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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料之外加深。原先在一世的時候不覺得,現在離開了,才發現自己更加懷念了。

並且她發現,有時候這種懷念,也並不像以往遇到人又死別的那樣讓人難以接受。那只是一種淡淡的感情,就像清淡的菖蒲香,雖不濃厚,雖讓心一直滿著,卻不會有傷害。想起四人之間的相處,想起梁祝二人白發蒼蒼面生皺紋卻依然要取笑她讀書不努力,總感覺到會心一笑的美妙。

她想,如果是以天下為己任的他們在這裏的話,大概這會兒又要忙活了。

“娘娘你怎麽了?小心長針傷手!”青鸞看唐眠難得地發呆了,忍不住提醒。

“啊,無事。”唐眠自嘲一笑,突然想到什麽,道,“對了,你去天祿閣幫我看看那個小孩子在不在,如果在的話就請過來。”

“那個小孩子……”青鸞想了想,才想起來是那個面相老成只會讀書的小書生,她有些尷尬,食指撓了撓頭,“把他請過來,是不是不太好?……”

“怎麽了?”

“這——他是男的,進後宮,還是娘娘的殿,是不是……”

“青鸞。”

“誒?”

“他才十歲。”

青鸞撅嘴:“好嘛,我去請他來。”

其實她是覺得她比那個姓司馬的小孩子大了好幾歲,可是每次在天祿閣看見,又總覺得他比她好像懂事老成很多。娘娘對他好像也比對自己好……怎麽說,她心裏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她想著應該是娘娘喜歡讀過書的人,就跟宮裏會識字的侍女學了一點,但總也學不會。於是她對司馬遷的感覺就更微妙了,有些敬佩又有些嫉妒。

青鸞起身,一路小跑出去了。

唐眠從竹凳上站起,伸了伸懶腰,前後扭動舒展了下筋骨。前幾日都是雨天,她窩在殿裏感覺都要發黴了,今天難得的大太陽把表層的土也曬幹了。她命侍女取了一塊絹布來墊在一棵女貞樹下,倚靠著樹幹,邊讀著竹簡上的文字,邊一根根排列好穿起來。

陽光透過樹葉撫摩她的手,被磨得光滑的青黃色竹簡映著光,唐眠覺得眼睛有些晃,便看向手上的樹影。

微風輕動,樹影搖曳。

她還記得她辯難辯不過他們,就問了一個問題:“你們說院子裏的那棵樹搖動的時候,是風在動,還是樹在動?”

待到他們辯論了半宿都說服不了對方,她才慢悠悠地裝很有文化的神棍道:“非是樹動,非是風動,仁者心動。”梁祝謝三人皆驚,卻又問她:“你這又是聽了哪位高人的話來賣弄了?”

唐眠懶懶一笑,摸到旁邊一小根女貞樹枝,似乎又想到了他們多次的別離時刻。她輕念道:“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陽光靜好,綠葉華茂,唐眠只覺得身上暖洋洋的,睡意漸濃起來。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噔噔噔地過了來。

還有一個侍女急急地喊著:“皇上,娘娘她說不許人……”

“閉嘴!”劉徹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粗啞憤怒。

“皇上!”一宮的宮女都跪了下去。

唐眠迷迷糊糊聽著宮裏頭的動靜,卻不想為劉徹站起身來——不知道他又聽說了她的什麽事上門來維持正義了。

“陳嬌!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嗎?”

“喲,哪種事情?”唐眠依舊懶懶地倚在樹上,眼睛微睜。

饒是劉徹也發現阿嬌和以前有些不一樣。陽光中她的白衣發亮,表情有些懶怠,眼裏含著些迷糊,似是剛睡醒。不染脂粉的臉有些素淡,卻好似發著容光。她手中拿著一卷竹簡,倒不像是陳阿嬌,而像是哪個宮裏輔書的女官。

然而不過一瞬,怒氣就沖上他的心頭。他彎腰一把拉起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揪了起來,眼神微瞇,滿是狠戾之氣,咬牙切齒道:“我和子夫的孩子沒了!你高興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故意摔倒把孩子摔沒了的,你是不想讓我有孩子是不是?!還是你以為是子夫的孩子克死了你的孩子,所以敢對無辜的孩子下手?——你以前就是個狠毒的人,但我以為你還不至於做出這種事,現在我總算知道了!陳嬌!你不是狠毒,你是瘋了!——”

劉徹一揚手,甩向唐眠。

作者有話要說:要去寧波看老同學,三天。今天我在寧波了,應該是存稿箱君幫我發的~存稿真的好累啊趴了orz

☆、大漢天子之陳阿嬌(五)

唐眠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然而劉徹到底是從小習武強身的,手勁極大,她立刻感覺到手腕一陣鉆心疼痛,再使不上力氣,她連忙另一只手松開竹簡,兩手擋住他的巴掌。

唐眠覺得有些好笑。若真是陳阿嬌在此,聽到劉徹懷疑她是預謀摔倒故意殺了自己的孩子,恐怕立刻會痛苦得去撞墻了。不過看劉徹這樣生氣,她也已知道,當是衛子夫的孩子沒了。至於怎麽沒的,她可一點都不知道。

劉徹一只手提著她,再空不出手來,看到她臉上那抹嘲諷的微笑,直覺得心情更差。他狠狠把她摔在地上。眼光落在剛才掉在地上的竹簡上。

“呵呵,你大字都不識幾個,這又是在玩什麽花招,啊?!”劉徹拾起這卷竹簡,作勢就要往地上扔去。

“不要啊皇上!”青鸞遠遠就聽到椒房殿裏的動靜,飛快地跑過來,就看到這個場景,想到這幾天來娘娘每日辛苦抄寫的情景,立刻撲上去阻止了劉徹,哭著道,“皇上,這是娘娘沒日沒夜抄了十幾天才抄完了,就是預備著給皇上的,求皇上不要這樣做!!娘娘抄的手上長了好幾個繭子了青鸞看了都心疼啊……”

劉徹被她制住,停了下來,看了眼手上的竹簡。

他看著正面色冰涼目光冷然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的陳阿嬌,忽地冷笑一聲。

“連別人的孩子都會殺的人,就該嘗嘗這種心血被人糟蹋的滋味——大概這樣你才能體會到一些子夫現在的痛苦吧,啊?!”他將竹簡重重地摔在一旁的石頭上。穿竹簡的細麻繩不可能輕易被弄斷,他又一腳踩了上去狠狠碾壓一番。

唐眠冷冷看著劉徹的舉動,盯著他腳下的竹簡,而後爬起來,撣了撣衣上的灰塵,走了上去。

她出其不意地揚手,從下而上,一巴掌甩在劉徹的下頜上。

劉徹只感覺左半邊的耳朵轟鳴,幾乎不相信眼前的景象。

“陳阿嬌!你敢?!”

“是,我敢。”唐眠的聲音有些輕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座無情的泥像雕塑,“你要做什麽我都不在意,但是,如果你再不從這竹簡上放下你的腳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

劉徹看著面前的女人,面容熟悉,眼神卻陌生。那一雙眼就如一口古井一般波瀾不驚,然而他已感受到黑色的暴風雨和閃電。

——她不是阿嬌。

劉徹突然有這樣的感覺。他放下腳,叫來近侍:“來人!把皇後抓起來。”

“呃……是……”幾個太監面面相覷,一起走了過來。靠近門口的一個侍女卻是偷偷地出了去。

“娘娘,得罪了。”幾個太監忐忑地一拱手,圍在唐眠身邊,卻沒敢碰她的衣角。

唐眠俯□去,撿起地上的竹簡,拿衣袖擦了擦。竹簡的磨損有些嚴重,看來是得再抄一份了。

劉徹看著唐眠款款的動作,註意到她的憐惜眼神,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他記得那個侍女說,這份竹簡是阿嬌抄給他的。然而想起衛子夫,想起剛才阿嬌桀驁的眼神,他終是一怒。

“我已經抓了你宮裏的侍女楚予,她說你還行了巫蠱之事咒衛子夫,你可有做過?”

“沒有。”唐眠迅速道。

“既然如此,你敢不敢讓人搜你的椒房殿?”

“請隨意。”唐眠手持竹簡,走到一邊的幾臺上,坐了下來,“青鸞,為我磨墨。”

這女人……還真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啊。劉徹發現他有些看不懂她了。以前的阿嬌鋒芒畢露,不肯吃一點虧,現在的阿嬌,卻有些與世無爭的味道。

劉徹看著她提起筆,蘸了墨,取了一片竹簡繼續抄寫,絲毫不把他放下眼裏。

“給我搜椒房殿!”

“諾!”一眾太監侍女慌慌忙忙地跑進了殿裏頭翻找起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沒多久,裏頭傳來一個太監和幾個侍女的驚呼。

而後走出一個小太監,全身顫抖,把手裏的東西遞到了劉徹面前。

“回皇上,在、在殿裏皇後的床下發現了這個……”

他手上是一個人形的娃娃,娃娃的腹部有些凸起,上頭紮了一根針,胸口縫了一個人的名字:衛子夫。

劉徹看到這個娃娃,氣得發抖。他大手一抓,將娃娃抓了過來。娃娃的背後,一塊綢上寫著一個生辰八字,還是一根針釘在上面。

“陳嬌!你還有何話說?!”他狠狠將娃娃甩在陳嬌面前的幾臺上。

唐眠瞟了眼幾臺上的娃娃,做工粗拙,裏面塞的好像還是稻草。她再度把視線移回到竹簡上,細細抄寫。

“我無話可說。”她早就在想著背後的那個人會想出什麽招數來對付自己,原來也不過是這樣而已。

“你!——”劉徹氣不打一處來,“來人!把惡婦陳嬌帶下去,充入掖……”

“唉呀皇上,你們這是在鬧什麽呀!”一個尖利的聲音在宮門口響起,中年婦人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阿嬌怎麽了,唉呀怎麽衣服都臟了。”

“參見皇上。”另有一個老邁女人走了進來,卻是太皇太後的貼身侍女靜姑姑,“誒——你們這些沒用的家夥,快把面盆拿來替皇後擦擦臉。皇上,一點小事,你也這樣大動肝火,小心身體啊……”

“衛子夫的孩子沒了!還在陳嬌的宮裏發現了這樣骯臟汙穢的東西,靜姑姑若認為這個是小事,那還有什麽是大事?!”劉徹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覺心氣激蕩,大袖一甩,背過身去。

陳嬌!他就知道陳嬌敢這樣,都是恃寵而驕。長公主對她的寵,太皇太後對她的寵,都壓在他的身上,讓他根本動不了陳嬌一分一毫!

聽了劉徹的話,長公主和靜姑姑也是臉色突變。巫蠱之事可是大兇事,凡是與這東西沾了邊的,那可確實不好說了。

長公主楞了楞,當即與劉徹賠笑:“這真是在阿嬌房裏發現的?”

“便是剛剛搜查出來的,就在她的床下放著,豈能有假?!”

“這……呵呵……”長公主心裏暗罵一聲,卻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有時候行事確實沒有分寸,當下撫著唐眠的頭道,“阿嬌別怕,你跟娘說,這娃娃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她說著,在唐眠的手上按了按,似是提醒。

“不是。”唐眠答得心安理得。

長公主當即松了口氣,起身道:“皇上,阿嬌是你的表姐,她的為人你平時總該知道,雖然任性了點,但決不至於幹出這種事來。不過一個娃娃,要是我府裏出現的一個,難道還就是我做的不成?這娃娃是在阿嬌床底下發現的?哎呀,我聽了都感覺心驚肉跳的,阿嬌整天睡在上面,怪道我看她又瘦了幾分,唉,沒了孩子之後你不知道她有多傷心……”長公主絮絮叨叨的,雖叫著皇上,卻時不時提到景帝壓一壓劉徹。

靜姑姑在一邊冷眼看著,觀察著唐眠臉上的神色。

劉徹怒極,卻不能打斷長公主的話。

“事關皇嗣,難道姑母認為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自然不能就這樣算!”長公主道,“可阿嬌也說了,這娃娃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她病才好,身體怎麽守得住。我看先細細審問是哪個宮女做了這樣的腌臜事!”

“這本就是她的貼身侍女楚予講的,難道姑母還想推脫不成?”劉徹知道再拖下去,只會讓長公主找個替死鬼隨意了了,還是動不了阿嬌的。

“楚予?”長公主驚道,臉色一變,但轉而道,“這丫頭以前就是個喜歡吃裏扒外的東西,要是她受了別人的指使來陷害我的阿嬌,那阿嬌豈不是太可憐了?!——你,你把她帶上來!先好好地審問她才是正事!”

劉徹的拳頭握得咯吱響,卻還是只能道:“把楚予給我帶上來!”

然而這時候,一個輕飄如飛絮的聲音卻道:

“不必了,娘,劉徹擺明了不信我,我自請住到長門宮去。”

劉徹一驚,擡眼看去,正是陳嬌。

她也在看著他,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很是無所謂的樣子。

她在輕視他。

“哎喲我的阿嬌,你這是在說什麽話!”長公主聽了唐眠的話,差點被嚇住了,轉過臉來對劉徹道,“皇上啊,你看阿嬌都被你逼成這樣了,你還想怎麽樣?全無證據,僅憑一個侍女的話,你就要把最愛你的表姐廢了嗎?”

“娘,別說了。”唐眠立刻塞住長公主的話頭,心裏想著,早知道剛才不如承認了娃娃是自己做的,那樣的話現在一定順利多了。

呆在這個皇宮裏,還有一個名義上的丈夫說不定什麽時候興起了要自以為是地來寵幸一番,她實在是有些受不了。反正阿嬌背後有財力雄厚的館陶公主和太皇太後,原先的阿嬌退居長門宮後一切用度也都是不變的,長門宮在長安城外,風景優美又自由,以後不用看見劉徹的臉,那真是樂土了。

“皇上,我自請住到長門宮,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唐眠嘴角掛笑,靜靜地看著劉徹。

劉徹皺眉看著她。他突然有種預感,她是在打著什麽算盤,然而卻讓他根本看不透,好似她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過。劉徹的目光掃過館陶長公主和靜姑姑,道:

“來人,把楚予給我帶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期待武力爆表的同學們,你們忘了武力是帶不走的,掩面,阿嬌力氣不夠有經驗沒用,以及,如果一下子厲害了,那是妥妥的作死節奏(被所有人認為不好東西上身了)……當然,故事不會阿嬌在長門宮老死完了,這個故事還是比較長的。

存稿箱君的第二更,不要因為存稿箱君就不給花花哦~~窩在看著泥們(⊙o⊙)

明天晚上才回,可能要晚點更新了(→存稿箱的持久力就是這麽點orz昨天有一段重覆了,但我手機上網很不便,在這裏跟大家說聲抱歉!對不起T^T我回來就換內容!)

☆、大漢天子之陳阿嬌(六)

楚予被帶了上來,頭發蓬亂,褶皺的白衫已添了無數黃黑土痕。她身後的侍衛一撤去力道,她整個人就如同麻袋一般垮了下來,伏在地上,嘴唇青紫,瑟瑟發抖,全不敢看人,只是驚懼地低垂了眼,似已失了魂。

“楚予,你為椒房殿宮人?”劉徹暴喝一聲。

“是、是是……”楚予雙肩劇烈地抖了抖,而後便如篩子一般抖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

“你是否親自與朕招認,陳皇後涉巫蠱之事?!”

“……”楚予沒有立刻回答,頭往唐眠的方向擡了擡,卻沒有擡起。

“是也不是?!”劉徹皺眉。

“是,是……”楚予的聲音裏已帶了哭腔,整個人蜷縮起來,大袖掩在自己的臉上。她的大袖方才一直拖在地上,此刻顯露在眾人的眼中,委實落魄至極。

一旁的靜姑姑臉色一變,看左右註意力都在楚予身上,便乘機退出了椒房殿,急急往明光宮趕去。

劉徹轉過身來,頗是嘲諷地對唐眠道:“朕便知道,若你非是心虛,怎會自甘退居長門?”

唐眠一時不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才回味過來劉徹以為她自請退居長門宮,是想將巫蠱之事糊弄過去,所以自罰以掩人耳目。

人在權謀之術中浸泡久了,所有事在他眼裏便都覆雜,都是有利益的原因的了。

唐眠倒有些同情劉徹了。眼前的劉徹,還不是個成熟的君王,登基已經三年,眉宇之間仍有單純的稚氣,他畢竟才只有十九歲,還沒有成年。他滿懷著激情多次想要革新政治,卻都被自己的親祖母太皇太後壓制下去,如今也沒有多少治國的成績。現在她知道他的行為被壓制也是有原因的,年輕的皇帝,不知道把權謀用在朝政上,從長計議,而只會被偏見迷了眼睛,多生猜忌,不待查明就自以為是。

國家給了君主施展的自由。

中國的兩千多年,國家被執掌在君王手中,就像是一個器具一般。君王賢明,則國家昌盛,君王昏庸,則國必動亂。而也有的時候,國家就像一個錘子錘煉君王,煉成精鋼或是廢鐵。明君也非一朝而成,他需要在治理國家的時候吸收各種意見,各種教訓,把自己的收獲實施在國家之上,查看結果。這種經過,就好像一個農夫按土地的質量和自己的喜好種植糧食,最終的結果如何,看他勤奮與否,也看天時地利是否協調。然而若是土地和氣候一開始就不適合播種的種子,那麽國家的荒廢也不遠了。

唐眠很想離開這個錯綜覆雜的宮殿,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琢磨算計在她眼裏,和自殘行為沒什麽兩樣。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承認楚予的話是對的,那麽她想要的自由也唾手可得。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劉徹面前,她並不想承認了。

“相信一個奴仆的話,也不相信皇後的話,看來大漢的未來,著實堪憂。若我是未央宮的仆役,趁人不註意往皇上的床下扔了個什麽東西,那麽我死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拉著皇上當墊背。若有來日,我當上城門,往城下街道扔這些個娃娃,我想誰死就扔誰,一定好玩得很。”她淡淡道。

“你——”劉徹被她的話所激,頗有些憤怒,可是轉念一想,卻也知道陳嬌說的確也是事實。除非證據確鑿,否則貴族說的話與平民說的話,在這個時代自然是以前者為尊的。

“楚予!皇後如此行事,除了你,椒房殿還有誰人知?”劉徹問楚予。只要楚予招供出其他人,那麽證據至少比原先要多一些。

楚予臉色一白,面上肌肉一跳,卻還是低低道:“此、此事隱秘,唯有皇後娘娘與我知……”

她這一言出,館陶長公主長舒一口氣。她立刻換上一臉怒容,道:“楚予,我陳家待你不薄,究竟是誰人指使你,把臟水潑到了阿嬌身上?這樣用心險惡的奴仆,豈可留在身邊?——皇上,這楚予一人信口雌黃,若又咬說此事還與我和太皇太後有關,難道你也要信?那宮裏的人,以後真是三言兩語就可以造反了。今日若不用刑細細審查了她,阿嬌實在是太冤枉了!!楚予,你給我說,究竟是誰人指使你?!是不是那狐媚的衛子夫?”館陶公主一腳將楚予踢翻在地。

劉徹對館陶的強辯和她對衛子夫的辱罵憤然,卻不能向長輩頂嘴,只能安撫館陶長公主,而後讓椒房殿所有人跪在殿外,審問是否還有人知道這巫蠱之事。

整個椒房殿靜悄悄的,所有的宮人都縮著腦袋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看無人敢站出來,劉徹有些不耐煩了:“汝等皆不用恐慌,若椒房殿真有此事,那是極其嚴重的,連這椒房殿的主人,朕也不會姑息,你們最好給我想清楚了!”

劉徹在宮人之間踱來踱去,掃視他們的頭頂,強大的威壓覆蓋在這些宮人的頭上,饒是如此,仍是無人說話。

正當劉徹準備再度說話的時候,一個怯怯的聲音飄了出來:“回皇上的話,奴覺得皇後娘娘和此事絕無關系,奴幾乎每日與娘娘一處,自娘娘痛失小皇子之後,每日不過養病而已,後來身體康健些,便也不過是抄寫書卷。那樣一個,呃,臟東西……要說是娘娘做的……其實,其實娘娘的針線活根本沒有那麽好……”

這個宮人說完最後一句話,殿裏頭沈重的氣氛立刻被削弱了幾分,館陶公主甚至笑出了聲,道:“我卻忘了,我家阿女從小嬌慣,我可從沒見她學會過針線活兒……”

劉徹看去,那宮人正是陳嬌身邊的青鸞。說起來,青鸞確實比楚予還近上幾分。

可劉徹就是相信陳嬌與此事有關。他怒瞪一眼青鸞,再次面相楚予:“楚予,青鸞之話,你可有反駁?那東西,是否是皇後命你做的?!”

楚予聽了青鸞的話,本已認命癱軟,可眼下聽著劉徹的話,閉上眼一橫心道:“正是如此。皇後命我不得與眾人言說,我也只此道兇險,所以不敢聲張,然而從那以後幾日,皆觳觫至極,食寢皆不得安穩!”那位大人說了,若無異事發生,便得一口咬定不放松。她也知道,此刻她是騎虎難下,也是必死無疑了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劉徹自然聽出她話中透露的信息,問青鸞:“楚予近來幾日,可有她自己所言之情況?”

“這……”青鸞知道這是事實,可是事實也不能隨便講來汙蔑皇後娘娘呀,她難得多了心眼,鼓起勇氣道,“她確實這幾日都飲食不安,可是奴覺得,若她想要汙蔑皇後娘娘而做了這樣的事,那她更該飲食難安呢。而皇後娘娘近幾日脾胃安穩,每日都能食兩碗飯,就是聖人說的那什麽、什麽來著?反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皇後娘娘都失了自己的孩子,心裏也難受,我娘以前失了我弟弟,見到別人的孩子就更加疼愛,怎麽還會去害他?皇上你也該……啊!奴知罪,請皇上贖罪!”青鸞發現自己一緊張,反倒話又多了,趕緊把剩下的話都咽了下去。

劉徹被青鸞的一番話戳到自己的痛處,多少有些顏面掛不住。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有太監唱道:“太後駕到!——”

太後王娡年近不惑,臉上皮膚已有些松弛,顯出老態,她向來和善公正,在後宮也已有些口碑。此刻她走進來,扣著雙手,面色嚴正。眾人見到她,面色都是一變,行了跪拜之禮。

唐眠最厭跪拜之禮,早先就說自己膝蓋疼,現在也只是輕屈了屈膝。

“衛夫人小產,皇子再夭,宮中本該行哀悼禮,何事椒房殿如此喧嘩?”

王娡註視全場,緩緩道。

劉徹一使眼色,他的近侍魏德臣便湊到王娡的貼身侍女邊細細講了來龍去脈,侍女又轉言王娡。王娡點了點頭,嘆口氣道:“徹兒,此事是你過分了。”

劉徹聞言,勃然變色。

王娡卻不理他,又回過身來,快走幾步拉過唐眠和長公主的手,輕道:“親家,阿嬌,此事是皇上行事太過沖動,然而皇上再次喪子,也是心中急惱,才如此胡亂來了,你們也莫要放在心上。這事如此蹊蹺,哪能輕易就懲處一國之後?”

館陶長公主與王娡一向交好,見她這樣替女兒阿嬌說話,阿嬌的皇後之位看著也不會受任何影響了,自然是喜不自勝。

“哎,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阿嬌什麽人你是最清楚不過的,小兩口鬧點變扭也是有的……”

劉徹見母親又是如此低聲下氣賠禮道歉,想起她為皇後時,也是這般與太皇太後和長公主委婉交好,不惜捶腿敲背,心中又是郁郁,正欲出言阻止,卻見王娡轉過頭來道:“楚予,你說自己是受皇後指使,他人盡皆不知,既然不知,熟知你非信口雌黃?——若真有此事,椒房殿這麽多人,怎會一個都見不到?你說不出還有誰知道,那麽何時何地,與皇後有所行事,你倒是說說看!”

“這,這……”楚予伏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時間地點從來沒有過,如何說得清?哪怕她說了,卻也不知道當時當地皇後在做什麽,更重要的是,她也知道,皇後這幾個月來,身邊總是有宮人在候著的,尤其是青鸞,哪裏還有什麽空隙可鉆?

她這了半天答不上來,卻聽得太後道:“如此這般舌頭打結,可知是血口噴人了!區區小奴,竟也敢侮辱陷害當今皇後,分明是用心險惡,楚予,你知不知罪!”

她這一聲如同雷霆。楚予似是發了懵,半晌之後,頭重重磕在地上,額角通紅,她不住流淚,滴在塵土上,嘴裏道:“楚予知罪,楚予知罪……”

“你有何罪?”

“楚予以歹術陷害皇後,罪該萬死……”楚予磕頭如搗蒜。

“既然這歹人已承認了——來人,還不快把她拉下去,交由大理處置!”

“諾!”

失魂落魄的楚予被帶了出去,涕泗橫流,眼中發直,面上卻似帶著絕望的,奇異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從寧波回,好累orz更新遲了見諒。其實我只有那兩章存稿我會說麽(被pia

☆、大漢天子之陳阿嬌(七)

劉徹見母後王娡目有嘆惋色,話中卻有深意,與他以前所見低眉順眼之態毫不相似,心中頗有些震動。

“母後此話怎講?”

王娡道:“母後怎會不知道你心中郁郁?母後也知道,徹兒心氣高傲,天生就有王者氣象,是以對母親要你娶阿嬌之事頗有不滿。然而個中利益,你此刻也應該看明白了。”

劉徹自然知道,若不是他與陳阿嬌有了婚約,館陶公主便絕不會明裏暗裏幫著操作,他這個王位也絕不可能得來。甚至到現在,由於陳嬌也是太皇太後的孫女,有她與館陶公主周旋,太皇太後和他的關系,還處在平衡之中。甚至他要從太皇太後那裏謀取更多的勢力,也需要借助陳嬌二人。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劉徹看明白後,他和陳嬌的關系便無真情可言了。

館陶公主費盡心思把陳嬌推上皇後的位子,便是要借此進一步提升陳家的地位,陳嬌背後巨大的關系,加上陳嬌的皇後地位,若太皇太後離世,那麽這便是下一個竇家,甚至——下一個呂家。

陳嬌的皇後,是絕不能讓她做下去的。在這一點上,劉徹有清醒的認識。

“可巫蠱之事,向來為宮中大忌,若陳嬌身陷其中,也決不能全身而退……”劉徹明白自己有些過於急躁,然而他卻無法讓自己三個月大的皇子死得不明不白。

王娡面色有些不悅,似不願他在說下去,道:“巫蠱之事雖為大忌,但正如陳嬌所說,若今次失了法度,若有唯恐天下不亂之人以同樣手段害人,我宮廷之中,怕是不會安寧了。今日我聽說此事,趕緊去玉堂殿,卻聽下人說你聽信了楚予的話,已去了椒房殿責問。我問了太醫,諸太醫皆言,衛夫人之小產,乃飲食不當之故。你今天若真處罰了阿嬌,而此番真相又被傳揚出去,那一旦太皇太後和館陶公主知曉緣由,你的處境必然會更糟糕。今日之事,確是你太過魯莽了。”

劉徹一楞,看著王娡,喉中頗有些喑啞,道:“孩兒……確是有欠考量。”

太傅也曾多次教育於他,與太皇太後周旋,必不會一兩日就見效,他需學越王臥薪嘗膽,十年方能破吳。可是十年,對於現在心氣激昂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他來說,實在是太長了。

“我兒不必洩氣。若我兒能從此奮起,努力經營,想必終有一日不需如母親一般屈膝人前了。”王娡落寞一笑,“走吧,今日之事,我們尚需向太皇太後說明,且謝罪去。我兒膝下有黃金,我卻是不打緊的。”

她這一路走來,從已經嫁人的民婦入到宮中,無美貌無高才,做到美人之位,若非一步步謹慎做小,早就如栗姬一般成為他人的墊腳石了。此身一入宮門,便無選擇,她已年衰色馳,娘家人本也沒有希望有很大的勢力,她只想幫著唯一的兒子把江山守住。

劉徹抿嘴不語,再次回想步出宮門時方下定決心道:“母後忍辱負重,孩兒豈敢辜負。明日我會去向姑母和阿嬌致歉。”

王娡一楞,面上松了下來,眼中很有誇讚意:“我兒有如此心胸,大展宏圖指日可待!”

“夫人,皇後來看您。”

“啊,快請進來……”

唐眠走進殿中,一股濃烈的藥味傳來,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暗處,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臉上帶著幾分不安,扶著侍女掙紮著從床上站起,向她行禮。

“參加皇後。子夫不曾遠迎,還望贖罪……”

“青鸞。”唐眠做了個手勢,青鸞立刻上前扶住了衛子夫,把她扶回了床上躺下。

“不,我不打緊。”衛子夫還是掙紮著坐起來,仰臉望著唐眠,眼中含著幾分恐慌。

“你和我一樣都是失了孩子,是什麽滋味我知道,哪怕身體好了,心裏卻還是好不了的,躺下吧。”唐眠語氣淡淡道。

然而衛子夫是逆著光看她的,並不見到她沒有表情的臉,只聽她嗓音平和,聲音裏卻有些空洞洞的,好似倔強地藏著憂傷一般。

“都失了孩子”這一句,更是擊中了她的心。她不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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