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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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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殺、我。”

問句變成肯定句。

巫夏不知道說什麽,一個勁地搖頭。

陶子赫何其聰明,他今天剛聽過巫夏講“秋雨吟”第二重,晚上就陷入夢魘,在夢裏遇到深埋在記憶之中的人,醒‘來後一直吐血,渾身劇痛無比。

而巫夏,又恰巧在他旁邊,說不是來殺他的,鬼都不信。

他連連冷笑,從枕頭底下抽出那把棕色有缺口的短刃。

巫夏捂著鼻子,手撐著地站起來。她沒看到他的小動作,想繞開他去外面。

經過他身邊時,她感覺一陣風向她襲來,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一只大手掐著脖子按到墻上。

他力氣很大,她幾乎是淩空被掐著的。

巫夏覺得自己脖子兩邊快要痛死了。

她艱難地伸手推他,腳尖也用力,不停地踹他。

“放、放手啊!”

“我、我沒、想……”

後面的話講不下去了,陶子赫收攏力道,所有的力氣都往她喉間擠。

她臉憋得通紅,右手剛要一翻,陶子赫拿著刀的那只手已經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向上掰。

秋雨叫不出來了。

巫夏呼吸困難,大腦一片空白。

求生的本能欲望讓她使勁掙紮。

雨絲被狂風吹進來,打在陶子赫後背。他恍若未覺,眼睛一眨不眨,凝視她掙紮的模樣。

再使勁一點、再用力一點……

她就會死。

“哐哐”

破舊的木門打在墻上,聲音大得嚇人。

陶子赫瞳仁漆黑如墨,裏面翻滾著的殺意慢慢平息,化為一口幽深的清泉。

他突然松了力道。

巫夏腳尖點地,控制不住地咳嗽兩聲。

她摸了兩下喉嚨,擡眼時還有些茫然。

陶子赫“呵”了一聲。

巫夏仰頭與他對視。

他低頭,一動不動,把她困在自己與墻壁之間。

空氣入肺,巫夏終於反應過來,這個男人,剛剛是情真意切地——想要殺她。

滔天的怒火湧上心頭,她咬牙推他,推不動,擡手便惡狠狠地打他的肩膀。

“你!”

“你——”她話音顫抖,眼眶唰地紅了。

陶子赫被她接二連三打了幾下,稍微後退幾步。瞇起眼,見她還要打,擡手“啪”地接住她高高擡起的手。

“怎麽?”他語氣涼薄,聲線冷硬,“你能殺我,我不能殺你?”

“不能!”巫夏把手抽回來,大聲吼道。

她腦子很亂,耳朵裏嗡嗡的,只能勉強靠他的嘴型分辨出幾個字。

她明明都受傷了。

固元丹只剩最後一枚,她都沒敢用。

她從來沒有這麽努力地想要救一個人,還是一個將來會覆滅她全宗的人!

他怎麽可以這樣!

陶子赫盯著她因為憤怒而通紅的臉,驀地笑了。

身形清瘦,臉色比月色還白的男人換了只手拿短刃,眼裏盡是嘲諷。

他指指門,形容淡漠,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平靜開口:“算上你之前的一瓶藥水和一枚藥,這一次你殺我未遂。”他頓了頓,“我們兩之間——總該兩清了吧。”

巫夏擡頭,她一激動就喜歡哭,有時候她不想哭,那眼淚還是跟水龍頭一樣止不住。

這一次也一樣,她使勁抹著眼睛,把眼眶周圍揉地紅彤彤的,才肯住手。

耳朵裏總算不再轟鳴,聽清的第一句話就是他這句。

她沒應聲。

陶子赫離她一丈,揮了揮手,“你走吧。”

巫夏跟著上前。

他坐在床邊,揚起眉,“怎麽?還想殺我?”他晃晃手裏的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再來一次,我就真對你不客氣了。”

他指尖“啪嗒啪嗒”輕輕敲擊刃面。

巫夏抽噎一聲,像是決定要徹底割裂二人建立的那點微薄的友情,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你這個白癡!你會後悔的!我會殺了你!”

說完轉身就鉆進雨幕中。

陶子赫站到門口,看著她像一只雨裏的小麻雀,狼狽又弱小。

捏著門框的修長五指猶豫下,把門拉得大開,任憑飄搖風雨降落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

他捂著腦袋,面容冷漠,端坐到天明。

巫夏在雨中狂奔,她胸腔裏疼得厲害,急需大量靈氣來回覆一下。

可是識海內儲存的靈氣早就在剛剛布陣時用完,世俗界靈氣稀薄到可以不計,她該去哪裏修養?越想越委屈,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來止住眼淚。

連綿起伏的大山就在眼前,她接連跳過幾座山頭,憑著一腔怒火,決定回到陣法中心。

她要回去!

她要把所有的事告訴師父和宗主!

“啪”——一根枯枝被踩斷,她回頭望了眼,打了一個哭嗝後,突然“咦”了聲。

她剛剛是不是……感受到了靈氣?

在大山深處?

擡起的腳步猶豫一下,她循著感應到的方向,慢慢挪過去。

雨還在下,腳下的路早已是一片泥濘。她把乾坤袋翻個底朝天,找到一盞琉璃燈,勉強照清前方的路。

黑夜中一雙雙屬於野獸的紅色眼睛在洞穴或雜草裏浮現。巫夏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終於在後半夜來到了靈氣聚集地。

這是最近倒黴的事中,唯一還算幸運的了。

她跳上一棵巨樹,坐在樹枝上打坐調息,握住從乾坤袋裏倒出來的幾顆靈石,配合流轉在身體表面的天地靈氣,周轉全身。

秋雨劍畢竟是她的本命飛劍,即便強制退出幻象,也盡最大努力讓她的傷害降到最低。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躁動的各處經脈平靜下來,體內溫和平靜,一片暖洋洋的。

巫夏吐口氣,睜眼,發現雨停日出,微醺的天光為大地披上一層彩衣。

她沒著急離開,坐在那兒開始盤算最近這一件件事。

要不要回去?

可是……任務還沒完成。

想到陶逸春可能已經把她接任務的事宣揚得滿城皆知,她就有些嘔。如果她沒完成就回去……那,他們那群本來就看不起蝶族的家夥就會更加猖狂了。

不行!她可以不管陶子赫,但是任務還是要做!

只不過,她略皺眉,還是忍不住想到昨晚,那個幻象裏的男人究竟是誰?

她昨日匆匆一瞥,只覺得他長得有幾分像宗主,可是……她想到宗主圓乎乎的身子和笑瞇瞇的眼睛,跟那個男人身上的氣質是一點都不像啊……

還有那個女人,陶子赫對她的恐懼反而沒有對那個男人強,是他母親嗎?

生母還是養母?

巫夏向來不聰明,要她通過幾幅畫面就解密簡直是在為難她。

正想著,玉簡突然亮了。

她註入靈力,那頭傳來師弟巫衡詭異莫測的聲音,“師姐,去哪兒了?”

巫夏憋著羞恥心說:“在做任務。”

本來以為會遭到嘲笑,不成想巫衡的註意點壓根不在這兒。即便沒有看到他,巫夏就是覺得他做賊心虛地低下頭,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用小到不能再小的氣音八卦道:“師姐,我聽說師父閉關不是因為要沖渡劫,而是受了情傷!”

巫夏:“……”

巫夏:“沒什麽事我先忙了。”

巫衡著急忙慌地制止她,語氣裏多了點怒其不爭的失望:“師姐!是真的!聽說師父幾百年前允諾一位故友要照看他的女兒,結果那女子五年前不知何故竟然隕落了。因果關系之大,使得當時都快出關的師修為受到重創,只得延長閉關時間……”

“你聽誰說的?”巫夏鴉羽般的睫毛一顫,冥冥之中覺得有根線即將要把自己腦子裏那些不清楚的東西逐漸捋直了。

巫衡得意洋洋,“大家都在說!聽說是那女子迷戀師父不成,以身入魔,用自盡逼迫師父去見她最後一面。結果師父是下定決心不再見她,寧願承受因果之力反噬啊!師父可真是……”

巫夏心頭立即冒出來一串串各種妙計。

巫衡再說什麽,她也聽不到了。確認師父還要再繼續閉關幾十年後,她掐斷聯系,捂著心口躍躍欲試。

她怎麽就忘了這招!

不要師父、宗主、不要任何人,僅憑她自己就能辦到的一件事!

修行之人大多涼薄,為了飛升,他們可以避世不出幾百幾千年。

這不僅僅只是為了修煉,還是為了避免因果糾纏。

受到因果糾纏,修行之路將會有諸多坎坷乃至劫難!

如她師父華容道君一般,曾經允下的諾言一朝被毀,那他作為允諾人,遭到劫難是很正常的事!

一般來說,修行越高,越容易遭到桎梏,像她這種小蝦米,反倒容易被冥冥因果忽視。

不過陶子赫是誰,在夢裏他可是大殺四方,不要太意氣風發!他一定,一定會被天道註意到的。

指望陶子赫良心發現,洗心革面做個好人,僅憑著他的品德去約束他,希望他以後不要傷害劍宗,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可是如果把他引到修行路上……讓他允諾要照顧同門,不得濫殺無辜……

有因果糾纏加持,就算他想毀約,那也要看他的修為能不能抵得住反噬!

巫夏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

聽說上古時代有一種可以把因果糾纏“具象化”的儀式——仙魔誓,以心頭血為註,許下諾言。一旦違背諾言或有悖前言,直接自爆而亡。

不可謂歹毒又令人安心。

不過那只是傳說,巫夏不貪心,即便只是普通的因果糾纏,也夠陶子赫忌憚了。

她笑著笑著又皺起鼻尖。

她並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昨晚的確是她先做錯了,她不該隨意地刺探人心,還把他置於危險之地,被打被罵她都認。

而且對於陶子赫,她格外地具有包容心。

即便她昨天放狠話要殺了他,現在想出這一招妙計後,她只想立刻飛過去跟他“親親熱熱”地成為同門,教他劍法,給他法器,引他入道。

每日耳提面命,讓他承諾會恪守門規,不肆意妄為,濫殺無辜。

可是——他昨晚都暴怒得要殺她了,那她該怎麽接近他?

夕陽壓著茫茫大地,碧葉搖晃,窸窸窣窣。

巫夏眺望遠方的小山村,身形化為一抹流光,幾息之間便來至陶子赫家。

她在門口徘徊許久。

一擡頭,黑衣少年寬肩蜂腰,眼睫黑長,鼻梁挺直,唇色卻有幾分蒼白。

他不知在身後站了多久,垂眸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見她望過來,他收回表情,冷笑一聲,“怎麽,還有膽子來殺我?”

巫夏的怒火一瞬間又被激發起來,大言不慚的家夥!

“如果沒事,還請你別站在我家門口。”陶子赫繞過她,往家門走,“不然,我會以為你有攻擊意圖,是會反擊的。”他扭頭,面上又含著標志性的輕蔑,意有所指道:“昨晚,你受得傷不輕吧?”

巫夏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哼一聲,往前走。

“等等。”

陶子赫腳步沒停。

巫夏沖到他面前,攔著路,深吸一口氣後,用她這輩子最誠懇的語氣求道:“我想收你為徒!”

他低眉斂目,黑沈沈的瞳孔中倒映著她一張焦急忐忑的小臉。

“收徒?”他沒有一口否定,反而玩味道。

巫夏小腦袋點個不停,使勁搜刮著措辭,“你也知道的,我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很註重傳承的,我想把我所學的都交給你。所以昨晚只是一個試煉,”她揚起臉,越說越肯定,“恭喜你,你通過了我的試煉!是個心智堅定之人,所以我決定收你為徒。”

怕他不答應,她連連許出好處,“作為你的師父,你想要什麽都可以跟我提!”

“啊,對了,你知道什麽是修行嗎?半只腳踏入仙門,那將不死不滅,萬古長存、與天同壽……你會很風光的,別人都不敢惹你……”

陶子赫神情莫名,突地打斷她,“你連我都打不過——”

“誰說的!”巫夏很著急,“我昨天要不是為了救你,會被反噬嗎?你一個凡人,想打過修真之人簡直是——”

她猛地閉嘴,斟酌一下用詞,氣弱道:“反正昨晚我是讓著你的,不信我們再來比劃一下?”

她太焦急了,以至於沒聽到趕過來的腳步聲。

陶子赫不知道在想什麽,擡手讓她閉嘴。

“仙人嗎?”

兩道戰戰兢兢、不可置信的男女聲同時響起。

巫夏回頭,尷尬地撓了一下臉。

陶父陶母以前知道經常會有仙人下凡來選弟子回去培養。只不過以前選的都是小孩子,怎麽陶子赫都這麽大了,還有人專門來帶?

他們畏畏縮縮的目光中,又隱隱夾雜了期望和興奮。

互相對視一眼後,陶父上前,用他臟兮兮的手使勁推了一把陶子赫,“你還等什麽,快拜見仙人,哦不,師父啊!”

“是啊是啊。”就連昨天對他不假辭色的陶母,這時也一副與有榮焉的欣慰模樣。

“仙人快請進,快請進!”

巫夏飄飄然,進了陶家小院。

陶子赫自從養父母出現就一直沒說話。

就在她以為她可以通過養父母直接帶走陶子赫時,陶父,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仙人,以前的仙人帶走孩子後,都會給父母一些補償的。”

他似乎很難為情,“你也知道的,畢竟我們把他養得這麽大。他這一走,家裏就只有我們兩口,以後農忙的時候沒人下地,我們兩老了也沒人照顧……”

巫夏沒有隨同門們來世俗界收過弟子。聞言以為這只是一道固定流程,沒多想,伸手摸向乾坤袋,從裏面翻出一把碎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在夕陽下閃著光,陶父陶母眼神直勾勾的。

就在巫夏即將伸手遞給他們時,一個紅影從斜刺裏飛來,力度很大,“啪”地砸中她的掌心。

她下意識一握,發現是一團紅色的內臟。

鮮血稀稀拉拉地包裹住銀子,順著她的肌膚紋理往下流。

“你幹什麽呢!”陶父突然大吼。

陶子赫坐在樹下,修長白皙,帶了點鮮血的指尖敲著竹筐的把手。

聞言,他懶懶地掀起眼皮,徑直走到陶父面前。

陶父瑟縮,大概是覺得丟臉,惱羞成怒地站起來,板著一張臉瞪他。

“被仙人選中,多開心的事!你幹嘛!”他情緒太激動,口水都噴了出來。

陶子赫厭惡地後退,望了眼巫夏,諷笑道:“怎麽,你忘了,你們還拿著蕓娘三兩銀子。我走了,她找上門來,你把誰給她?”

他眼裏的鄙夷幾乎化成實質,一字字珠璣:“還是說,你要親自入她閨房,與她滾為一團?”

陶父聽到這話氣息不穩,胸膛劇烈起伏,鼻孔張得很大,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他沒念過書,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打。

在他們這兒,父親,是一個家中絕對的權力中心,所有人都要捧著供著的。

但是,在陶子赫這兒,他吃了太多次癟。這個白眼狼,當初就不應該撿回來!

他不止一次地想好好教訓陶子赫,沒想到他還是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所以今天即便仙子在這兒,陶父也忍無可忍了。

於是巫夏看到,眼裏即將噴出火的陶父突然沖到一旁的雜貨裏,不知抽出什麽就往陶子赫那邊跑。她定睛一看,被嚇了一跳,竟然是鐮刀!

她頭皮發麻,擋在陶子赫面前,伸手攔著:“有話——”

後背被人猛地推了一下,與此同時,冰冷的男音在她耳際響起,“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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