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其實等於沒有一個肯定的結果。

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手術本來就是存在風險的，我們並非專業人士，其中的兇險並不清楚，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母親身邊，等待她醒來。

春叔擔心我身子撐不住，特地讓阿元回去把春嬸兒接過來陪我，才與他們一同離開。

接下來的兩天，吃喝拉撒都在病房。母親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病床上躺著，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只靠針水維持著。短短兩天功夫，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消瘦了下去。

剛開始，我滿心都是自責。恨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家，還拉著母親跑到這陌生的地方來。恨自己為什麽懷孕了也不回去待產，事事要母親操勞。恨自己為什麽不阻止母親上山，以至於她落到如此地步。

想到悔恨處，會難過得掉淚。心裏沈甸甸的，仿佛被巨大的石頭堵著胸口，連氣都喘不過來。

可到第三天的時候，情緒逐漸冷靜下來，不再去想些有的沒的，唯一盼著的，就是母親能順利的熬過危險期，快些醒來。

認真計較起來，我和母親來到這個小地方不過才三個月，和春嬸兒一家成為鄰居，也就是這三個月的事。

他們完全可以不管我們，可是，他們並沒有這麽做。

考慮到我懷著孕，春嬸兒便是連端屎倒尿都全包攬了去，只讓我在一旁陪著母親。盡管特地請了一個護工代為照顧，她還是特別的盡職盡責，許多我都沒有註意到的細節，春嬸兒都做得一絲不茍，甚至比那護工更為上心。

大多數時候，我就半躺在一旁的陪床上，陪著母親。困極了便直接睡去，醒來又這麽呆呆的看著，看她會不會醒來。

本來就疲憊的孕期，在加上擔憂後，更是心力交瘁。從第一天的擔心到睡不著覺，到第二天的不知道何時睡去，再之後，睡意總是悄無聲息的襲來，默不作聲的把我籠罩。

為什麽，已經過去三天了，母親還是沒醒？

我難過的想著，意識又開始朦朧起來。

“之之……”

沙啞的呼喚聲模糊的響起，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做夢，我輕輕的應了一聲，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千斤重的眼皮。

“之之……”

又是一聲呼喚，不知道是誰推了推我，下一刻，便是春嬸兒有些激動的聲音：“之之，你媽媽醒了。”

倏然睜開眼，便看到楠姐興奮的模樣，她見我睜眼，立即轉身：“我現在就去喊醫生。”

片刻的楞神，不由自主的看向母親的方向。她就那樣躺在床上，目光溫柔的看著我，嘴角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之之……”

“媽！”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撲了過去：“你醒了？”

她溫柔的笑著，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都有孩子了，還這麽莽莽撞撞的，也不怕傷著了自己。”

“我沒事，我沒事！”我笑著落下淚來，輕輕握著她的手：“媽，你覺得怎麽樣？難受嗎？有沒有哪裏疼？”

一絲紅潤浮上她的臉龐，她輕輕的笑了：“不疼，一點兒也不疼。之之，你瘦了。”

“沒事，只要你好好的，我很快就能補回來的。”我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媽，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丟我一個人在世上，你要我怎麽辦啊？”

幸虧她沒有事，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一只輕輕的落在了我的發上，如兒時那般溫柔的撫摸著我的頭。母親微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低聲道：“生老病死，都是常態。不管媽能不能醒來，你都該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媽，你胡說什麽呢？”我不滿的擡頭，“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她卻是搖了搖頭：“不是胡說，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想想你肚子裏的孩子。之之，堅強一些。你從小就是個堅強的孩子，不是嗎？”

說不出的恐慌自心底蔓延開來，不知為何，從她這看似平靜的話中，聽出了一絲頹敗的味道。

忽然想起顧子雄臨終前的模樣，我不由得慌亂，握緊了她的手：“媽，我不許你胡說。你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

她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前幾天還好好的與我說話談笑，身體健朗得很。轉眼便露出如此頹態，要我如何接受？

不就是做了個手術而已嗎，母親的底子好，只要好好休養，定能康覆的。

母親摸了摸我的臉，眼神中閃過片刻迷茫，好一會兒，低聲道：“剛才，我夢見你爸爸了。”

心中一涼，我瞪大了眼睛，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媽，你別丟下我。你說過要陪我一起等寶寶出生的，你不能騙我。”

“媽媽從來都沒有騙過你。”她笑著，眼底泛起淡淡的淚光：“可是這一次，對不起，媽媽失言了。”

話音剛落，她那剛剛還泛著一絲紅潤的面上，光澤迅速的黯淡下去。一顆淚從她眼角緩緩落下，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之之，我也放心不下你，可你爸爸在喊我了。你要好好的，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寶寶，別讓我擔心，知道嗎？”

“媽……”我哽咽著，焦躁得站起又坐下，聲嘶力竭的大喊：“你別走，媽，你別走！我求你！”

“之之……”她笑著，目光看向虛無的空中，“你爸爸來了，我等了一輩子，他終於來……接我了……”

焦距從她雙眼之中逐漸流逝，漸漸染上一抹讓人心驚的灰。我哭得無法成言，只能不停的搖著她的手，乞求她不要離開。

可那只放在我頭發上的手，還是軟軟的落了下來。不管我如何哀求，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意外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從未想過她會離開，可偏偏，她就以這樣的方式驟然而永遠的消失在我的生活當中。

門外響起匆忙的腳步聲，和春嬸兒帶著激動的呼喚。而我，只能怔怔的看著已經失去生氣的母親，任由淚水不停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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