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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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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昔趴在床上,已經昏睡了一個時辰。雖然割去了腐肉,又上了藥,他還是發起了燒。

那陰火不但會腐蝕人的皮肉,還帶著屍毒。孟懷昔的身體本來就不如常人強壯,受了這樣的傷,怕是性命都有危險。

危急關頭,是他挺身救了林釧,沒有半分猶豫。如今他命懸一線,讓她難受的不得了。

雲霜來看過孟懷昔,為他診了脈,神色凝重。她掏出布包,為他施了針。

林釧陪她走到門廊上,小聲問:“怎麽樣?”

雲霜說:“屍毒順著經絡入侵,他本來就不健壯,恐怕抵禦不了邪毒。我為他針灸,只能盡量保住他的心脈,但若是有殘毒滲透進去,恐怕……”

雲霜擅長岐黃之術,一般情況的病癥都能治療。但孟懷昔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林釧的心漸漸變得沈重,道:“會怎麽樣?”

雲霜遲疑了一下,小聲說:“最糟糕的情況,可能活不成。”

林釧臉色一白,失聲道:“怎麽會這樣。”

她去捉拿海怪,本來就是想替母親擋過一劫,卻沒想到災降到了孟懷昔的身上。她的心漸漸沈下去,覺得都是自己的錯。雲霜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你別太自責,都是命。”

林釧的眼睛被淚水蒙住了,感覺自己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她說:“霜姨,你再想想辦法,一定要救他活過來。”

雲霜有些為難,說:“我盡力。”

她說罷去熬湯藥了。林釧轉身回了房間。

她搭了孟懷昔的脈搏,感覺他的心臟跳動十分微弱。她把真氣凝成一線,從他的手中灌註進去。孟懷昔的臉色漸漸生出一點血色,良久終於睜開了眼。

他安靜了片刻,仿佛在回憶發生了什麽,自己在什麽地方,片刻說:“林師妹。”

林釧立刻道:“我在。”

孟懷昔見她安然無恙,便放了心。他輕聲說:“我身子不中用,讓你們操心了。”

林釧心裏像堵了塊棉花,難受的要命。她搖頭道:“是我不好,我太大意了。”

孟懷昔輕輕地說:“跟你沒關系,能保護你……我很高興。”

林釧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孟懷昔說:“別哭。”

林釧伸手擦眼淚,越擦就流的越多。她心酸的厲害,終於還是崩潰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孟懷昔對她來說很重要,他就像心裏最溫柔的一個地方,永遠是她的庇護所。如果失去了他,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孟懷昔從她的反應看得出來,自己的情況不容樂觀。他輕聲說:“我是不是不行了?”

林釧搖頭,矢口否認。

“沒有,霜姨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孟懷昔笑了一下,說:“那你為什麽哭成這樣?”

林釧沒辦法回答,孟懷昔嘆了口氣,輕聲說:“我明白了。”

沈默了片刻,孟懷昔忽然感覺心口一陣劇痛。他咳了數聲,忽然嘔出一大口血來。

看著床上那一大灘血跡,他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自嘲地笑了一下。

林釧想起前世,母親也是中了陰毒難解,最終去世的。那時候自己曾經向孟懷昔求過藥——據傳孟家有種靈藥,名叫九轉續命丹,能夠活死人、肉白骨。林釧以為以他們的交情,他會贈藥救自己的母親,卻沒想到他一直沒有回應,以至於林月曇不治身亡。

這也是林釧對他失望的原因。以至於後來滄海閣被人圍攻,她都不肯向孟懷昔求援。還是最後青鸞苦苦哀求,才得以駕船出海,去找援兵。

此時她想起了九轉續命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說:“你們孟家不是有一種靈藥,能解百毒、讓人起死回生的麽?”

孟懷昔遲疑了一下,說:“沒有罷。”

林釧十分篤定,說:“有的啊,叫九轉續命丹。”

孟懷昔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林釧沈默下來,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她有前世的記憶,知道孟家有九轉續命丹。但是對於孟懷昔來說,這是他們家族的秘密,她本不應該知道的。

孟懷昔沒再追問她是怎麽知道的,而是說:“孟家確實有這樣一種藥,但煉成的條件很苛刻。”

林釧看著他,孟懷昔說:“小時候我體弱,總是生病。母親問父親有沒有辦法讓我健壯起來。父親愁眉不展,在書房裏看了很久的醫書,忽然撕下一頁紙扔了。”

他咳了幾聲,說:“我那時候年幼頑皮,在書房外看見了,覺得奇怪。等父親走後,我撿起了那張紙,拼起來看了。”

林釧不知為何,莫名有些緊張。

孟懷昔說:“那是個藥方子,就叫做九轉續命丹。裏頭有熊膽、人參、三七等藥,雖然名貴,但不難找。最難得的是藥引子,需要以一名活人的心頭血來做。一旦取血,此人必然活不成,是以一命換一命。對於陰司來說,也算公平。”

林釧的臉色變得煞白,孟懷昔繼續道:“這藥方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有人試過,確實有續命的奇效,但畢竟需要用人命去換,還要做藥引的人心甘情願地為用藥者而死。我爹覺得太過殘忍,而且怕我娘動心思去嘗試,幹脆把方子毀了。再後來父親送我去蜀山修行,我的身體才漸漸有了起色。”

林釧怔住了,如果是這樣,那麽上輩子孟懷昔手中的九轉續命丹,就是用他母親的心頭血做的,怪不得他的母親很早就不在人世了。

天下之大,找一個情願為自己而死的人何其困難。縱使父母、摯愛舍卻性命換來一顆丹藥,令服藥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間,又有什麽意思?

林釧說:“如果做藥引子的人不甘願呢?”

孟懷昔沈默了片刻,說:“那麽服用的人在死而覆生的同時,會承受作為藥引之人的怨氣。活著忍受折磨,喪失理智,眾叛親離,直到死亡為止。”

林釧打了個寒戰,如果是這樣,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地活著,跟死了也沒什麽差別。

說了這些話,孟懷昔的神色十分疲憊,接連咳嗽了幾聲。林釧幫他擦去嘴角的血沫,輕聲說:“你別太擔心,這個法子行不通,咱們再想其他的辦法。”

孟懷昔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片刻小聲說:“林師妹,你別走。”

他很少流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林釧心疼的厲害,道:“我在這兒陪著你,放心睡吧。”

雲霜為孟懷昔熬了湯藥,每天早晚各一副,接連給他喝了兩天。

孟懷昔的外傷雖然看起來嚴重,養上一段時間,也能慢慢痊愈。主要是他先天體質弱,再加上陰毒滲入血裏,很難清除,讓雲霜十分棘手。

到了第三天晚上,孟懷昔的病情不知為何,又開始反覆。

入了夜,他便開始咳嗽,後來大口往外嘔黑血。

林釧慌了,讓雲霜過來看。雲霜把完了脈,說:“陰毒太盛,元神要守不住了。趕緊護住他的心脈!”

林釧的修為頗深,當下盤膝而坐,手掌抵住他的背心,將一道真氣灌註進去。雲霜在屋外守著,為他們護法。

林釧將真氣灌註進孟懷昔的體內後,神識漸漸與他連在了一起。孟懷昔修為日久,丹元內自成氣象,如同一個獨立的空間。

放眼所及,到處雲霧飄渺,空靈而虛幻,卻是孟懷昔的意識和記憶的世界。

雲霧散去,假山掩映在蔥蘢的草木中,魚池旁邊有一個八角亭子。林釧認出來了,這是孟家的庭院。

她的神識無處不在,看得到一切,甚至能感受到每個人的心意,卻又並未置身於其中。

她淩駕於這個世界之外,卻又只是個局外人,改變不了正在發生的一切。

一群侍女匆匆地穿過院子,提著食盒和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憂慮。

一名女子聽見腳步聲,從客房中走出,卻是青鸞。

青鸞攔住一個侍女,說:“你家公子呢,我有急事要見他!”

侍女說:“跟你說過了,我家主人病重,不見外客。你在廂房等著吧。”

青鸞急的不行,說:“要等到什麽時候,我有急事,一刻也等不得了!”

侍女說:“少則十天,多則半月,他好了我就去叫你。”

青鸞眼看著她們走遠了,心急如焚,將嘴唇都咬出了血。滄海閣現在已經被人包圍了,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她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求援,不能再耗下去了。

她心一橫,趁人不備悄悄來到孟懷昔的房前。她正要推門,一名侍女瞧見了,放聲喊道:“餵,你幹什麽!快攔住她——”

幾名侍衛聽見喊聲,發現了青鸞,立刻跑了過去。青鸞被架起來,兩條腿在空中亂踢,又氣又急,大聲喊道:“孟公子,我是滄海閣的人。我們的族人被外人圍困了,尊主讓我來求援,你救不救——!”

她連喊數聲,聲嘶力竭,嗓子都喊破了。屋裏一時沒有動靜,不知孟懷昔是在昏迷當中,還是置之不理。

她絕望到了極點,這時候門忽然開了。孟懷昔穿著中衣,臉色枯槁,一雙眼卻死死地盯著她。

“你說什麽?”

青鸞見了他,頓時哭了。孟懷昔讓人把她放開,啞聲說:“你們家尊主,怎麽了?”

林釧淚如雨下,大哭道:“孟公子,我們現在只能靠你了……你快去,快去救我們尊主!”

情景漸漸變幻,一艘大船帶著人來到海島上。滄海閣此時已經被攻破了,遍地都是將熄的戰火。孟懷昔拖著病體,踉踉蹌蹌地走在斷壁殘垣之中。

他走到流雲殿的石階前,看到了林釧的屍體,整個人都怔住了。他一時間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彎下腰撥開她臉旁的頭發,眼淚落了下來。

他抱著她的屍身,先是嗚咽,隨後放聲痛哭。

“對不起,是我來遲了……是我不好……”

那種悲切感染了其他的人,後來之人遠遠地站著,不敢上前。

孟懷昔這些年一直沒有娶妻,似乎已經有了意中人,卻又不曾聽他提起過。如今見他為了林釧痛哭,這才知道他的心上人原來是她。

天下第一美人跟這位翩翩君子在一起,原本是佳配。可惜天不作美,偏偏讓他們陰陽兩隔。

孟懷昔哭了一陣,實在承受不住悲痛,開始嘔血。

有人想過來看他,孟懷昔卻道:“你們都出去。”

那些人不敢離開,怕他尋短見。孟懷昔專註地盯著林釧的臉,仿佛覺得她還活著。他輕聲道:“沒事,我想安靜一下。”

其他人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離開了。

孟懷昔輕輕撫摸林釧的臉龐,把額頭跟她抵在一起,啞聲說:“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你恨我吧。若是有來世……若是有來世的話……”

咯棱棱,有什麽東西從林釧的袖子裏掉了出來。她想看時,畫面漸漸布滿了雲霧,看不清了。

畫面再一變,忽然又回到了更早的情形。那時候林釧剛殺了李安陽,想要強行突破修煉的瓶頸,反而走火入魔。

她伏在馬上,忍受著經脈爆裂的痛苦。她掙紮片刻,終於撒開了手,滾落在地。

黑馬很通靈性,繞著她不斷走動,怕人來傷害主人,還不時用頭去拱她,噅噅直叫。

林釧已經失去了意識,什麽都感覺不到了。有人打馬跟過來,見林釧倒在地上,喊道:“林姑娘?”

林釧一動不動,那人下馬探她脈息,臉色一變,喃喃道:“不好……脈亂成這樣,怕是活不成了。”

那人把林釧放上馬,帶著她往孟家附近的別院而去。孟懷昔早在半年前就派人跟著她。林釧知道身後有影子,沒有驅趕他們,而是默許了他們的跟蹤。

畢竟她也知道自己的狀況很不好,如果沒有人保護,可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在哪個角落裏了。

影衛給孟懷昔發了信號,他很快就趕到了。林釧的脈息大亂,已經走火入魔了。花重金請來的醫生救不了她,一個個都搖頭說:“給這位姑娘準備後事吧,沒法救了。”

她還有體溫,會因為疼痛而皺眉,怎麽能就這樣讓她死去?

孟懷昔守了她一天一夜,終於下了決心。他回了一趟星河派,取來了一個匣子。

晝夜間趕了幾百裏路,他風塵仆仆,卻無暇顧及別的。他撲到床前,伸手探她的脈息,還有氣。

他松了口氣,把匣子打開,從中取出了一顆丹藥。

他遲疑了一下,想起了方子上的字。

“需摯愛之人以心頭血為藥引。若非摯愛,恐將承受奪魂之苦,神志漸喪,至死方休。”

林釧的臉色慘白,呼吸越來越微弱了。如果不用這藥,她連今日都活不過去……大不了以後他都陪著她,保護她,就算日後被藥反噬,自己也幫她分擔一半。

他心一橫,捏開她的下巴,將藥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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