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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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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婷?婉婷?”

唐麗芬用胳膊推了推身邊又在發呆的人兒,小聲的叫著她,心裏暗暗的替她擔心起來。因為她的這位同桌太過透入的開小差,連上課問題點名她都沒有聽見,引得堂上年過四十尚未出嫁的國文課老師相當不滿。

她們這位國文課老師新來沒多久,看著挺漂亮,卻是全校老師之中,要求最高,最多,也是最嚴格的,常常在批評學生的時候不留半分情面,總讓學生下不來臺,所以大家看見她是又怕又恨又無可奈何,只能偷偷的在背後叫這個脾氣古怪、不茍言笑的老師起了個綽號“老巫婆”。眼下婉婷被“老巫婆”給盯上了,按照以往的經驗看,“老巫婆”一定會故意給學生難堪的,這次婉婷想要全身而退就沒那麽容易了。

“嗯?什麽?”

回過神來的韓婉婷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茫然的看著唐麗芬。唐麗芬朝她使了使眼色,朝著講臺上努努嘴,她順著唐麗芬的示意擡眼望去,就見不但講臺上的“老巫婆”正瞪著她,就連全班的同學也都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看著她。看來,她是又一個撞在“老巫婆”槍口上的倒黴蛋了嘛。

“老巫婆”當然不會對公然在她課堂上走神到連叫三聲名字都沒有反應的學生客氣,當即便給了韓婉婷下馬威道: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家庭背景非富即貴,但是,我不管你是誰家的孩子,也不管你家的背景有多厲害,既然你是我的學生,在我的堂上聽課,那麽我就要求你必須像個學生的樣子,做到認真聽講。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都不要在我的堂上做,否則就是對我上課付出勞動的不尊重,聽明白了麽?”

聽見老師這樣嚴厲的指責,韓婉婷自然不敢再怠慢,連忙乖乖的站了起來,躬身道歉:

“陳老師,對不起。”

也許是見學生的認錯態度很端正,“老巫婆”的臉色也好看了一些,但似乎覺得還是要再給她一點教訓,以作警醒。於是她翻了翻書本,擡頭看著韓婉婷,平靜道:

“我想,既然你能在我的課上走神走那麽久,想必是我上的國文課的內容,你大都已經理解了,那麽,請你向同學們解讀一下李之儀的蔔算子。”

“老巫婆”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視線都“刷”的一下子集中到了韓婉婷的身上,大家都用炯炯有神的眼光註視著她,似乎都想知道她該如何順利過關。韓婉婷低下頭,捧起書本,視線掃過那幾句充滿了古韻的詩詞,輕輕地吟讀了出來: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一詞讀罷,她略沈吟了片刻,然後撫著那些字眼,擡起頭,認真的看著正灼灼地盯著的她的“老巫婆”,緩緩而道:

“這首詞字面的意思,是一個女孩對著她思戀的遠方愛人傾吐的愛語,是諾言,是期望,也是決心。這在我看來,它就好比是一個帶著些淒美的愛情故事。

男孩愛著女孩,女孩也戀著男孩,可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條長江,一條永遠奔流不息的長江。他們相愛,卻無法相守,女孩與男孩就這麽隔江相望著,淚眼朦朧。於是,女孩就向上天祈禱,向上天發問,什麽時候這條阻隔著他們的江水才能消失,什麽時候長江將不再成為阻隔他們的天塹。她想要過去和男孩在一起。

可是,上天無法回答她,上天無法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所以,她恨那條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長江,希望它能一夜之間幹涸,消失。可是,滔滔長江永無停歇之日,那就意味著自己的相思隔離之恨也永無銷歇之時。恨之無已,正緣愛之深摯。

既然江水不竭,相思無已,現實的殘酷擺放在男孩與女孩的眼前,那麽,他們可以做的,就是自己去改變那個殘酷的現實。他們要跨越現實,跨越這道天塹,不管長江是不是依然存在。尤其對女孩來說,只要男孩的心意堅定,能像她一樣,死守住心底裏的那份感情,能像她愛著他那樣的戀著自己,那麽,女孩就一定不負這份相思之意。

江頭江尾的阻隔縱然不能飛越,而兩相摯愛的心靈卻一脈遙通。女孩與男孩的相思在那時就變為雙方的期許,無已的別恨則便化為永恒的相愛與期待。如此這般,被長江阻隔著的男孩與女孩,心靈上便得到了永久的滋潤與慰藉。

悠悠長江水,既是雙方萬裏阻隔的天然障礙,又是一脈相通、遙寄情思的天然載體;既是悠悠相思、無窮別恨的觸發物與象征,又是雙方永恒相愛與期待的見證。長江妨礙了他們,其實也成就了他們,讓男孩與女孩的愛情之花開得更勝,更艷。”

韓婉婷悠悠的說完,教室裏安靜的幾乎沒有任何聲音。所有人,包括“老巫婆”在內,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驚訝的看著她,好半天都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看著這個說話的時候,渾身都散發出淡淡幽怨氣息的女孩,越看越覺得她剛才解讀的詩詞生動至極,好像他們都跟隨著她的嗓音,跟隨著她語氣的高低起伏,親眼看到了那樣一個優美的故事,一個男孩與女孩相戀的純美愛情。

唐麗芬微微張大了嘴看著身邊的韓婉婷,有些恍惚。因為她越來越覺得,其實婉婷並不是在解讀李之儀的詩詞,而是在用李之儀的詩詞解讀自己,解讀她自己的感情世界。她剛才說話的時候,表情那樣的迷朦,一字一句的,哪裏是在說別人,分明就是在說她自己。

一個男孩與女孩的故事,一段被天塹所阻隔的戀情,她說的那樣深有感觸,仿佛親身經歷一般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親歷,誰又能說得出這樣切身的體會呢?她的生活裏,正在發生著同樣的愛情故事麽?她和誰?她愛著誰?會是林穆然麽?

這時,“老巫婆”大約是從驚訝中回過了神,她輕輕地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的看著目光清明的韓婉婷,對她半貶半褒的說道:

“能夠充分理解古代詩詞的內涵是好,但是不要隨便的加入自己的臆想成分,否則李之儀在九泉之下也會難安的。好了,坐下吧,今後上課記得要認真聽講,不要以為自己懂了就可以隨意開小差,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

韓婉婷點點頭,靜靜地坐下,將自己的視線鎖在了書本上,拿起筆,開始仔細的抄寫起老師在黑板上的板書。她那樣的靜,渾身上下都被一股淡淡的少女憂傷所包圍,微蹙著眉的眉眼,無不流轉著一種風流,別樣於同齡人的風流。唐麗芬楞楞地看著她,竟不自覺地看得傻了,原來一個女孩也是可以這樣美的,美得讓女人都看了目不轉睛。

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她呢?是愛情麽?

下午放學後,韓婉婷婉言謝絕了同學們要一起去書店逛逛的邀請,獨自一人挎著書包走出了校門。橘黃色的太陽此時斜斜地西掛在天邊,陽光的餘威依然熱烈,空氣悶熱異常,連一絲風都沒有,讓人隱隱的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她深深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想要平覆一下心中發悶的感覺。擡頭看了看發黃的天色,她當下便決定要去一個地方。穿行在彎彎曲曲四通八達的弄堂裏,走過幾條大路,又穿過許多小巷,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便來到了那個她熟悉而感到親切的地方。

她在那棟房子的大門前站定,輕輕地按下門鈴。等了很久,都不見有人來應門。她又按了一次門鈴,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聽見裏面有人出來。奇怪,難道家裏沒有人麽?她狐疑著,走到窗根下,掂著腳尖朝裏面張望。可是,房間裏很暗,裏面的情形看得不太真切,隱隱憧憧的。

她有些失望,靠在大門旁的立柱上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出現。眼看著天上的太陽已漸漸西斜,時間不早,她回身再看了一眼那扇沒有人來開的大門,只能帶著遺憾轉身離開。她低著頭走在幽靜的小路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看起來格外孤寂。

她看著自己身前長長的影子,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裏很難過。這三個月來,家裏發生了許多事情,讓她覺得,自己大約是在一夕之間長大了,成熟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被父母寵愛著,永遠住在象牙塔裏,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紛擾、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了。

以前她的家庭裏總是充滿了歡笑,可是現在,卻好象被永遠散不去的愁雲慘霧所籠罩。家裏已經很久沒有聽見笑聲了,有時候,家裏靜得象墓地,常常一天到晚都碰不到父母,說不上幾句話。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都相對無語。那種疏離與冷漠感,總會讓她瘋了似的想念過去的好時光。

父親與母親雖然沒有象以前那樣繼續冷戰,偶爾也有一些交談,也會在一起參加各種聚會,所到之處,沒有人能看出他們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他們伉儷依舊,默契十足,還是如以往那般惹人羨慕。但是,她知道,父母之間的關系再也無法回到過去那樣了。因為裂了的鏡子,即便被小心的重新拼合起來,那還是一面已經有了裂紋的鏡子。

想到那個靜得象墳墓一樣冷冰冰的家,想到她的父母,還有她自己的困惑人生,她悵然的長嘆一聲,落寞以對。她低著頭走得很慢,一直想著心事,腳下還不時踢著小石子,所以,她並沒有發現一個危險正在悄悄的向她襲來。

自從《淞滬停戰協定》簽定之後,滬上的日人數量與日俱增。仗著日本軍事力量在滬上日益強大,而本地中國警察與軍隊卻無權管轄日本人員,很多在日本本土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浪人,大約是將上海看成了他們自己家的後花園,紛紛跑到了上海,滋擾生事、仗勢欺人,使上海民眾對這些人深惡痛絕卻又避如蛇蠍。

這是個正被酒精刺激的有些不能自已的日本浪人。他打著酒嗝的從小酒館裏出來,不免有些熱血沸騰的想找些刺激,原本打算去四馬路上逛逛,找個看著順眼的女人就翻雲覆雨一番,以解自己胯下之渴。恰巧看見韓婉婷從自己眼前經過,她身上飄出的淡淡的乳香味,還有她那頭烏黑發亮的秀發,秀麗的容貌與纖細的身材,無一不刺激著這個被酒精刺激的昏了頭的男人。

他的眼睛裏放出貪婪而邪惡的目光,象只垂涎欲滴的惡狗一般,聞著女孩身上的香味,一路悄悄地尾隨著她。當看到她從人來人往的大路拐進了一條小巷子時,他頓時興奮起來,象打了嗎啡針。罪惡感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暗喜,雀躍,刺激著他的神經,鼓動著他的底氣。又跟著她走了一會兒,眼見四周再無人經過,他終於再也無法忍耐心中那股狂躁的饑渴感,如惡虎撲食般的將魔爪伸向了無辜的女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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