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不回去。”小業奮力反抗，手舞足蹈地踢打著陳增香，頂嘴道，“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在二嬸這裏吃飯，我要吃魚，我要吃大骨頭。”

二嬸家的好吃的太誘人。

他不舍得走。

“什麽二嬸，她不是你二嬸了。”陳增香對姜芳母女把村裏的房子和地搶去一直耿耿於懷，見楊進偉也在，夾槍帶棒道，“你們老的老，小的小，都被人家勾了魂了嗎？真是不要臉了都！”

姜芳低著頭沒吱聲。

即便是離婚了，她也沒有多少勇氣去頂撞陳增香。

楊曉桐也不生氣，面無表情地看著扭打在一起祖孫倆，楊進偉不樂意了，一瘸一拐地上前抱起小業就往外走：“回家去回家去，別在這裏招人煩。”

小業哇哇哭：“我要吃孜然味的大骨頭……”

“那也不能在別人家吃啊，吃吃吃，吃死你！”陳增香拽著小業就往回拖，又扭頭沒好氣地對楊進偉道：“你還不回去呆在這裏幹嘛，你個沒良心的，過年不回家，這是鬧哪一出？”

“我還就在這裏過年，不回去了我！”楊進偉啪地關了門。

氣得陳增香用力踢了一下大門，罵道：“姜芳，你不按好心，你存心不讓我們過好年，把我兒子孫子往你家裏勾引，我老婆子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鄰居們聽到這麽大的動靜，紛紛探頭出來看。

哎呀呀，老楊家這又是鬧哪一出啊！

楊曉桐忍無可忍地上前打開門，憤憤道：“大過年的說話留點口德好不好，他們不過是來串個門，怎麽成了我們勾引的呢？難道你來我們家，也是我們勾引的你嗎？你配嗎？”

她的聲音太大。

把正在老屋門口親親熱熱聊天的楊曉花和吳亞楠也嚇了一大跳，吳亞楠見楊曉桐跟陳增香吵架，心裏頓時有了主意，忙拉著楊曉花過來勸架，溫聲軟語道：“曉桐，奶奶終究是長輩，我們是高中生，應該尊敬長輩的，你不應該那麽說奶奶的，你應該跟奶奶道歉。”

楊曉桐的粗俗正好襯托出她的懂事體貼。

她覺得自己太聰明了！

“就是啊，一點禮貌都沒有。”楊曉花嘀咕了一句，抱起小業就回了老屋。

楊曉桐冷笑，毫不客氣地懟道：“你給我閉嘴，你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趕緊帶著你奶奶滾出我們家。”

說著，砰地關了大門。

呵，好一個白蓮花！

“好你個小蹄子，敢這麽說你奶奶，作死啊！”當著眾人的面，陳增香臉上掛不住了，掐腰罵道，“你們娘倆遲早會遭報應的，搶了我們老楊家的房子還有理了啊，我呸呸呸！”

正巧楊進文和楊進武上墳回來，剛進胡同口就見自家門口圍了一群人，又聽見陳增香在罵街，楊進武鐵青著臉往回拖陳增香：“娘，大過年的您這是幹嘛啊，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回家回家，讓人家笑話。”

“我跟她們沒完，不要臉的，勾引男人的貨色。”陳增香罵罵咧咧地回了老屋，眾人這才如鳥散去，嘿嘿，楊進武前妻離婚不離家，後妻也來過年，還是鄰居，嘖嘖，真是沒見過這樣的。

聽見外面的吵架聲，王桂枝很是幸災樂禍地坐在裏屋炕上吃瓜子，哼哼，農村過年還真是熱鬧哈！

一擡頭，見吳亞楠眼圈紅紅地走進來，忙問道：“咋了亞楠？”

“沒事。”吳亞楠搖搖頭，絞著衣角，楚楚可憐道，“就是剛才勸了楊曉桐幾句，要她尊重老人，她不領情，反而把我說了一頓，媽，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傻孩子，你就是心眼太實了。”王桂枝一把攬過女兒，望了望外面，悄聲道，“老太婆跟楊曉桐打起來才好呢，管咱們什麽事啊，再說那個楊曉桐太潑辣，你少去惹她，跟個瘋子一樣。”

吳亞楠乖巧地點點頭：“我聽媽媽的。”

小業被楊曉花抱回來，哇哇大哭。

非要吵著去姜芳家吃飯。

怎麽哄也哄不好，徐月娥心疼兒子，便趁陳增香不註意，便領著小業去了姜芳家，尷尬道：“姜芳，小業這孩子不懂事，非要來你這邊吃飯，讓他吃點我就帶他回去，大過年的，哭得讓人心煩。”

“你就讓他在這裏吃飯吧！”姜芳牽過小業的手，勉強笑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那就麻煩你了。”徐月娥餘光瞥了瞥鍋臺上的那一大鍋肉和一大盆炸魚，心裏暗暗驚訝，天老爺子啊，她們娘倆準備的年貨比老屋那邊都多，奇怪，她們哪裏來這麽多錢啊？

難道是姜芳在肉聯廠食堂上班賺了好多錢？

不會啊 ，她知道肉聯廠的工資是三百塊，姜芳去了才沒多久吧？

徐月娥一頭霧水地回了老屋，陳增香便張羅著吃飯，楊曉花跟吳亞楠已經相處得親密無間，兩人拉著手上了炕，王桂枝不見楊進偉和小業，故意問道：“老三跟小業呢？”

不用問就知道他們在姜芳那裏。

敢情楊進武離婚是鬧著玩的？

老楊家的人依然拿姜芳和楊曉桐是一家人？

“他們都在姜芳那裏，說不過來吃了，小業不懂事，大過年我也不願意招惹他。”徐月娥最是心疼兒子，兒子在姜芳那裏有吃有喝，她才不會在乎是不是團圓飯呢，陳增香憤憤道，“像什麽話，過年不在自家吃飯，怎麽還到外人家去呢，曉花，你去把你三叔和小業叫回來。”

眨眼工夫又跑去了。

餓死鬼投胎啊！

楊曉花只得硬著頭皮去了姜芳家。

姜芳這邊已經開飯了，楊曉桐取出從望城帶回來的橙汁，給姜芳和小業倒杯子裏，小業高興地直叫，說太好喝了，楊進偉喝的是白酒，一口悶掉一杯，臉很快變得紅撲撲的，楊曉花進來，見炕上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香噴噴的雞鴨魚肉，忍不住咽了口水，倚著門框道：“三叔，奶奶讓你跟小業回去吃飯。”

怪不得小業願意來姜芳家吃飯。

她也想來啊！

“不回去不回去。”小業正喝得高興，擺手道，“我們不回去，就在二嬸這裏吃飯。”

楊進偉頭也不擡地說道：“你告訴你奶我們都已經快吃完了。”

楊曉花悻悻地回了老屋傳話。

“算了算了，不回來吃就不回來了。”楊進武黑著臉道，“咱們吃咱們的。”

還求著他們回來吃飯啊！

王桂枝撇撇嘴，一個勁地往吳亞楠碗裏夾雞塊：“快嘗嘗你大娘的手藝，農村養的雞，雞肉就是好吃，比食堂裏做的好吃多了。”吳亞楠吃得滿嘴流油，連連點頭：“好吃！”

徐月娥見半盤雞肉都被王桂枝夾到了吳亞楠碗裏，很是不悅，也拿起筷子往自家閨女碗裏夾：“曉花你也多吃點，這是咱們家的那只老母雞，養了一年多呢！”

楊曉花望著碗裏兩塊小的可憐的雞塊，想到楊曉桐家一桌子美味，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麽多人就吃一只雞，他奶真夠小氣的。

楊進文和楊進武兄弟倆推杯換盞地喝酒，也未留意女人間的口舌之爭，陳增香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的時候，雞肉盤子裏只剩了雞頭和雞爪子，一看就火了：“你們餓死鬼投胎啊，我才離開一下下，一盤雞就吃完了，也不知道給我老婆子留點，說起別人來倒是頭頭是道的。”

吳亞楠正吃得津津有味，聽陳增香這麽一說，自覺對號入座，臉騰地紅了起來，王桂枝不樂意了：“端上來不就是為了吃的嘛，再說不是還有別的菜嘛！”

他們家過年的飯，可真夠磕磣的。

除了一盤雞，一盤大肥肉和火腿腸，其他的都不是什麽正經菜，明明她還帶來了紅燒豬蹄和豬頭肉，陳增香卻硬是說那兩個菜留著初一再吃，如今她們吃多幾塊雞肉老太婆就心疼了？

“娘，您吃這個。”楊進武忙把面前的那盤大肥肉換到了陳增香面前，笑道，“您不是最愛吃肉嘛，多吃點。”

陳增香這才消了氣，拿起筷子開始例常的憶苦思甜：“現在過年吃的多好啊，還有肉吃，有白面饅頭吃，哪像我們那會兒，剛進門的媳婦連桌子不能上，那個時候餃子包的少，公公婆婆男人管夠，媳婦們就不一樣了，吃四個餃子給一碗湯，喝完了湯再給四個餃子，能喝幾碗湯就能給吃幾碗餃子，有的媳婦啊，硬是能喝五大碗湯二十個餃子呢！”

徐月娥聽了好多遍了，心裏一點起伏都沒有，津津有味地吃著盤子裏的大肥肉，現在生活的確好了，有肉有雞的，之前過年也就是殺個雞，一家人你推我讓地打個饞蟲。

至於吃餃子，剛進門的時候的確是那樣的，不過自從她生了小業，就敞開肚皮開吃了，想著想著，又有些心酸，要不是她生了兒子，說不定會跟姜芳一樣，被老楊家掃地出門。

老楊家的人說起來都挺自私刻薄的，想到這裏，她徐月娥又有些同情姜芳了。

王桂枝是第一次聽說，很是不服氣，冷笑道：“憑啥媳婦不能上桌啊，媳婦就不是人了嗎？”

呵，婦女解放運動多少年了，男女平等早就是社會趨勢了，怎麽還有如此愚昧無知的習俗？

娶不起媳婦就不要娶嘛！

還虐待人家吃四個餃子喝一碗湯，我靠!

“我說的是剛過門還沒有給婆家留後的媳婦，等生了兒子就會跟男人一樣放開肚皮吃了。”陳增香早有準備，輕飄飄地說道，“你想啊，沒有給婆家留下後人的媳婦，婆家自然是另眼看待的。”

城裏人又怎麽樣？

想進老楊家的門，就必須先殺殺她的威風！

說著，目光在吳亞楠身上落了落，哼哼，還是帶個拖油瓶的二手貨，那就更別在她面前端城裏人的架子。

吳亞楠感受到陳增香不屑的目光，想到她之前說她眼睛小，像她爸之類的話，頓覺委屈，忍不住紅了眼圈，寄人籬下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娘，您看您，那不是以前嘛，現在新社會了，不一樣了！”楊進武唯恐王桂枝母女多心，笑容滿面地打著圓場，“來來來，咱們大過年的不說這些，吃飯吃飯，吃完飯還得包餃子呢！”

以前陳增香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不覺得啥，如今當著王桂枝的面，他就覺得尤為刺耳。

“不吃了，我們要回家！”王桂枝徹底惱了，老太婆分明是故意當著她們娘倆的面說這些的，她豈能受這種氣，索性拉著吳亞楠就下炕穿鞋，這還沒過門呢，就這個態度，以後還了得！

吳亞楠倒也聽話，迅速下炕穿鞋，背起包就準備出門。

她也受夠了，一分一秒也不想在這個家呆下去了。

楊進文和徐月娥面面相覷。

這就惱了啊！

楊曉花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飯，新二嬸脾氣還挺大的，奶奶不過是隨口說說，她就發火了啊！

楊進武慌了，攔住王桂枝，安慰道：“桂枝桂枝，你何必呢，不過是話趕話說起來了，她農村老太太，不要跟你計較哈！”

“你放開我，我要回家。”王桂枝氣急敗壞地推了楊進武一把，領著吳亞楠就往外走，楊進武追了出去，死死攔住她不讓她走，低聲細氣地勸道：“桂枝，你聽我說，現在都快天黑了你去哪裏呀，再說大過年的，你帶著亞楠回宿舍孤零零的也不是那麽回事，我娘就那樣，你不要跟她計較，她一老太太不會說話，別計較了哈！”

說著，又回頭埋怨陳增香：“娘，您看您，大過年的說這些幹嘛，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們趕出門才甘心啊，今天若是桂枝走了，這個年，我也不在家過了。”

陳增香見王桂枝要鬧著回家，冷哼道：“我也沒說你，你幹嘛要往心裏去？”

城裏人也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呵呵！

都是當年她玩剩下的，嚇唬誰呢！

王桂枝見陳增香這樣說，愈加生氣，甩開楊進武就往外走。

兩人拉拉扯扯地出了大門。

恰好姜芳和楊曉桐出來掛燈籠，見王桂枝領著吳亞楠哭哭啼啼地要走，楊進武死活拽著不讓，娘倆心思不一地對視一眼，繼續掛燈籠，哎呀，大過年的，這是鬧哪一出啊！

被前妻和女兒看了笑話，楊進武頓覺尷尬，好說歹說地拽著母女倆回了院子，低聲下氣地安慰道，“求求你們，不要走，你們就在這裏呆著，以後你們的飯菜我給你們單做了端到這裏吃，不用去外間跟我們一起吃了，你們放心，誰再難為你們，我就跟誰拼命，等會兒吃餃子的時候我就給你們端過來。”

今天王桂枝和吳亞楠要是真的回了南源。

那他跟王桂枝說不定就掰了，王老娘跟姜老太不一樣，可不是個善茬，信不信她能去單位鬧得他連班也上不成了。

王桂枝這才冷靜下來。

對呀，為什麽我要走啊，我應該留下來氣死那個老太婆，楊進武見她態度一松動，很有眼色地取下吳亞楠身上的背包，簇擁著娘倆進了屋，不停地賠不是。

王桂枝很滿意楊進武的態度，無視陳增香的存在，大搖大擺地進了裏屋上了炕。

安頓好母女倆，楊進武這才表情嚴肅地對陳增香道：“娘，桂枝好不容易來咱們家過年，您要是再鬧的話，我們三個就一起走。”

他娘更年期他理解。

可是大過年的也這麽鬧騰，換誰也受不了啊！

“我說啥了啊連你也嫌棄我！”陳增香坐在炕邊，拍著大腿泣道，“以後我不說話了當啞巴行了吧，我沒文化，比不上她們識字的，我也不知道我哪句話該說哪句話不該說，我命苦啊！”

楊進武左右為難，只是不停地嘆氣。

聽到陳增香的哭聲，吳亞楠忍不住伏在王桂枝的腿上，無比傷心道：“媽，我覺得這裏不是咱們的家，我再也不想來了呢！”

“放心，等咱們新房子下來，咱們就不回來了。”王桂枝撫摸著女兒的頭發，咬牙切齒道，“死老太婆，真不是個玩意，以後有她好看！”

信不信以後連她兒子都不會回來陪她過年了！

隔壁那一場鬧劇，絲毫沒有影響姜芳和楊曉桐過年的好心情，吃完飯，收拾了，開始挽挽袖子準備包餃子看春晚，楊進偉自告奮勇地和面，姜芳調餡，楊曉桐則燒水給兩人泡茶，又領著小業去小賣部買了一只大燈泡換上，順便給小業買了些洋鬼子小鞭炮，過年嘛，給小孩子熱鬧熱鬧！

喜得小業一蹦三丈高，跟屁蟲一樣跟在楊曉桐後面。

走哪兒跟哪兒，就連上廁所，也守在外面跟她說話，弄得楊曉桐哭笑不得。

望著窗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楊曉桐心裏默念，過年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她一定再接再厲，好好學習的同時，再想辦法多賺點錢，一步一步地實現她心裏的目標，創建一個屬於自己的服裝品牌，努力做到服裝行業的巔峰，她想，她可以的！

加油，楊曉桐！

許是王桂枝和吳亞楠鬧騰了一番有了敲山震虎的效果，陳增香也沒過來找姜芳娘倆的茬，偶爾跟她們打個照面，也是心照不宣地裝沒看見，倒是楊進偉，在姜芳家吃飯，回隔壁住，大大咧咧地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徐月娥見王桂枝和吳亞楠連飯都不跟她們一起吃了，忍不住跟楊進文嘟囔：“都說男人愛後婦，我看是真事的，進武弄了個二手貨回來過年，都快當菩薩供著了，自打進武結婚以來，我從來沒見進武下廚給姜芳做過飯呢，現在好了，每天在廚房給王桂枝娘倆做飯，還巴巴地送到裏屋讓她們吃，這不是犯賤嘛！”

楊進文默默地聽著，沒吱聲。

私下裏，陳增香訓斥楊進偉：“你還真的在姜芳家安營紮寨了啊你個沒良心的，你是不是要成心氣死你老娘。”

“娘，我二嫂都沒攆我，您成天嚷嚷什麽啊！”楊進偉不耐煩道，“不就是一頓飯嘛，再說了，您看家裏有我地方嗎？以後我的事情您別管！”

“我是你娘，我不管你誰管你？”陳增香有氣沒地方撒，索性全堆在楊進偉身上，恨恨道，“你要是早點娶上個媳婦，我才懶得管，你看看你二哥，前妻後妻都兩個了，你一個也沒有，你個窩囊廢，你有本事也往家領一個我看看呀！”

楊進偉臉一沈，擡腳就走。

陳增香氣了個倒仰：“一個個的，沒有一個省心的，我老婆子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王桂枝和吳亞楠幸災樂禍地窩著炕上看熱鬧。

鬧吧鬧吧，打起來才好呢！

初四是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姜芳便跟楊曉桐提著大包小包地去了村口打車去桃園村看望姜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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