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母親喊起床刷牙洗漱。

之所以這麽早，也是不得已。因為我們沒有車，想要出去，就只能乘搭村民們的交通工具。而村民們都習慣了早睡早起的生活作息，若是趕晚了，還真不一定就能搭得上順風車。

春嬸兒的丈夫剛好要到鎮上買化肥，本是打算開摩托車去的，聽聞我們也要去集市，便開了三輪摩托車，載著咱們娘倆一路顛簸著來到鎮上時，天色才開始蒙蒙的微亮起來。

看了看時間，還不到清晨六點。也虧得早有準備，和母親各自穿了一件防風的外套，才沒覺得太冷。

鎮上只有一間衛生站，平日裏治些感冒發燒的還能將就，體檢卻是不能的。便又轉了公交車到市裏，排隊掛上號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

這個城市比起我們曾經生活的濱海城市，實在安靜寧和許多。雖然白天也熱鬧，但是商業氣息沒那麽濃重，就連工作中的醫生，也是不徐不疾的慢慢推著眼鏡，慢慢問著病情，輕松得似乎只是在與我們進行尋常的聊天。

醫生給母親開了一堆的檢查單，卻只給我開了簡單的尿檢。正想多問幾句，她已是慢悠悠的擺擺手：“先做了檢查再說，下一個。”

如此，便不好多問什麽了。

母親的檢查冗長而繁覆，有的結果還要等上幾個小時才能出。索性便與她到外頭吃了午飯，四下逛逛。

今兒來市區之前，便打定主意要買一輛代步車。畢竟我們不可能真的與社會脫節，村裏山水再好，終歸還是要出門的。

山路遙遠，連乘搭村民的三輪車到鎮上都要半個多小時，更別說步行了。村民們也不是日日都會出鎮，唯有到了趕集日，亦或是有緊急需求，才會跑上一趟。特地讓他們接送不方便，還是有輛自己的代步車要便捷許多。

把想法提出來，母親只略微沈吟，便同意了。習慣了大城市的便捷，在小山村裏雖然生活得愜意，卻也難以習慣出個門還得求人。總歸手頭上還有些錢，只要不胡亂揮霍，倒也是夠用的。

於是吃完飯後，便直接叫了輛出租車，去往當地的4S店。

恰好就有一輛SUV的現貨，本是另一個客人定了的，卻因著個人的原因想要換款。二十萬上下的車子，自是比不得當初在沈家開的車子那樣順手，但是日常用也足夠了。

也虧得嫁入沈家的時間不長，平日裏忙著，沒有過於註重去享受生活。雖然狀態有了改變，倒也很快就能適應過來。

這個價錢的車子，遠遠比不得當初開的那輛順手，卻也是很不錯了。試駕了一圈，方才停車，母親便道：“我覺得這輛車子不錯，之之，你覺得呢？”

“還成吧，底盤夠高，走山路也方便。”知道母親是擔心我習慣了開好車，對這輛車子吹毛求疵，我微微一笑：“既然咱倆都覺得不錯，那我就付款去了。”

“哎，好。還是我去付吧，你在這兒等著。”母親顯然松了一口氣，看到我似笑非笑的眼神，又語重心長道：“咱們現在是坐吃山空，到底比不得以往了。雖然我那邊的房子租了出去，有些收入，也還是得算著些花。我這把年紀，是無所謂了，可是你還年輕，務必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才好。”

“知道了，媽。”我低低的應著，開門下了車。

心底泛起淡淡的心酸，從與母親商量著離開的那天起，她就讓我把銀行卡好好收著，沒再讓我花過一分錢。

用她的話來說，我暫時心情不好，日日在家裏窩著，是可以理解的。可我不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的狀態，習慣了管理公司，也不可能去給人打零工。總有一日，待低潮過去後，我會選擇東山再起。

從沈子岑那裏轉走的幾百萬，就是我東山再起的資本。雖然不多，但絕不會比當初白手起家建立“之耀”更糟糕。

所以那筆錢，母親一直不許我動。這些日子來，用的都是她收來的房租錢。

同樣，買這輛車的錢，她也一力承擔了。不待我說什麽，便徑自讓一旁的工作人員開單結賬。

工作人員或許沒想到我們選車的方式這樣爽快，吃驚的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大筆一揮寫下單子，笑瞇瞇對母親道：“我在這行做了三年，還從沒有見過像兩位這樣爽快的客人。夫人，請跟我到這邊來。”

態度也與方才的熱情有了區別，變得更為恭敬。

母親只是微微一笑，不徐不疾的與他往櫃臺那邊走。雖然買的不是什麽名車，她身上的衣著也並不華貴，可這一瞬間，貴婦人的高貴婉約卻是流露無遺。

再看看另一邊珠光寶氣正在為了幾千塊錢差價與另一名工作人員爭執不休的婦人，忽然生出說不出的感慨。

母親跟在顧子雄身邊的日子其實算不得長，前後也就是幾年的時間罷了。可不得不承認，他們所在的那個圈子，才是真正的上流圈子。所以即便脫離了那個圈子這麽多年，當初培養出來的氣質依然深深的刻進了母親的骨子裏，那是普通的暴發戶所沒有的底蘊。

也難怪我們只是買了一輛價格普通的車，卻得到截然不同的尊敬了。說白了，還是母親身上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了恭敬的心理。

車輛成交的手續有些繁瑣，辦成以後，已是下午了。母親坐在嶄新的車子裏，笑意一波波的漾開，“如此一來，咱們總算不必再事事求人了。”

這麽多年來，她對著顧子雄，乃至顧家所有人都是低聲下氣的，姿態放得極低。以前只覺得她沒有主見，沒有骨氣，現在才知道，她並非毫無自尊，只是因為太愛顧子雄，所以愛屋及烏的包容了他的家人。

其實在母親心裏，自尊心比誰都重。否則像她這樣經歷過豪宅名車生活的人，又怎會對一輛普通的代步車表現得如此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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