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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四姐?”

“喲,這是怎麽的,不樂意見我呀。”石榴翹著二郎腿,雙手抱臂,笑得一臉燦爛。

葆光去浴室洗臉,石榴跟進來,“找喬蘅是吧,人家一早就請假回家了,說是下午直接回甘棠園。”

葆光盯著她,石榴擺手往外走,“我只負責傳話,具體情況你問他。收拾好了就快點出來,姐帶你吃早餐。”

《名家畫報》為老太太拍攝的海報出來了,何珊娜把海報和定稿一起拿來給老太太過目,老太太看了很喜歡,給回老宅的曾孫女們看。

石榴說:“真不錯。”

銀杏葉鋪滿地面,如一塊金黃燦燦的地毯,白色的杉木長椅上,優雅的花發老人正襟危坐。老太太穿著墨綠色廓形大衣,一手捧著線裝古詩集,一手扶著老花眼鏡,陽光從銀杏樹頂傾灑而下,溫和的光線模糊了老太太半張面孔,像是正待人揭開面紗一窺究竟的神秘佳人。

何珊娜說拍攝當天,老太太就坐在銀杏樹下那張長椅上念詩。

石榴笑著問:“太奶奶念了哪句詩?”

何珊娜抿著唇笑,搖頭說記不全,老太太和葆光對視一眼,笑呵呵地吟誦道:“夫子紅顏我少年,章臺走馬著金鞭。文章獻納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

大家笑了起來,老太太最喜歡這四句。

中午,老太太留何珊娜用了飯,飯後何珊娜在園子裏走動。

這座老宅有一顆很大的銀杏樹,周圍植著桑梓,她奇怪不已,“門前不是不能種桑?”

“桑”通“喪”,寓意不好,大多人家忌諱這個。

葆光說:“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何珊娜才想起老太太是傳統念舊的人,古人以桑梓比作故土。

經葆光一提醒,何珊娜不禁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下午,董斐從學校追了過來。他聽說葆光要回甘棠園。

沒想到比他先到的卻是董氏夫婦,董斐被圍堵在二樓上,插翅難飛,於是想出一個蠢辦法,跳窗跑路。

葆光正好目睹他的作案過程。她雙手支頜,棕色的眼眸盯著那顆歷史悠久的老銀杏樹,深深屏住了呼吸。她怕自己稍稍放松,窗欞上系著的那根細窄的絲帶就會因此脫結。

董斐應該是下了重重的決心,他慢慢丟開了唯一能攀援的建築棱角,像只猴子似得扯住絲帶,絲帶居然沒有斷!

他不會是蜘蛛俠變的吧,而且僅中指寬的絲帶居然承受住他的重量,實在不符合科學。

終於,大男孩朝銀杏樹費力地伸出腳尖,蹬向離他最近的枝椏,沒想到一腳踩滑了,被懸吊在半空中蕩起了秋千。

這要是摔下來還得了,要是摔不下來……

會被勒死吧!

葆光別開雙眼,不忍再看。哪有用絲帶打結跳窗的,還把自己捆成肉粽子,都嚴重影響到她今後的食欲了。

“少年人,到底有什麽想不開的,非搭上自己性命不可。”石榴在樓下仰著美麗的腦袋,揮揮胖手,笑得和藹又可親。

董斐憋得一臉通紅,又是擺手,又是使眼色,讓她別嚷。

石榴攤手,“你說什麽我不懂,下來好好說。”

董斐知道跑不了,乖乖地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著寫著忍不住要日常化了,日常牽手,牽手成自然,什麽時候開船。

心情跌到谷底,先不開船,開虐吧?^_^

☆、025

一個小個子女人尖著嗓子,風馳電掣般從門裏沖出來,“好哇,你個小兔崽子能耐了,見你老子老娘來了就跑是吧。”

她一把拎起董斐的耳朵,董斐嗷嗷直叫:“媽、媽你輕點,我這肉做的,經不住你這手勁。”

兔崽子找了事,董韻幾宿都沒睡好,咬著牙,拎著人,到門前一腳踹在董斐屁股上。

“媽,你留點面子行不行,我都二十好幾了,怎麽還踢我屁股。”

後面跟著進來的石榴不厚道地笑了,顧自上二樓去給葆光傳信。

喬蘅剛和石榴通完話,要耽誤幾天才回來。其實喬蘅去哪,辦什麽事,她最清楚。

電話上喬蘅讓她記得提醒葆光按時擦藥,不要吃辣,婆婆媽媽說了一堆,石榴好氣又好笑,“你這保姆稱職極了,年底太奶奶一定會封個大紅包。”

這邊董斐捂著半邊屁股,跌跌絆絆進了客廳,還沒落座,一眼瞅見他老子沈臉坐在那兒,腿肚子一哆嗦,差點跪下來喊爸爸。

董韻對著兒子腰肉用力一擰,“啞巴了?叫人吶。”

董斐貓叫喚似的,“爸,您怎麽也來了。”

外人面前他是不怕他爸,見了面就要另說了。

斐迅一聽倒沒說什麽,只是皺了下眉,點點頭。出門前和妻子商量好的,見到兒子心平氣和的,萬事好商量,先聽聽孩子的意願再說別的。要不然沖這陣子惹的禍事,給家族抹黑,今天這頓揍鐵定跑不掉。

“你坐下。”

董韻推了一把,董斐只好坐下來。

斐訊問:“不想做翻譯?”

董斐猶豫了一下,“嗯,不是很感興趣。”整天念那幾個鳥文,煩都煩死了。不過這話他沒敢說。

“噢,那你想好做什麽了?”

“不知道。”反正不做翻譯。

斐迅沈默著,沒說話。

董斐有點拿不準父親在想什麽,手指絞來絞去,餘光瞥著父親的臉色,沒發火的跡象,提在心口的氣松了下去。

阿姨扶老太太下來,在樓上老太太已經聽得很明白了,提議道:“小斐快畢業了,不如跟著葆光去歷練一段日子。”

葆光在讀書期間購買了千畝有機水果種植基地,頭兩年自然災害頻繁,水果滯銷,賠了很多錢進去,在第三年上才有好轉,然後創立了農業食品公司,買下積溪鎮湖泊附近的舊居民宅,改建成度假酒店,現在差不多竣工了。

董斐沒有反對,在他心裏最佩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艾家老太爺艾靖弢,一手創立品牌心悅,另一個是艾遇子,敢於挑戰老太爺的權威,提出守舊也要創新的概念。

“我覺得行。”老太太的提議董斐欣然接受。

董氏夫婦見兒子沒反對,對看一眼,也覺得可行。

包袱無聲無息地甩給了葆光,葆光聞言一笑,說:“在我手底下做事,你可沒特權。”

董斐想,再壞又能壞到哪去。

接下來幾天,葆光在秋水宅住了下來,自知道客戶是黎笑笑,她和二哥艾遇君關系鬧得很僵,訂單也取消了。

葆光臉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不和他計較,只是有些郁悶,喬蘅在別扭什麽呢,一連好幾天也不露面。

這天下午,葆光和石榴去了閑庭湖一趟,回來老太太就一把摟住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十姐啊。”遇澄在旁勸著,明顯也哭過了。

葆光抱住瘦小的老人,心裏發疼,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石榴看情況不對勁,拉著遇澄到旁邊去,問:“誰惹老太太生氣了?”

遇澄抹著淚,“六叔找到了一個目擊證人了,是個老人家,可是已經病逝了。”眼看要拿到證據。

石榴張著嘴,心裏沈甸甸的,看看一老一少,再想到專門去意大利見六叔的喬蘅,怔了良久。

為什麽這麽不遇時,偏偏去世了。

老太太哽咽無聲,幾乎昏厥,葆光和阿姨攙扶著去房裏,下來時,兩個姐姐看著她,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葆光卻笑了,“四年都等了,再長的時間我都等得。”

唯一的辦法是尋找,要在萬千人海尋找一個證人,有如大海撈針,何況還有人從中作梗,根本不是容易事。

幾人都有些傷感,石榴起身出去接電話,再進來,看著葆光紅了眼圈,“你還是回甘棠園去吧。”

甘棠園還是那個甘棠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除盡了雜草,修整了園徑,遠遠的,美麗的南天竹在招搖。

葆光想起她來甘棠園的第一天,渾渾噩噩,好像快要死去,那時候的她不敢露面,不敢使用證件,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如今再回頭想想,其實沒那麽糟糕。

這幢獨立別墅買在父親名下,設計裝修全是父親操辦,沒有特定的風格,盡可能地裝滿玻璃,通透明亮,光明的,希望的,把黑暗擋在她的世界之外。隨處可見的原木家具……只因為她喜歡原木的溫潤質感。

一場意外發生的悲劇,她愧對父親,沒臉和他相見,而父親對她的愛卻是無處不在。

她推門進去,入眼的玄關是密閉無窗的小空間,立一張半人高的舊式桌,茂盛蔥綠的綠蘿垂下來,一盆龜背,一盞覆古落地燈。

葆光一路出來,地板光可鑒人,滿屋子室內綠植,樣式奇巧的擺件掛飾,她目不暇接。

葆光站在走廊,喬蘅背對著她,把衣帽間裏的衣服一件件取下,葆光看他抱著收納箱進進出出,幾乎要騰空整個衣帽間。

“衣服有什麽問題嗎?”她問。

喬蘅楞了下,沒料到她回來了,勾著唇笑,“這裏的每件衣服我都有仔細看過,要麽標識錯誤,要麽沒有標識,或者不規範,多半不符合國家規定。心悅經營服裝品牌,你該清楚這方面的規定。服裝標註標示規範,說說看?”

葆光想了想,“包括制造單位名稱、廠商地址、產品名稱、產品規格尺寸、纖維含量、維護方法、執行的產品標準。必須清晰、醒目、直觀、簡要、完整地明示。”

“很清楚嘛。”喬蘅手裏沒停下,“你是不是閉著眼加入購物車?”

葆光跟在後面,看他把最後一箱抱走,“你也不錯,什麽都知道。”

“生活助理不亞於超人,沒有三頭六臂真不行。”

“原來她們不是哪咤。”葆光嘀咕了一句。

“跟著我做什麽?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你最想吃什麽?凍豬皮試過嗎?”

這麽多問題她怎麽回答,葆光抱著手。喬蘅轉身,按住她腦袋,“說話看著對方的眼睛,以示尊重。”

葆光額前一亮,發簾撩了起來,她沒反應過來,張口結舌,“你、你幹什麽?”

喬蘅撤了手,腦門前光禿禿一片,葆光眼睛朝上瞟,只盯見頭發梢。

葆光去摸腦袋,喬蘅抓住了她的手。艾家女孩性格各異,容貌相似,葆光再像,終究還是不同。

她不笑有一種和年紀不符的淡漠,笑的時候最討喜,嘴角上彎兩頰漩出一對淺窩,像落葉墜入池塘水面,泛起微不可見的漣漪。她的臉圓潤光潔,沒有突兀的顴骨,不是時下流行的錐形臉,眉是一彎勾月,眼是一汪清泉,拼湊起來像極仕女畫上的宮人。

“這樣好看,順眼多了。”喬蘅滿意地點點頭,邁上樓梯。

葆光拍拍紅通通的臉,一摸腦袋,紮了一個沖天小鬏鬏。

這時候客廳有人進出,搬運紙箱,是配送廚具的商場工作人員。

有一人帶著口罩,提著一只工具箱進了衣帽間。

“你讓誰來了?”

“衣櫥整理師。”

忙到黃昏,衣帽間煥然一新,是葆光很少穿的漂亮衣服,她好像到了新世界,忍不住取一頂帽子戴上,在穿衣鏡前臭美。

喬蘅靠在門上,笑著看她,“去發廊好不好?”

“不去。”她看鏡子裏微微上翹的嘴角,忽然充滿了力量。

或許漂亮的衣服真的可以加分,可以幫助提升自信。

“我幫你剪。”

“你會嗎?”

喬蘅說:“凡事都有第一次,試試看吧。”

葆光撇嘴,萬一剪壞了,還不如不剪呢。

不過,她還是願意試一試。

天黑透前,兩人吃了晚飯,去鎮上溜達,喬蘅拉著她,葆光給他介紹積溪,兩人在街坊鄰居或詫異或探究的視線裏穿行而過。

葆光很奇怪,“喬蘅,你看我臉上是不是有奇怪的東西?”

喬蘅知道是怎麽回事,還是低頭去看她的臉,笑道:“沒有啊。”

葆光放心了。

兩人走了一段路,經過一家粥鋪,上回盯著喬蘅看的老板這次看得真了,“嘿”了一聲:“我就說,這麽體面的人肯定是小艾的男朋友。”

他老婆轉身呸道:“放屁,上次你才不是這麽說的。”

憨憨的老板撓著腦袋,嘿嘿一笑,“噢,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026

他們一起去了那家老式的國營商店,老板沒見過喬蘅,但認得葆光,熱情地和兩個人打招呼。

喬蘅先進去,朝一排擺滿國產護膚品的貨架走去,葆光被八卦的老板攔在後面盤問,聽老板八卦完,葆光抿唇笑了,再轉頭去看喬蘅,他拿了好幾樣東西走過來。

結完賬出來,喬蘅笑著問她:“老板和你說什麽了?”看她很開心的樣子。

“沒什麽,老板的日常問候。”葆光不說真話,去拿他手裏袋子。

喬蘅避開了,空閑的那只手輕而易舉地抓過她手腕,自然而然地放在身旁。

葆光動不了,心跳紊亂,平靜地走了一段路,氣息才漸漸舒緩。

餘光裏,他的大手正握著她纖細的手腕,她小心翼翼地曲起指尖,試探地撫向他的食指,喬蘅松動了幾分,兩人極有默契地滑向對方的手心,十指交扣起來,麻麻的觸感一下子湧上了心頭。

葆光偷偷地笑,甜得溢出蜜來。

燈光昏昏,晚上的小鎮闃靜祥和,零星幾個人走在清冷的街道。

葆光安靜地走在旁邊,有點雀躍,兩人手心出了汗,有些黏膩,都舍不得丟開,攥得更緊了。

喬蘅低頭問:“你冷不冷?”

“不冷。”

“有沒有想吃東西?”

“哦……”走得太久,晚飯已經消化了。

喬蘅忽然停下,手在衣兜裏掏了一下,然後虛握著拳頭伸出來,在葆光面前打開,手心一顆巧克力。

葆光拿過來,眼角歡快地翹了起來,“謝謝。”

喬蘅揉亂她腦袋,看她輕輕剝開藍色包裝紙,餵進嘴裏,腮幫鼓了小山包。

那顆巧克力完全融化在口腔時,兩人走回了甘棠園。

洗過澡,葆光穿著簇新的棉質睡衣,躺進綿軟暖和的被子裏,嗅著枕頭上淡淡的香氛,笑意溢了出來。

明月和繁星在坡頂屋的天窗裏熠熠生輝,床邊添了幾盆綠植,墨色的剪影重疊起來,種在白色花盆的琴葉榕像一顆玲瓏的小樹,她仿佛睡在了種滿小樹的森林裏。

半點睡意也沒有,她把牽過的手放在眼前,不禁臉紅心跳。

葆光翻來覆去,躺平了,拉過被子蓋過頭頂。

完了,她似乎得了奇怪的病,一種見不到就會感到焦躁的怪病。

第二天早上石榴來電話要新鮮蔬果,葆光偷偷地給石榴講起這件事。

石榴取笑她,“對啊,每個熱戀少女都會得的怪病。”

葆光紅著臉,“我還沒戀。”

“那也不遠了,恭喜你哦,得償夙願了。”

石榴說中她的心事,葆光惱羞成怒,切斷了電話。

走廊墻壁上的簡約壁燈吸引了目光,葆光傻傻地站了好一陣,研究了一會兒,下樓來,發現樓梯裝上了植物擱架,廚房裏鍋竈冷冰冰的。

葆光一眼望出去,一排蒼綠的樹木,一汪池水映襯著落地窗,註入天光雲影,她看見了在花房前忙碌的身影。

喬蘅像一個辛勤的園丁,耐心地給花草澆水。

看見葆光,喬蘅放下手裏的君子蘭。他剛剛把花房騰出來,有部分花卉要送進花房度過寒冬。

喬蘅蹲在外接的水龍頭下洗手,葆光這才看見他戴著格子圍裙,頭發亂糟糟地篷在頭頂,有點人間煙火的味道。

“今天起晚了,沒來得及做飯。牛奶蛋羹怎麽樣?”

葆光說好,思緒停留在他那句“起晚了”。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心情?

葆光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

在島臺前坐下,看他從嵌入式冰箱拿出牛奶雞蛋,熟練地打雞蛋,蛋液攪勻,和溫過的牛奶融合在一起,每一道程序都像藝術。

她喜歡一個人,就喜歡上他所有的樣子,在廳堂還是在廚房,都是她珍藏心間的小幸福。

今天是晴天,吃過早飯,喬蘅心情很好地說:“給你剪頭發吧。”

原本以為在商店不會有收獲,竟然讓他買到了剪刀和卷發棒。

園子裏暖暖的,葆光坐在竹椅上,肩上圍一塊布。她還真的有點擔心,下一秒會不會變成為西瓜妹。

喬蘅在對面坐下,探身理了下圍布,衣料擦過臉頰,葆光大氣也不敢出。

膝蓋相對,他重新坐端了上身,梳子在劉海部分打理,準備開剪了,葆光閉上眼睛,五官皺成一團,有點視死如歸的意思。

喬蘅忍俊不禁,“我技術應該沒那麽差。”

“哦。”葆光挺直了背脊。

喬蘅扳正她的臉,分下一縷,中指和食指夾著,剪刀輕輕落下去。

淺金色的陽光灑在葆光臉上,細細的絨毛也是可愛的金色,喬蘅用指腹掃去碎發,掃不掉的,湊近了,輕輕吹去。

“好了是嗎?”葆光表情放松了些,還是不敢睜眼,她咬了一下嘴,紅紅的飽滿的唇彈跳了出來,誘人至極。

喬蘅撫著臉,細細摩挲,不舍地收手,“可以了,上樓燙一下。”

現在還不是時候,要忍耐。喬蘅移開視線,在她睜眼之前,轉到身後替她綁起頭發。

葆光一直不敢去照鏡子,出門換衣服在穿衣鏡瞥見,簡直驚艷。他給她剪的空氣劉海,編上魚骨辮,手藝一點都不比女生差。

她捂住了嘴,眼裏冒出小星星。

葆光把倉庫的電三輪騎出來,去水果基地摘果子,喬蘅事先有準備,提了一個鼓鼓囊囊的便攜包,悠閑地躺在車廂裏。

這感覺就像葆光是村裏的村姑,他是地主家的兒子。

基地幾千畝,為保證收成和品質,使用了最先進的超聲波驅鳥、套袋和防蟲黃板的防害技術,並全部施用有機農家肥。

現下是櫻桃番茄的成熟季,今年果品不錯,雇傭的果農忙收獲,請專人裝箱搬運,然後統一送去商場和水果超市。

葆光直接開進基地內,停好車,去找人要筐子,喬蘅已經拿了筐子過來,遞她一把剪刀,“上面的我來收,你收下面的。”

番茄長勢太好了,葆光果然夠不著,認命地去收中下位置的。

兩人一起收果子,不僅不感到無聊,還很快樂,雖然沒果農們麻利,也還是收獲了一大筐。

葆光說:“明天給石榴姐送一筐。”

放下工具,葆光和喬蘅去摘梨子,一邊走,葆光一邊介紹基地的基本情況,說到剛買下這裏不被看好,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她走路馬馬虎虎,腳下崴來崴去,喬蘅抓過她的手,葆光規矩了些。

“今年的梨也好。”

葆光跳起來去拽枝椏,喬蘅按住她,順利摘下一個。

黃棕色果皮,蘋果型腰身,果實飽滿圓潤,從品相看很好,味道應該也不錯。

進來時提前借了陸伯的水果刀,喬蘅削了一半,分成兩小塊,葆光搖頭,“我不喜歡分梨。”

喬蘅聽懂了話裏的含義,還是把一半放在她嘴邊,“不會再分離。”

葆光受了他的蠱惑,輕輕咬下去。果肉的水分充沛,脆嫩汁甜。

喬蘅覺得挺好吃,他以前沒吃過這種梨,“什麽品種?”

葆光說:“日本梨子有三大品種:幸水、新水、豐水,其中的豐水梨享譽全球。不過這裏的梨不是真正的日本豐水梨,而是國產的豐水梨,它有另一個叫蜜戀。”

喬蘅牽著她走,“哦,是嫁接的?”

“原株移栽,足足長了十多年才結果,萊陽梨樹嫁接的豐水梨品質遠及不上蜜戀。”

葆光走累了,餓得不行,喬蘅說:“歇會再走。”

坐在一棵梨樹下,喬蘅把便攜包打開,取出幾個燜燒杯,葆光好奇地擰開,好多吃的喝的,冒著騰騰熱氣。

喬蘅遞上小勺子,葆光舀著花生醬,一勺一勺見了底,隨後又吃了半盅姜撞奶。

回家之前,葆光挑選個頭大、品相好的果子,喬蘅裝成箱封好,抱進車廂。

葆光開車,喬蘅坐著唱歌,唱兩只老虎,葆光在前面笑,車子彎彎扭扭地跑,開成了新手上路車。

葆光想,以後再不要聽他唱歌。

時令水果櫻桃番茄和蜜戀上市了,標上“仙舍”商標銷售不成問題,當然價格也相對較高,但合情合理,很多人想吃得放心,吃得開心,樂意花這個錢。

董斐來的不是時候,給基地充當了一周免費勞動力,每天的工作就是進基地摘果子。

這天偷閑到甘棠園,整個人都脫了形,賴著不肯走,一副混吃混喝的無賴樣。

葆光愛答不理,喬蘅也不攆人,個忙個的,董斐覺得自己到了幸福天堂。

直到飯桌上,見到葆光的飯菜明顯比自己多上一倍,董斐不淡定了,“喬哥……喬叔,你這是區別對待,虐|待祖國的花朵和人民的希望。”

“祖國的花朵?”葆光認真想了下,默默來了一句,“這朵花,還是掐掉的好。”

董斐傻眼了,“姑,你這樣會很容易失去我的。”

葆光特別不留情地笑了下,“我好像從來沒擁有過你,談不上失去。”

趴在腳邊的毛豆也悶哼了兩聲,附和主人的說法。

董斐受到來自親人的一萬點傷害,捂心倒地。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喬蘅忍俊不禁,“你就這一頓,吃還是不吃,自己看著辦吧。”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董斐簡直沒法呆了,吃過午飯就麻溜地滾回基地收果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努力的男人只有兩種結果,抽不完的低檔煙和幹不完的體力活。

☆、027

懶懶散散過了幾天,忘記還有工作郵件,葆光想起時郵箱裏已經塞滿,還有不少急催信件。

來不及好好地吃一頓早餐,咬著蛋餅打開電腦看郵件,關起門來昏天黑地忙。

她先把重要郵件做了星標處理,不重要的慢慢瀏覽。

一上午時間全耗在書房裏,郵件處理完,安排好下一步工作,順便逛了下購物網站,喜歡的東西忍不住手癢加入購物車。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挨墻的書架上。

喬蘅搬來的綠色蕨類植物長成一片,生機勃勃,覆蓋了整個書架的頂層。

葆光蹲在書架旁做舊的木桌旁,捧著腮看了一會,用手戳了一下棒形虎尾蘭,虎尾蘭直而圓潤,不僅少了尖銳,還多了幾分可愛。

還有那顆長相古怪的光棍樹,名字就很可愛不是嗎?

葆光心裏照進一絲陽光,溫暖在每個角落蔓延,驅散了那些不為人知的黑暗。

她的師哥呀,怎麽可以這麽暖。

笑著的眼睛一點點黯淡,輕輕握住了拳頭。

要到什麽時候,她才能重新站到人前去。

葆光閉了閉眼,再回來時,書桌上放了青木盒托盤,咖啡冒著熱氣。

竟然沒發覺喬蘅來過,葆光把咖啡杯捧在手裏,關上書房門下樓。

花園裏原來有一個小型的露天餐廳,後來改造成朋友聚會談天的小天地,便把餐椅也改成了兩張大地色的長椅。

喬蘅不知道去了哪,畫稿整齊疊放在桌上,用顏料盒壓著。葆光坐在椅子上喝咖啡,毛豆跳上來趴在她身旁,東張西望。喬蘅給它換了新的項圈,相當帥氣。

葆光怕咖啡不小心灑到紙上,遠遠地欣賞喬蘅畫好的線稿。

這時,喬蘅抱著一只陶瓷缸回來了,“葆光,來開門。”

葆光趕緊推開落地門,到了廚房餐桌旁,喬蘅把陶瓷缸輕輕放下來,又折身出去。

葆光看了看,又摸一摸,陶瓷缸很結實很大,能輕松裝下一個六七歲的小孩。

喬蘅再進來時,抱了一大捧結滿紅果果的小樹枝,他插在陶瓷缸裏,竟出乎意料的好看。廚房被紅艷艷的果實點綴一新,處處充滿生活氣息。

葆光摘一顆餵進嘴裏,眉頭隨即皺起,“好澀呀。”

喬蘅哭笑不得,“什麽都吃,萬一中毒怎麽辦?”

“才不會,我知道能吃才會吃,這個是火棘,也叫野蘋果。”

喬蘅彎著唇點點頭,拉了一下她胳膊,葆光扭頭看他,忽然大笑起來,“你進山一趟,回來就變成花貓了。”

喬蘅抹了抹臉,“很臟?”

“是這裏臟了。”她在自己臉上比劃,喬蘅總是找不準位置,把臉抹得更臟了。

“別動別動。”葆光把他手扒拉下來,拽著人去水池。

喬蘅看她從櫥櫃扯出紙巾,擰開水龍頭侵濕了,又小心擠去多餘的水分。

剛踮起腳要去擦他的臉,喬蘅便坐了下來。葆光楞住,一時忘了要幹什麽。心在胸腔裏砰然鼓動,手不可抑制地發顫。

對誰都不會這樣失態,唯獨面對喬蘅一切都仿佛不受控制。

醉酒那個晚上,清晰印在額上的吻……明明知道她是誰,也明白對方心意,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彼此暧昧不清。

葆光心不在焉地擦著臉上的汙跡,臉紅得快要燒起來。

紙巾涼涼地落在臉上,擦過的地方溫度高了,更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焰山。他們算是同居,不是男女朋友,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關系。

想到去意大利六叔和他說的話:“喜歡就會放肆,愛是克制。”

喬蘅有點心煩意亂,深吸了口氣,擱在島臺的手擡起,悄然繞到後面,忽然一把掐住葆光的腰身。

葆光跌在他胸前,下意識攥住喬蘅的衣服,因為緊張嘴唇忍不住咬在一起。

真正愛一個女人的男人,敢脫下她的衣服,就能為她披上嫁衣。

他不會對她怎樣,至少要等到光明正大的時候,把她送到世界面前。

“葆光。”他喚她的時候聲音輕輕的,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壓抑。

葆光張著嘴,睫毛悠悠顫動,目光膠在他線條流暢的下頜,那裏已然細心地剃過了。她還是喜歡他幹凈清爽的模樣。

“不喜歡穿蓬蓬裙的小女孩。”他笑了一下,握住她柔軟的手。

葆光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手指攥緊了他身上柔軟的羊毛衫。

“女孩因為不喜歡,把蓬蓬裙脫下來踩壞了,女孩媽媽用尖長的指甲掐紫了她的後背,女孩哭鬧反抗,但是後來出現在宴會上還是穿了最不喜歡的蓬蓬裙。”

“少年當時就站在他爺爺的身旁,聽見女孩媽媽介紹女孩,少年知道那是女孩姐姐的名字。女孩偷偷地向少年翻著白眼做鬼臉,那一刻少年忽然很生氣,嘲笑女孩沒骨氣。”

葆光忍不住地笑出聲,“少年真的很討人嫌吶。”

“對啊,少年把女孩氣哭了,真的很討厭。”喬蘅斂了笑意,“那她為什麽要哭,是不是說她的裙子太醜了?”

喬蘅低頭看她,葆光慢慢松開了手,“他知道她不喜歡姐姐的蓬蓬裙,他是故意的。”

“那你知道小女孩姐姐的事嗎?知道了,一定告訴我。”

“我知道。”葆光扶著島臺站起來,目光含著水,她不想讓他看見,“女孩的姐姐生病了,她媽媽不想讓大家知道,讓小女孩扮作姐姐,因為是雙胞胎姐妹,幾乎沒人能分辨。”

“少年一定能分辨。”

葆光攥著手指,聲音沈了下去,“我知道。”

喬蘅握住她的手,眼裏映著她微笑的面孔,竟是哽咽難言,“不要放棄。”

葆光說:“好。”

天已經冷了,他們去鎮上的榨油作坊取了存的油,又去村裏購入一批晾幹的木頭。

大理石的燃木壁爐第一次用,屋子裏暖烘烘的。他們圍坐在壁爐前,吃親手烤的面包。

喬蘅說:“故事很長,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它講完。”

葆光點頭:“會的。”

“代我問問她,她現在開心嗎?”

葆光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她很開心,很快樂,她知道真相一定會大白。”

壁爐還在燃燒,臧巖就來了,書房所有的字畫古董將全部運走,運到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安置。

周文矩文苑圖卷、白玉蟠螭形佩、宋代鈞窯月白釉瓶、範仲淹楷書道服讚卷……

葆光看工作人員把青玉鏤雕龍鳳牡丹紋花熏小心裝起來,擡到車上。

喬蘅說:“舍不得了?”

葆光搖頭,“它們不屬於任何人。”

箱子整理好了,臧巖過來和葆光說:“你和我一起走?”

葆光楞了下,點頭道:“好。”

佳音的母親,她的嬸嬸第一次拍歷史題材電視劇,動了真格,建築服飾等方面要嚴格把關,聘她為歷史顧問,葆光答應了,現在要提前進劇組。

送人上了車,喬蘅替她扶正帽子,遞給一個燜燒杯,葆光捧在手裏,笑得一臉燦爛。

“舍得嗎?”喬蘅笑著問了一句。

他的意思是:你舍得離開我那麽久。

葆光看著他,眸光深深,車子發動的時候她舍不得地揮了揮手。

車子徐徐開遠,喬蘅還站在路口,漸漸地變成一個墨點。

倒一點酸奶在紙杯,葆光抿了一小口,甜到心坎的酸奶。

臧巖接了一個電話,過了片刻,遞給後座的葆光,並沒說是誰。

“遇子。”

那頭熟悉的男聲讓葆光怔住了。空氣莫名地燥熱起來,後背濕了,涼意在手心肆意蔓延。葆光驀地緊了緊手指,紙杯在五指間變了形狀。

兩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話,過了許久,葆光終於忍不住鼻子泛起的酸意,失聲道:“爸爸。”

“這四年,你受苦了。”

葆光搖頭,喉嚨仿佛塞了鉛塊一般,沈沈地疼,疼得她心臟似乎揪成一團。

這是四年裏,她和父親艾原野的第一次通話。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怎樣面對父親四年的等待。

“你沒有錯,不要和爸爸說抱歉的話。”

遠在佛羅倫薩的男人竟紅了雙眼。他身在高位,引領價值千億美元的品牌,可謂商界的贏家,卻不能走下來扶一扶倒下的女兒,不能給她一副寬闊的肩膀遮風避雨,身為丈夫的他是失敗的,身為父親仍是失敗的。

他說:“遇子,是爸爸對不起你。”

葆光埋下頭,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電話裏的聲音溫柔細膩,葆光一字一句仔細地聽著。

父親和她說:“不必在意那些審視的目光,不必感到黑暗和畏懼,倒下了再站起來,爸爸等你站起來的那天。”

父親的鼓勵來的不遲,遇桐死後,她一度封閉自我,拒絕每一個人的善意援手,但是她最不應該拒絕的人卻是自己。

帽子下的額頭汗涔涔的,嘴唇因為幹燥起了皮,她放下電話,動了動唇,和臧巖道:“先去見太奶奶。”

秋水宅裏,老太太嘆息了一聲,“十姐呀。”

葆光自己倒一杯水,嘴唇碰到杯沿,聽見老太太溫潤的嗓音。

董如許不緊不慢地說道:“艾家不愛張揚,但關鍵時刻也還是要領導人親自出面解決。社交障礙不是不能克服的病癥,如果患者拒絕治療,再好的醫生也治不好。好在,你是走出來了。”

葆光沈默了一下,“太奶奶,我想明白了。”

董如許摸摸她的手,“你要在太奶奶這裏拿點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火棘這種植物真的很好看。

//本文在大修,基本隔一兩天會放一兩章,喜歡看的小夥伴不要急哈。

另外在更《朝暮》,喜歡古言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波。

☆、028

葆光搖頭,她從沒想過要從太奶奶身上得到什麽。

老太太撫著她的頭,手落在她後頸,“讓太奶奶看看。”

葆光摘掉帽子,拉開拉鏈脫下外套,頭發披散開搭在肩頭,她把頭低下去,隨後聽見老太太一聲嘆息。

老太太摩挲著脖頸上顯眼的疤,“大概真的不會消了。”

“這疤是我從樓上摔下來時留的,它是在提醒我,遇桐的死亡,母親對我的憎恨,還有兇手的栽贓陷害,但今後它再也不會是我人生中的汙點。”葆光握住老太太的手,緊緊的握了一下又松開,“我什麽也不要,現在我要去尋回自己的位置。”

老太太撫著她的頭,“你的位置是什麽?”

“艾家被稱作世家之冕,我想做冕上最耀眼最昂貴的寶石。冕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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