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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葆光旁邊,“把賬號給我。”

“啊?”

“不是要付款。”他遞上手機。

頁面正好是手機某寶的主頁,葆光生怕他反悔,接過手機輸入賬號和密碼,點開購物車,“就這些。”

喬蘅從頭看了一遍,嘴角扯起一個弧度。她什麽時候有網購愛好的。

葆光略尷尬地揉了揉鼻子,低頭看他畫的畫,似乎是甘棠園南天竹那部分的景色。

看她拿起筆在紙上游走,喬蘅笑了笑,問她畫的對不對。

葆光搖頭,“不對,這個地方有很多品種的花,如果有人管理,到春天是最好看的。”

“嗯,哪兒?”喬蘅挨了過來。

“你看。”葆光臉上笑起來,在畫上指給他,“國月有三十多種,表姑送的有日系月季,青空、青金石、加百列、結綠珍、寂靜、瑪麗玫瑰……我最喜歡美咲,它是典型的杯狀花,花瓣粉紅色,一朵就有一百多瓣……”

她講花卉方面的知識眼裏透著光,沒一點炫耀的意思,就是把發自內心的喜悅表達出來。

喬蘅想到了甘棠園的書房。

書房裏有一排置頂的書架,有時會用到取物梯,書籍不少,但沒有特定的一類,好比別人家的書架,總體是有一個大致方向的,研究歷史學問的教授歷史類書籍占多數,搞企業的多收藏經濟方面的書籍。葆光的書房是個例外,她看的書很雜,文學、金融、科學、漫畫、農業……好似大雜燴,沒個籠統歸類。

葆光嘆了聲氣,眸光也暗下去。

喬蘅覺得驚奇,“你還有什麽是不會的?”

他把她問過的話問了回來,葆光露出白白的牙齒,又連忙抿上唇,“我不會做飯。”

喬蘅看她畫的什麽,是一只穿黑禮服的豬,不禁失笑,繪畫仍是她最不擅長的一項。

“你畫少了。”

葆光檢查一遍,沒覺哪裏不妥,問他少了哪裏。

“這裏。”鉛筆被抽離出去,喬蘅從背後環上來,握住她右手。

鉛筆在紳士小豬旁細細勾描,一筆一筆,比時鐘裏的秒針還慢。

葆光額頭沁出薄汗,燥熱難耐,她活動了下胳膊和脖子,手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手,完全是喬蘅帶著自己。

明明他畫就好了,根本用不到自己嘛。

“別動。”喬蘅在她頭頂說。她在他胸前蹭來蹭去的,他也難受。

葆光安靜下來,臉似乎要滴出血來。

他畫了另一只小豬,穿一條蓬蓬裙,和她畫的小豬哥哥牽上了手。

下午書社要進行一場專訪,石榴接了葆光去看。

喬蘅逛了一圈商場回來,洗過澡,拿起手機看新聞,滿篇的負能量讓人郁悶,他無聊地丟開了,換衣服打算去書社。

恍然瞥到那對小豬,又從紙箱翻出水彩紙,坐在茶幾前開始描畫線稿……

書社裏,老太太董如許正在接受采訪,葆光和石榴站在工作人員背後抄手看熱鬧。

“你看那個記者。”石榴指著一個人小聲地說。

葆光說:“知性美。”

提問的是一個穿米白色套裙的女士,腦後梳一條低馬尾,從側面看,她的五官輪廓比東方女性還要突出一些。在采訪老太太時,她的表情自然大方,吐字清晰,語速也把握得非常到位。

石榴斜眼看著她,“你不認得啦,她是何珊娜。”

葆光想了一會兒,才有了一點印象。何珊娜與離異的銀行家父親在巴黎短暫地居住過一段時間,在一次社交晚宴上她和名媛黎笑笑成為好友。

“她和喬蘅在同一個學校讀書。”石榴唯恐天下不亂,“曾經自稱是喬蘅女友呢。”

葆光歪頭看她,石榴攤手,“現在可能是前女友了,你還有機會。”

“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

葆光從來沒有這麽肯定過,“她有目的性,知道自己要什麽。”

何珊娜善用關系網,為達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

被她猜中,石榴不免洩氣,“我覺得我太壞了,一直在你面前說喬蘅的壞話。”

對面的人都起了身,采訪宣布結束,工作人員們各自收拾好自己負責的器材,記錄人員也整理著稿子。

何珊娜和老太太說了會話,送上一份謝禮,葆光幫忙拿著。

石榴為這場專訪做了不少工作,她問:“什麽能看到雜志?”

“我們的畫報是每月十五號發行,現在拿到采訪稿,公司還要開兩輪會議討論,然後定稿,屆時我們會將出版的那期畫報贈送一份給老太太。”

何珊娜告辭後,遇澄來了書社。

遇澄一進門,老太太就說:“臉色太差了,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遇澄點點頭,“太奶奶,他根本沒考慮和我結婚,他心裏只有前途名利。”

該說的話很早以前就說了,現在講再多道理也無濟於事,老太太只問:“太奶奶是不是告訴過你,我艾家的子孫面對困境要怎麽辦?”

沒有比艾家更通情達理的家族,允許兒孫做任何喜歡的事,學業、職業、包括婚姻,但不能沒自尊,沒骨氣。

老太太摸摸她腦袋,“恨不恨?你可以去告訴他,你手裏有一筆豐厚的嫁妝,能給他比現在更遠大的前程。”

“為一個男人失去自我,太不值當。”想了一夜遇澄想通了,捂了臉,伏在老太太膝上哭了起來。

她浪費了最美好的年紀,但又不怎麽恨那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在前途和愛情面前,他不過是選擇了前者。

她也不恨自己識人不清,人生難免吃虧上當,青春損失是最昂貴的學費。

石榴扯葆光的胳膊,兩人不動聲色地出來了。

葆光要去學校上課,石榴陪著她等車,說:“四姐那個男朋友和一個富二代女好上了,得到出國留學的機會,女方家庭只她一個獨生女,將來財產房產必然要留給她,那男的動了心,又舍不下四姐,腳踩兩只船,優哉游哉,把自己當古代皇帝了。富二代女更好笑,和四姐通信示威,男的不僅沒半句解釋,還問四姐究竟愛不愛他。”

葆光嚇住了,“這種人識清了好。”

“有眼不識荊山玉。”石榴冷笑著,“不過也好,四姐早日看清渣男的真面目,不然結了婚,壞日子還在後頭。”

周韶來了青城,電話上邀喬蘅出來坐坐,他停留的時間不多,兩人約在折中距離的飯店。

來的人不止周韶,還跟著一個年輕女人,套一件齊腳的橘紅色大衣,臉小小的,攏在大衣裏面,憔悴的身子仿佛一陣風吹過來就能刮倒下。

周韶和喬蘅介紹:“這是我和你提過的侄女米夏。”

兩人是初次見面,禮節性地握了握手。

米夏揚著唇,“您好,喬師叔。”

米夏這聲師叔沒什麽不對,周韶和喬蘅先後拜在李舒槿門下,一個學圍棋,一個學書法,皆有所成。她是周韶的侄女,又是學生,不論哪重身份喬蘅都當得起一聲叔叔。

師兄弟時隔多年再見,仍然像當初一樣親密友好,周韶很高興,他這個師弟一表人才不說,智慧和膽識更是過人,年紀尚不到三十,成就驚人,如果老師在世,必定為他驕傲。

周韶讓喬蘅給外甥女指點指點,喬蘅笑了,“師兄,你別埋汰我。”

他自己不過是個半吊子,而米夏是圍棋聖手,哪能指點她,最多以長輩身份關懷幾句罷了。

米夏掩唇笑了,說:“師叔謙虛了。”

今天她化的淡妝,顯露的每個表情在私下對著鏡子練了很久,精心修飾,時刻都在維持圍棋界女神的完美形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推送的網絡詞:彭胡彎。

網友們也是操碎了心。

胡歌彭於晏被逼婚了。

ORZ

☆、022

三人坐下吃飯,餐桌一早訂好的,拼盤講究的中餐,味道很一般。

餐桌上,酒過一巡,喬蘅問米夏:“如果和遇子對戰,你有幾成把握取勝?”

“九成。”米夏幾乎是毫不猶豫。

年輕氣盛不是不好,但過分自信就是自負了。喬蘅面上浮笑,點頭道:“你執著找她,事先應該做過一定的了解,遇子愛好棋藝,但沒有深入研究。”

“她水平怎樣,周老師—我的舅舅最了解。”

喬蘅去握酒杯的手微微停頓,“自然是。”

米夏含笑,多虧有個知己知彼的好老師教導,幾年下來,她早將遇子棋風摸了底,不說十分,至少也有□□分把握。

她暗自高興,又想到李舒槿百年不遇的奇才之說,心上便如同紮了一根刺,久久無法釋懷。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她容不下這塊心病。

米夏故作輕巧地說:“李舒槿李老先生曾是書法大師,後又以圍棋聞名於世,可見天分的確比勤奮更為重要。”

喬蘅不置可否,默然一笑。

他的老師李舒槿年輕時因擅寫瘦金書聲名鵲起,中年又自學圍棋,初涉棋類世界,短短幾年,雖沒有參與多少比賽,卻是圍棋界公認的無冕之王。誰能說他不具天分,要知道大多數圍棋運動員皆是從其幼年時期開始培養。

米夏說的這番話聽上去沒錯,其實話中暗藏機鋒,有心的人稍微細想,那裏面夾雜了小女孩的嫉妒。

她借李舒槿暗喻遇子,把遇子當做假想敵。她嫉妒一個從未見過僅僅活在夢想裏的所謂天才。

周韶略感尷尬,笑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米夏不以為然,“師叔一定知道遇子行蹤,能不能讓我和她見上一面?”

她執念太深,幾乎是喪心病狂。

喬蘅嘴角牽了一下,眼神無波無瀾,明顯不悅。

“老師教她圍棋書法,是說過她有天分之類的話,不過後來還加了一句,她對一件事沒長性,只學不精,空有頭腦。老師看得開,任她隨性,不會因為天分高就迫她學習。我希望你也能看開點,不要太執著天才二字……”

米夏神情一滯,兩頰隱隱透出不正常的白,似有病癥。

喬蘅不禁緩和了幾分,“將來有機會見面的話,你不要為難她。”

米夏訝然,隨即抿唇笑了。

從飯店出來,米夏的臉已經沒先前看上去那麽憔悴。

忽然起了風,周韶和侄女說:“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你師叔單獨談一談。”

事情成功大半,只差周韶添猛料,米夏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和喬蘅道了謝,在助理的陪同下回酒店去了。

“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喬蘅問。

偽裝得再好,還是讓他看出端倪。米夏面如枯槁,唇無血色,分明是久病之相。

周韶嘆氣:“胃癌晚期,情況不大樂觀。一個是癌細胞擴散,多處轉移,二個是情緒一直不穩定,對病情控制很不利。”

米夏的情況喬蘅略知一二,年紀輕輕熬垮了身體,但沒料到會是絕癥,不禁唏噓。

“喬蘅,你是不是已經找到遇子?”周韶忽然說。

“抱歉,就目前情形而言,她實在不宜露面。”喬蘅是有私心的,他不是善心大發的聖人,他必須以遇子的感受為前提。

“怎麽回事?”

“一時半會說不清,總之我會盡可能帶她來。”頓了頓,喬蘅又說,“爺爺認識幾個有權威的中醫,我和他說去,師兄不妨試一試。”

這時候西藥的局部治療效果已經不佳,改服中藥可以全面調理體質,緩解痛苦,延長病患生命。

米夏已經接受中醫治療,但能有權威再好不過。周韶眼睛一熱,動容道:“謝謝。”

喬蘅心情有些覆雜,“我能做的不多,有其他需要幫助的地方師兄盡管開口。”

“好。”

上車前,周韶扶著車門,回轉身看著喬蘅,喊了一聲。

風把喬蘅的頭發拂亂了,他安靜地站在那兒,雙手插衣兜,神情落寞。聽周韶喚他,他緩緩擡起臉。

周韶遲疑了幾秒,“倫敦墜亡案,是不是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她清白的證據?”

“會有的。”

“喬蘅,遇子失蹤的前一天,曾見過老師一面,她問老師:她墜入地獄,誰能拉她起來。”

喬蘅啞然,目送車子行遠,眼睛有幾分潮意。

遇子認為的地獄,就是真的地獄了。

街道一盞盞燈亮起,匯成閃耀的燈海,喬蘅睜開眼,註視著燈海中穿梭的車輛,習慣去摸扶手箱裏的香煙,什麽都沒有,眸色不禁暗了暗。

他已經下定決定戒煙了,會有新的開始。

毛豆開了門,蹲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提著水果袋子的男人。

喬蘅走近,它擡起一只爪,喬蘅握住,摩挲它漂亮的脖子,項圈系的金色小銅鈴立即搖動起來。

客廳有人說話,沒留意這邊的動靜。

喬蘅不動聲色地進來,眼前的情形讓人有點匪夷所思。葆光和董斐並排坐著看電視,電視播放的畫面是環球小姐總決賽。

性格天差地別,路數不同的兩個人竟然能看到一塊去。

董斐指著那位菲律賓佳麗說:“我猜那個武茨巴赫會是冠軍。”

葆光把臉上的圍巾拉下一點,漫不經心道:“冠軍總決賽通常是十二月舉行,現在播的是去年的。”

你真當我不看新聞,不知道誰是冠軍。

“你這人還真不好糊弄。”董斐離她坐遠了些,喬蘅從眼前走過去,把他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喬蘅徑直去隔間拿水壺,出來時面色微沈,似是心情不好。

“下午沒喝水嗎?”喬蘅燒上熱水壺。

葆光下意識抿唇,嘴唇幹燥,翻了皮,確實是整整一下午滴水未沾。

葆光沒喝水的習慣,還不愛鍛煉,簡直是惡習。

喬蘅找杯子盛水,董斐在背後嘀咕道:“他怎麽這樣啊?”

“哪樣?”

“管的是不是太多。”

葆光想了想,“還好。”她可以接受。

董斐眼珠一轉,在她耳朵邊說:“姑,不如這樣……”

給她出餿主意,葆光反過來問:“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為什麽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董斐噎住,默默旁觀,越看越覺這兩人有古怪。

“董斐,你來一下。”喬蘅在隔間喚了聲。

“幹嘛?”董斐滿腹狐疑,剛走近一步,喬蘅就說:“你怎麽還不走。”

董斐:“……”

“姑還沒幫我勸服爸媽。”

喬蘅揚眉,“你爸媽來找過你?”

董斐據實回答:“目前還沒有。”

“那不就行了,回學校上課去,沒課就準備你的畢業論文。”

他倒是給自己安排好了,董斐郁悶地走開,瞥到乖乖喝水的小姑,後知後覺,原來是要趕他走呀,這就有點意思了。

董斐走後,喬蘅問她第一天上課有什麽收獲。

葆光說:“報這門選修課的人不多,以我現在的精神狀況來說教學工作上會很輕松,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卻是文化宣傳方面的失敗。”

聽出她的失落,喬蘅鼓勵她,“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

葆光失笑,“真讓你說中了。”

意外的是,這為數不多的幾個學生都是真心熱愛這門課程,下課的時候還向她請教了許多非遺保護的問題。

許軻接葆光參加慈善音樂會,地址是青大體育館。

葆光和約她的客戶見了面,公式化地握手寒暄,從交談中得知,訂制心悅珠寶的這位客戶是位華人企業家,第一次到青城,在這之前,他和葆光沒有任何交集。

企業家話不多,入場後安靜地坐著,可能是他的臉偏瘦眼鏡略大的緣故,時不時地從鼻梁上滑落,他索性摘了眼鏡。

音樂會氣氛沈悶,從開場到散場,企業家全程心不在焉,葆光看出來,他不是真心要來音樂會。

體育館出來後,企業家和葆光談起胸針,出手極其闊綽,要求也很高。他要把北極之星鑲嵌在胸針上送給未婚妻做禮物。

企業家說:“我的未婚妻很喜歡心悅的設計風格,她甚至想見一見你真人。”

葆光禮貌地笑了笑,她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她的設計不過是中下水平,和高級珠寶師的作品對比,她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陷,中西元素結合不自然,銜接生硬。

和企業家路口分手,已經是晚上九點。幽靜的校園小徑稀稀拉拉幾個學生,拖手漫步,低聲交談,絲毫不覺得冷似的。

葆光把手放在唇邊呵著氣,伸到大衣口袋摸到一瓶還沒開蓋的純凈水,是許柯塞給她的。

嘴皮幹到不行,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將整瓶水喝個底朝天,冰涼的身體仿佛更冷了。

瞄準幾米開外的垃圾桶,葆光準備投一個精彩的三分球。

空瓶子砸中了桶壁,滾到水泥地上,跳了幾跳。

葆光跑過去拾起空瓶,這時候一輛車在不遠處停下,那位企業家從車上下來,迎上一個嬌美的身影。

側臉有幾分面熟,葆光瞇起眼睛,借著昏沈的路燈辨認那人的模樣,靠近了,聽見企業家喚那女人,“笑笑。”

兜頭澆下一盆涼水,直涼到腳底。

說什麽喜歡她的風格,想見一見她本人,不過是心懷鬼胎。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23:59分發出去,而且只發了一千多字,(⊙﹏⊙)b

今晚的網速差點逼死焦躁癥。

☆、023

艾家幾十口人,事務繁多,總要有人來管。老太太是舊時候走過來的人,把管理家務那套帶了來,手把手教石榴。

大事有爺爺艾令時拿主意,石榴只管自己這輩和下面一輩。單就遇澄這一件事就已經讓她焦頭爛額了。

遇澄郁悶了一整天,回了趟團裏,晚上來書社找石榴談心,她傷心買醉,石榴舍命陪君子。

“為一個渣男傷心又傷身,何苦呢?你一不缺人才二不缺錢財,精英男還不得任你挑選。”

她喝的太多了,石榴忙拿走酒瓶,扇了扇撲鼻而來的酒氣。

遇澄醉成爛泥,仰倒睡在靠墊上,瞧了瞧光彩照人的石榴,扯著嘴角譏笑她,“你還不一樣。”

小臂枕著半邊臉,虛睜著眼睛盯著裙子暈開的光暈,“那時候你十八歲,為了個男人不讀書,把自己吃成胖子。”

“四姐,我好心勸你,你卻來揭我傷疤。”石榴睨她一眼,“我不會為了男人要死要活,只是恰好在那時感悟到人生真諦,釋放天性而已。身材算的了什麽,就算吃成了胖子,艾石榴也還是青城數一數二的美女。”

“油腔滑調,一點也不誠實。”遇澄笑出了聲,踢掉鞋子蜷進沙發。

想了想,她又說:“石榴,你說的也有道理。”

“那你就好好的。”石榴輕聲說。

遇澄沒說話,眼睛在燈光下閃了閃,在石榴看不見的角度沁出兩行眼淚,溫熱的淚珠直滾進頭皮。

石榴理解她此刻煩悶的心情,無聲地笑了一下,眼前紋飾精美的窗格裏透過璀璨的燈火,映照在玻璃上,暈成一幅印象派的畫,別樣的美。

兩人安靜了了一會兒,沙發裏的人發出低低的聲音:“我辭職了。”

“辭職?”石榴張著嘴。

遇澄是她們這輩女孩裏最大的,性子沈靜,聽話懂事,是長輩眼裏的乖乖女。

只除了為愛情沖撞家人這一件,遇澄的路從來都是按照規劃一步步走的,順利地畢業,順利地進入樂團,沒出過半點差錯。

她在樂團呆了幾年,一直沒長進,有能力肯吃苦的後輩早就趕超到她前面去,遇澄卻安於現狀,不思進取,至今都是透明的存在。

現在她突然說辭職了,親手把這份安定打破,石榴一時有點接受不了。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去倫敦喬凱音樂學院進修鋼琴。”不過要塞錢才能進去。

遇澄拉了幾年大提琴,背著琴袋在眼前晃,石榴差點忘了,遇澄主修的是鋼琴專業。

遇澄說:“今天總覺得疲乏,我睡一會兒。”

她瞇上眼睛,石榴拿毯子來蓋在身上,“睡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她起身來收拾茶幾,門口一陣響動,石榴偏頭看過去,半透明的屏風映出葆光的影子。

“怎麽來了?”不是去音樂會?

“音樂會散場了。”

葆光取脖子裏的圍巾,一點點拉下來,她穿的是西裝領的大衣,露出光溜溜的頸子。

石榴走上來扳著她的下巴,在燈下看清了,“臉是怎麽回事?”

葆光一邊摘圍巾一邊走到沙發坐下,掃到裹在毯子裏的遇澄,“四姐喝酒了。”

“傷心人,傷心酒。”石榴歸置好酒杯,“二哥和你發脾氣了嗎?”

“他是看得起我,把我當作他強勁的對手。”

“只有你會這樣想,這幾年他是越來越瘋,公司元老都說他剛愎自用。”

“那要怎樣想。因為他恨我?”

石榴察覺她有點沖,很反常,在旁邊坐了,試探著說:“我看新聞才知道,黎笑笑來青城演出了。”

“嗯。”她額頭飽滿,帶了點蒼白,發際線周圍滲出細密的汗,壓在劉海底下。

“小十?”石榴擔憂地看著她,臉色白得駭人,是不是病了。

“我已經見過了,定制胸針的那位華人企業家是她現在的未婚夫。”葆光嘴唇哆嗦著,牙齒在輕顫,“她一定坐在音樂會現場某個隱蔽的角落,離我應該不遠。她在暗中觀察,想知道我是不是活著。”

她越說越激動,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和黎笑笑的重逢意味著把四年前墜亡案的傷口撕開給葆光看。

石榴搭住她的背脊,眼睛紅了一圈。

這個姑娘正在遭受巨大的考驗,能幫她的只能是她自己,走出來,是她的柳暗花明,走不出來,她就真的毀了。

“葆光,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我知道。”

艾家人這些年不敢和葆光說一句重話,怕她控制不住情緒走了絕路。但案件還沒結案,遲早要給一個結果,家人可以保護她,居心叵測的人卻不會心慈手軟。

如果處理不慎,四年前的網絡暴力就會重新上演。

葆光自己很清楚,但就是走不出那段可怕的經歷。她已經不做噩夢了,但想起墜下高樓腦漿迸裂的遇桐,還是會陷入巨大的恐懼。

石榴輕輕地摟住葆光,“遇桐墜亡的時候,只有你們三人在場,官美蘿自殺,黎笑笑也脫不了幹系。可你看看,黎笑笑現在過的什麽日子,世界知名芭蕾舞演員,縱星捧月,風光無限,再看你,你這四年是怎麽走過來的。憑什麽所有的錯都是你來背,她一點事也沒有,就因為她溫柔面善,會哭兩聲,你性格不討喜,這嫌疑就栽到你的頭上……”

葆光打斷她,“我是可以說的,如果有人比她再早一點,問問我知道的真相,或許不會這樣。”

石榴知道,這個“她”指的是六嬸,是葆光的母親,或者說,是遇桐一個人的母親。

那個女人是個癲狂的母親,是插在葆光心上的一把尖刀。

葆光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在外人面前不會掉一滴眼淚,但她會因為親人的中傷痛哭流涕。

今夜不痛快,葆光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酒液下肚,才覺出是度數頗高的白蘭地,刺激的液體已經在胃裏大肆翻攪起來。

“喬蘅是不是早認出你了?”

葆光點頭。一個相似是巧合,兩個三個相似還能是巧合嗎?她留了那麽明顯的痕跡,喬蘅不可能不知道。

遇澄醒轉了,惺忪瞪著眼,認出是葆光,意識不清醒地說:“你現在也很好,可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多隨性啊,我最羨慕你了。”她支吾幾句,又翻身睡了。

葆光捧住發熱的臉,天暈地轉。

她醉的太快了,隱藏四年的痛苦釋放出來,帶著哽咽的聲音,“根本不知道和誰說去,想和爸爸說,我開不了口,他失去了一個女兒,比誰都傷心,我不願他難過。”

即便醉了,她還是在有意地隱瞞案發當天經歷的一切。

石榴問:“你最想告訴誰?”

葆光望著她,動了動嘴唇,石榴卻看明白了。

她說的是:師兄相信嗎?

喬蘅和葆光一起長大,相處的時間最長最多,甚至超過她的父親艾原野。

原來太奶奶才是看得最透徹的那個人,她安排喬蘅的目的顯而易見。她要借喬蘅逼葆光正視自己的過往。

石榴重新蓋上毯子,出來打電話,“你來接她吧,今晚兩個醉鬼,我一個人可沒辦法。”

喬蘅已經在往這邊趕的路上,聽葆光醉了,微微蹙眉,“你看著她,我很快就到。”

石榴側頭看葆光,她趴在沙發扶手上,大概醉的不清,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

“你要不要和她講話?”

那邊說了一句“好”,石榴進來把電話放在葆光耳邊,葆光靜了下來,聽電話裏的呼吸聲。

“知道我是誰?”

“二師兄。”她脫口而出。

“記得小時候,你走丟了就會在原地數數,明知道你能走回家,我還是會回頭來找你。現在你不要喝酒,數到二十,我就會出現。”他粗暴地扯開安全帶,疾步走進書社。

葆光嗯了一聲,卻不知答應的什麽,心裏默默地數著數。

眼前婆娑,映著水珠暈開的光亮,模模糊糊捧出一抹頎長的影子,她有點不敢相信,重新閉上眼。

手指試探,觸摸到質地溫潤的布料,感覺太真實,葆光開心地笑了。

眸間水光被撫去,她微微睜眼,漫天的繁星跳進了瞳孔裏,一閃一閃,美極了。

“天上好多星星。”

“好看嗎?”

葆光嗯了聲,把滾燙的臉貼在他後頸,借著常溫來降溫。

喬蘅彎起唇,車前駐足,葆光偎著他的肩頭,隔著衣服仍能清晰地感受到灼熱的喘息。

葆光甕聲甕氣地說:“你怎麽現在才來。”

喬蘅有些難過,“對不起。”

“我太害怕了,怕你拒絕,怕你不會來找我,我是縮在殼子裏的烏龜。”

喬蘅失笑,“你不是烏龜,你是豬妹妹。”

葆光用臉頰蹭著他修整過的頭發,“你是二師兄,是天蓬元帥豬八戒。”

“見過我這麽好看的八戒麽?”喬蘅扭頭瞪她。

“有有,不就是你。”她伏在他背上笑,大力捶他的肩。

好吧,他輸給她了。

望著閃亮的星空,葆光含糊著說:“像一場夢。”

作者有話要說: 鄰居的小花園焉焉的沒精神,她是不是偷懶了。

想起和妹妹幫鄰居澆花園的暑假。

☆、024

“你圓了我的夢。”

喬蘅對上纖長的睫毛,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星光下泛著光,喝醉時她的眼神像孩子一樣純真。

他以為陪伴她,再慢慢尋找證據最好,原是自己錯了,有的事不能慢條斯理。

“困難只是暫時的,你要振作。”

葆光“唔”了一聲,喬蘅把她放在引擎蓋上,葆光拉過他袖子,指星星給他看,這顆叫什麽,那顆是什麽。

圍巾散開了,他重新纏上來,四目相對,久違的深情。

他握住她涼涼的手,捂熱了,手心一片濕汗有些黏膩。

“真好啊。”

葆光眸光瀲灩地盯著他看,忽而瞪著眼,嘟噥著說:“好凉。”

喬蘅憋住笑,穩住狂亂躁動的心。明明是表達不滿,醉酒說出來偏偏帶了幾分嬌嗔,像她小時候耍賴,他總是拿她沒辦法的。

把刺眼的路燈擋在身後,他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拂開發簾,在額頭印上一吻,覆低頭看她,葆光臉頰酡紅的兩片,懵懂地望著他,“癢。”

她撫著剛被親過的地方,喬蘅忍俊不禁,掐住她泛紅的臉蛋。

葆光一把抓住他的手,如獲至寶,笑道:“師兄,我終於抓住你的手了。”

她親了親,蹭了蹭,眉眼彎彎。

透過玻璃看星空下的兩人,仿佛看到他們相伴成長的畫面。看似男孩女孩的打鬧互懟,再日常不過的生活情景,那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

石榴笑了,在她眼裏,喬蘅是不可一世的富貴少爺,那不過是他沒必要對自己好,他的溫暖和深情只會展現給心上的姑娘。

就如在她們面前的葆光,不會哭,不會流露太多的情緒,遇見喬蘅,她有歡喜,有憤怒,試圖改變現狀……

靠在窗欞上,石榴緩緩舒氣,如釋重負。

社員下班出來,看見上次寫詩的兩人,急忙縮了回去,又忍不住趴著門瞧,酸溜溜念起詩,“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為君癡君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難道這兩人表明心跡了?”

一番肉麻的感慨讓石榴虎軀一震,拍著她肩道:“道路險阻,要走的路還很長。”

夜空下的男女已經進到車裏,石榴也扭著腰走遠了。

墜亡案的真相究竟是什麽?只有兩個人最清楚。

黎笑笑,艾遇子。

四年前艾遇桐墜亡,涉案嫌疑人黎笑笑被傳喚詢問,事後第八天她滿面憔悴地現身電視大樓。遇桐被害,黎笑笑表示心痛,口稱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決定向媒體公開講述當日的案發經過。

黎笑笑和艾遇桐如她們的母親一般,是親密無間的閨密知己,兩人經常結伴出行,參加晚宴和生日趴。

那天不過是最尋常的一次社交晚會,散場後,所在的大樓由於電源故障突然斷電,官美蘿的裙子被踩壞,以為是艾遇子故意針對,這兩人一向合不來,在幽暗的樓道內發生了爭執,甚至動手掐架。黎笑笑和遇桐上前勸架,誰想艾遇子不聽勸,將好心勸解她的孿生姐姐推下樓梯……

黎笑笑透露,艾遇子和艾遇桐雖然是雙胞胎姐妹,卻因為父母感情不和各自生活,見面很少,關系很普通。艾遇桐聰明,是艾家重點培養的接班人,艾遇子嫉賢妒能,和姐姐一直不能和平共處,她還曾多次撞見兩人爭吵,在遇桐生病期間,艾遇子甚至頂替其身份和父母出席商業活動。

黎笑笑曝光內情的新聞出來時,艾遇桐已經下葬,艾遇子尚在醫院接受治療,這對姐妹花一死一傷,艾家沈浸傷痛,自顧不暇。

艾遇子因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遭到拘留,偵查人員告知她如實供認罪行可依法從寬處理,艾遇子只做無罪的辯解。

她說:“黎笑笑也是涉案人,她的陳述不能判定我就是犯罪嫌疑人。”

證據不足,她被釋放出來,同樣涉案的官美蘿卻因為承受不住輿論壓力,選擇吞食安眠藥自殺,親友翻出她在社交平臺的最後一條消息。

她稱自己是清白的。

唯一的目擊證人是巡查大樓的保安人員,但他看見的只是黑暗中兩個人影同時滾下樓梯的畫面。沒有另外的目擊證人,沒有監控攝像頭,誰在撕扯中推了遇桐一掌?她們三人中有一人在說謊,只有一個是兇手。

黎笑笑究竟擁有怎樣強硬的後臺才能讓百年世家無處申冤。

沒有證據,沒有證人,現在想這些只能心煩意亂,根本毫無作用。

喬蘅用水潑了潑臉,鎮定下來,重新放了熱水,侵濕帕子給葆光擦臉。

她一雙腳冰得涼手,喬蘅灌一個熱水袋擱腳底,壓實被子的邊角。

醉酒後的人真的沒意識嗎?不見得,她的話條理清楚,還能和他對答,只是嘴脫離了大腦的控制。

“遇子。”喬蘅俯下身,聽見葆光綿綿的呼吸。

喬蘅拿來繪畫工具,在一旁坐著勾描畫稿。毛豆乖乖地趴在腳下,時不時看一眼床上的主人。

淩晨兩點,第二幅畫線稿完成,水彩鋪大色調,處理細節……

晨光透過紗簾,葆光撐開的眼皮闔上,闔上又掙紮著睜開,酒後後遺癥在作祟,頭疼欲裂。

昨天的回憶慢慢浮上來,她難為情地捂了臉。接下來她要怎麽面對喬蘅啊。

越想越覺得昨天實在不該喝酒,這會兒頭疼不說,把臉都丟盡了。

兩條腿在床上宣洩般地拍了兩下,強制自己冷靜下來,豎著耳朵聽客廳裏的動靜。

也許還在自己房間睡覺。

葆光趿了鞋跑到門前,小心擰鎖,打開一條縫隙,試探著往外瞧了瞧,只一人在看早間新聞,卻是石榴。

松了一口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直接拉了門出來,“你怎麽來了,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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