我這個人口笨,說不清楚。”

曹氏瞟了她幾眼,腹誹,見天把笨掛在嘴上,豈不知說自己笨的人,心眼是最多的,她就是最好一個例子。

二人抄走近路,進了花園裏子,碎石子路有一小塊不平,趙氏一歪身子,抓住曹氏的袖子,“這花園的小路也該修修了,人口多,路才修了沒幾年,就走壞了,話說回來,二弟妹若能守著最好,還是三房人,不然剩下個通房,分家後另過,怎能挑起二房門戶,但願三房人總住在一處,不分開才好。”她這是說的反話。

曹氏聽著,砸吧砸吧嘴,不對勁,大嫂話裏有話,趙氏說話從來不明說,都讓她費心思猜,趙氏往往都說下個話題,她才轉過彎。

趙氏看她低頭尋思,望著天空道:“今兒這天可真好,你我常說婆母是疼二弟妹的,勸她留下也是為她好,這將來撫育庶子長大,二房就有人承繼香火家財,省得剩下我們兩房孤孤單單的。”

曹氏腦子轉不過來,也聽明白了,大嫂心眼就是多,自己只當婆母對二嫂不喜,壓著不讓改嫁,其中關隘才想明白,通房地位低下,是半主半仆,即便生下兒子,撐不起門戶,也任人揉捏,這樣沈綰貞的去留關系到大房和三房的利益。

趙氏看她臉色陰晴變化,就知道她心裏有數了。

有數就好,省得亂說話。

快到靈堂,趙氏住腳,吩咐身後遠遠跟著的丫頭,“把二少夫人請到偏廳,就說我和三少夫人來看她。”

沈綰貞邁著虛弱的步子往偏廳來,進門見趙氏和曹氏,見了平禮,妯娌幾個落座,丫鬟上茶,趙氏接過茶盅,道:“都下去吧。”

屋裏的丫鬟仆婦溜邊出去。

趙氏看著沈綰貞親昵地道:“弟妹身子可好?熬了這些日子,總算快熬出頭了。”

沈綰貞道:“謝大嫂和弟妹記掛。”

趙氏手拈起茶杯蓋子,微低頭吹了吹飄飄渺渺的熱氣,隔著一層水霧,笑容變得有些暗昧不清,須臾,道:“公婆命我二人來,是想商議發引,二弟沒有子嗣,公婆的意思是要弟妹打靈幡,弟妹有何想法,和嫂嫂說知。”

這個事沈綰貞真沒想過,詹少庭喪禮自有伯府人操辦,她守靈舉哀,至於古時候辦後事的的規矩她一知半解。

曹氏和趙氏交換一下眼神,終是曹氏嘴快忍不住提醒道:“二嫂是不知道打幡的規矩吧?”

沈綰貞看二人神色,似有話說,搖搖頭道:“不知道。”

曹氏一聽她說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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