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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底死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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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眼神飄遠,呵呵一笑,漫不經心道:“現在也不晚。”

“晚了。”皇帝掐著他的脖子將他靠近自己的臉,猙獰的雙目直刺他眼:“太晚了。朕不怕告訴你,朕已經下令將老九拘押至保定看管起來,你女兒運氣好,嫁人了,朕不為難她,可你獨子尚在。你敢以死相挾,朕讓他們統統替你殉葬。”

胤禩一臉麻木的平靜,眼中波瀾未起,原本黑漆的瞳仁在燭光下終於有了光彩,卻仿佛帶著與生俱來的嘲諷。

胤禛害怕了,若這一切都攔不住他赴死的腳步,還有什麽能威脅他順從聽話?

“你再絕食三日,朕定要命那個妒婦自盡,再焚屍揚灰。你想與她合葬?恐怕是連葬身之地也求不得!”未經深思,比先前更刻薄狠毒的話已出口,胤禛放佛在老八眼底看見一絲微弱波動,頓時信心大增。

胤禩眼睛細細端詳胤禛面色神色,胤禛怕被老八看出半分虛張聲勢,冷笑道:“莫以為朕會估計面子下不了手。你和老九朕都圈禁了,老十四一母所生又如何?郭絡羅氏堪稱大清第一妒婦,頂撞皇考、克死雙親,這些年成日裏攛掇著你不思政務,你以為朕會礙於老安親王的面子不敢發落她?”

胤禩聞言一怔,目光松融。自成婚以來,他一直護著縱著毓秀,亦是憐她年幼失怙。她阿瑪明尚因詐賭被判斬監侯,連累毓秀額娘郁郁而終,是的毓秀小小年紀淪為孤女,重回安王府。他一個生母出身不高的皇子尚且在宮中掙紮求存,何況一介孤女?寄人籬下也造就了她強悍潑辣的性子。只是這樣一件慘事被老四用‘克死雙親’這樣刻薄的話說出來,難免讓他想到良妃。

皇考肆意謾罵時,也曾說過他克死親母,卻佯作孝順,拿著良妃喪事做幌子收買人心勾連大臣。

胤禛終於逼得胤禩動容,卻不是因為唯一的兒子,甚至不是為了老九,而是因為一個在他看來毫無可取之處的女人。能得管用的把柄固然好,可心中對老八不免升起恨鐵不成鋼的酸澀恨意——堂堂七尺男子,豈能受制於妻。

皇帝壓下將郭絡羅氏骨粉收回來再撒到窮鄉僻壤裏去的念頭,用盡力溫和的聲音對胤禩說:“自朕登基之後,你在背後做過多少手腳?得有今日不過是朕收回對你昔日加恩罷了。能收自能給,你聽話,日後時候到了,朕自然將一切都再交還於你。”

胤禩嗤笑出聲:“四哥想讓罪臣如何聽話?不說出來罪臣心裏沒底。”

皇帝無視老八眼底的謾諷,攬了他腰身靠向自己,行如合抱:“你乖乖用膳,將肚裏這個生出來,朕把老九還給你。”

胤禩無言皺眉,眼中怒氣幾乎混著眼淚滴落下來。

皇帝自然察覺到了,先一步又道:“並非將你視作妃嬪孌寵,你又何必自輕?”

胤禩終於嗤得出聲:“不做孌寵,莫非視作臣弟?”

胤禛盡力維持的溫和面目終於不耐,冷下聲音開口道:“朕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不管是殺老九還是放老九,全在八弟一念之間。你若不信,大可一試。”

說完又覺太硬,逼老八玉石俱焚更不妥,覆又微微嘆息一句:“老九死活朕不在乎,我大清多一個人圈禁或是多一副棺木也是朕一句話的事。他活著於朕名聲卻有益處,朕欲令他死,也是因為他死不悔改的緣故。你乖乖聽話,朕將他圈在京城,讓你們每年見一次面,總還是辦得到的。”

胤禩目中冷嘲之色褪去,似在權衡沈吟。

胤禛耐心雖多,但終究說一不二慣了,厭惡了商賈一般的討價還價。他不過想求一個兒子,卻要拿著平身最恨之人的生死引他上鉤,逼他低頭——本是素來做得最順手不過的事,今日卻別樣耗費心神。

事已至此,總歸莫要逼他太緊太急。皇帝借口讓他自己想,以三日為限不再幹涉,自己獨自去了東暖閣歇下。

只是輾轉反側半宿不能成眠,起身招來高無庸,命他遍尋宮中善針線口風緊的宮女,連夜趕制一枚驅邪避疾的荷包來,要妻子送丈夫的規制,越是端莊越好,花裏胡哨的不行,越快越好。

高無庸滿頭霧水地下去尋人了。

……

西配殿裏胤禩睜著眼睛到天明,揣摩胤禛話中的深意。他幾番試探,老四對他腹中的孽胎太過執著,早已超出了折辱逗玩的界限。至少換做他,絕不會如此不惜一切逆天行事。

手指輕輕摸在肚腹上,胤禩在心中輕聲說:孩子,阿瑪對不住你啦。

……

皇帝言出必鑒,一連兩日沒踏入西配殿,果真由著他自生自滅胡思亂想。只是在第三日的早晨,遣高無庸送來一個物件,盛放在塗了火漆的木盒子裏,是一枚青藍色的蝙蝠型的荷包,綴著三顆扁圓的桃木珠子。

高無庸見胤禩對著木盒子裏的東西發怔,適時進言道:“萬歲恩旨,這是西郊宅子裏遞進宮裏的東西,說是用來給八爺祝壽用的吉物。”

胤禩伸手取過荷包,在手中把玩摩挲,十分喜愛激動。見裏面袼褙用的是正紅色底布,只是漿得略顯匆忙,裏面裝的是紅紙包的朱砂,繩頭上結了一個吉祥如意結。

一刻之後,在正殿議政間隙喝茶小憩的皇帝,也聽說西配殿的爺心情頗好,當即使喚太監替他將荷包掛在腰間,之後居然也肯用膳了,還多要了一碗鮮魚湯配飯吃。

……

晚間皇帝再度踏足西配殿時,不許下人通傳。彼時胤禩窩在榻裏一手翻看雜書一手把玩荷包,很是隨意。見胤禛進來了,臉色當即有些意興闌珊,看得胤禛一陣氣苦。

“這麽個東西,也值得你日夜惦記?朕看你越活越回去了。”胤禛冷哼一聲,招手示意蘇培盛將折子以及茶杯放下。

胤禩冷眼看他命人來回折騰,那個意思是要將寢殿移回這裏,也懶得應他,低頭繼續翻書。

等人都垂手退下去,胤禛坐在對面的榻上喝一碗茶面糊糊,狀似不經意開口問他:“三天時間,你想明白了?”

胤禩半垂的臉上一陣不耐閃過,眉頭隆起,仍不開口。

這副死倔的模樣當然讓人看了來氣,更何況是坐擁天下無人敢有絲毫不敬的皇帝?只是胤禛今日心情總算不錯,胤禩軟硬不吝的樣子在他眼裏居然有些撒嬌別扭的味道。京中誰人不知老八是個最和善的,從不給人臉色,將人打死也是笑呵呵地發號施令。當了廉親王之後也是笑臉迎人,四處為人說好話替人講情,但他不願做的事情,就是連他這個皇帝也是費盡手段不能得逞。如今能將他逼得嗔目以對,也算朕的能耐。

皇帝自顧自用了茶點,將折子扔到一邊,轉頭命人進來服侍更衣。

胤禩早轉身向榻裏睡了,半夜皇帝照例摸上床,將睡得昏昏沈沈的人掰過來:“你真睡著了?”

胤禩迷迷糊糊被人弄醒,當即開口罵了一句:“不睡就滾出去。”

胤禛難得被罵而不覺生氣,只覺老八破罐子破摔之後越發有趣。這個敢怒敢言的模樣倒是比先前低眉順目的卻滿腹詭詐的樣子順眼多了。自那日一句‘想死很久’之後,又有幾多真心假意的話?

“你不肯死了?”胤禛不是體貼情人,心中有話就巴不得刨根尋底,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模棱兩可那是更不能忍受的。

若是以前心存狡詐的老八,必然會回一句:“萬歲體恤臣下之心,罪臣怎敢不領?”

一句貌似謝恩的話能將人氣得半死再活回來。不過今日胤禩明顯沒睡醒,氣性忒大了些,直接皺眉說道:“四哥沒死,弟弟怎麽舍得先死。”

“你咒我?”皇帝來勁兒了,一時也沒察覺沒用尊稱。

胤禩徹底醒了,仍然沒有好口氣,冷哼一聲:“不敢咒君,只是不想被充作嬪妃隨葬。”

胤禛憋了好一陣子氣,才一口噴在他臉上:“這幾日你盡琢磨這個了?”

胤禩看老四氣得青白的臉,笑意盈盈:“皇陵封頂,祖宗規矩不可以卑動尊,更何況罪臣一介布衣,要葬哪兒也行啊。”

胤禛接著微弱燭火看他,心頭為胤禩雙目中的異樣的神情狠狠一震。

這樣唇槍舌劍的對答多久沒出現過了?仿佛自從老八低頭開始,就只能聽見他說一句兩句最中正不過的甜言蜜語,再無昔日能言善辯的狡猾之才。

“胡言亂語,不知所謂。”皇帝難得不去計較他妄咒聖躬的罪名,將他拉倒一並躺回去:“朕允你就是了。你活過朕的壽數,你愛葬哪兒就葬哪兒。只是不可想著同那個妒婦合葬。你們已無夫妻名分,不配。”

胤禩不吭聲,閉眼往裏面挪。

胤禛一把將他撈回來箍住,手指在他腰身上巡移:“沒兩天就瘦一圈兒,照著這個情形下去,怕是養不回來,想不隨葬都不成了。到時候,朕讓他們把你的棺材放在離朕最近的地界兒,你到死都要做朕的人。”

太過直白露骨的暗示,胤禩想做糊塗都難,他陡然睜眼,薄笑道:“那臣弟從明日起可要每日多食兩碗飯,四哥薨了也輪不到罪臣,看誰命更硬。”

胤禛得了保證,佯怒斥道:“這話也敢隨口說?你困糊塗了?趕緊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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