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琴自從父母去世後，正月裏也就不回娘家了，一心一意地在家裏招待女兒女婿。

姜芳和楊曉桐去的那天，恰好姜洪艷和她那個合同對象宋金行也回來了，宋金行新買了一輛嶄新的五菱摩托車，停在了姜老太的胡同口，引得好多小孩過來圍觀。

李愛琴很是得意，穿著姜洪艷給買的大紅色帶花棉襖，很是招搖地在村裏轉了好幾圈，引來村裏人一陣艷羨，桃園村的人都知道姜洪艷嫁了個合同工對象，工資不低，這讓李愛琴很是受用，見了人就停下來聊天：“洪艷和金行回來了，在我婆婆那裏呢，這兩個孩子每年回來都先去看她奶奶，孝順著呢！”

“你家洪艷找了個好對象！”聽說一個月八百塊錢呢！

八卦了一圈，李愛琴心滿意足地扭著腰肢回了家。

姜芳穿了在望城買的那件桃紅色方格短大衣，黑色緊身棉褲黑靴子，整個人也顯得很精神煥發，姜老太驚訝女兒的變化，欣喜地拉過楊曉桐的手問道：“曉桐，我聽說你跟你娘去帝都了？說說看，你們去幹嗎了？”

姜洪艷和宋金行側耳傾聽。

帝都可是大地方啊！

唯一不同的是姜洪艷是一臉崇拜，宋金行則多少有些不屑，他一個月近一千塊的工資，就是拿到帝都也是妥妥的高工資。

“去上了點貨，打算給我娘開個服裝店。”楊曉桐大大方方道，“我不想讓我娘再去上班了。”

“開店得不少錢吧曉桐，你哪來那麽多本錢啊！”姜洪艷好奇地問道，她結婚後就一直住在南源，對南源很是了解，房租啦，成本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之前擺小攤賺了些！”楊曉桐笑笑，謙虛道，“慢慢從小做起嘛，賺個上班錢就行。”

“去了房租水電費，我看最多賺個上班錢！”宋金行坐在炕邊，翹著二郎腿吐著煙圈，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不過你們最好得有個思想準備，搞不好，連本錢也會虧掉的，聽說三年出個買賣人，也就是說頭三年並不賺錢。”

宋金行留著時下流行的四六分頭，一身筆挺西服，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很像個辦公室人員，九十年代的造紙廠異常紅火，沒關系根本進不去，同時造紙廠還帶動了農村麥稈的銷售，楊曉桐還經常看見好多拉著麥稈的大車小車排隊等候在造紙廠門口等候驗貨進廠，只是隨著日後各地造紙廠的興起極大滿足了人們日常用紙的需求，紅極一時的南源造紙廠才漸漸趨於平淡。

但這個時候的造紙廠還是很令人眼紅的單位。

姜芳和楊曉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笑，沒吱聲，其實不管做什麽，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好多事情都沒必要跟外人解釋的。

姜洪艷信以為真，睜大眼睛道：“姑姑，曉桐，那你們得好好想想，要是三年不賺錢，還不如去上班呢！”

宋金行工資高，在家裏是絕對的領導地位。

他說啥，姜洪艷都信。

“試試看再說吧！”楊曉桐淡淡道，“不試怎麽知道呢！”

“做生意嘛，本來就是有賺有賠的，各人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誰也不敢說誰一定賺一定賠。”姜老太覺得過年得圖個吉利，開口道，“曉桐這孩子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一定會賺錢的。”

宋金行和姜洪艷這才知趣地沒再說什麽。

正月裏的飯菜大都是提前做好的，下鍋熱一熱，再炒兩三個青菜就能吃飯，故而姜芳也沒有下廚，坐在炕上跟姜洪艷一起聊天說話，不一會兒姜洪福和王英也領著孩子過來吃飯，屋裏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姜洪福和王英見了姜芳，表情極其不自然地喊了聲姑，再沒說別的，李愛琴的態度則明顯了許多，對姜芳和楊曉桐也愛答不理的，但當著女婿的面，她倒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不冷不熱地招呼母女倆吃飯。

她剛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姜芳打扮得光鮮亮麗的，楊曉桐更是穿著時髦，淡粉色呢子短大衣，黑藍色牛仔褲，黑色旅游鞋，母女倆越來越不像農村人了，哼哼，怪不得看不上她娘家哥哥呢，怕是攀高枝了也說不準。

她倒是要看看，姜芳能找個什麽樣的老公。

姜大山則全程黑著臉，一聲不吭。

像是別人欠他錢一樣。

姜芳並不計較這些，表情如常地跟姜老太聊著家常，去了帝都和望城一趟，她的眼界開闊了許多，不再盯著這些小事煩惱，她是來看望她娘的，不是跟李愛琴這樣的人來較真鬥嘴的，楊曉桐更是不會在意李愛琴的態度，娘倆津津有味地吃著飯，不得不說，老姜家的飯菜還是不錯的，連排骨都是大盤上的，看樣子，這些年姜大山和姜洪福的確是賺了錢了！

更何況，還有宋金行這麽個合同工女婿，更讓姜大山和李愛琴走路仰著天了。

吃完飯，收拾了，李愛琴一家簇擁回了自己家，姜老太才騰出空來姜芳說心裏話：“不是之前讓你們娘倆回我這裏來過年嘛，怎麽這麽不聽話，我本來以為你們能回來呢！”

桃園村跟鳳凰村隔著七八裏地，她一個小腳老太太也去不了，原本想讓姜大山去鳳凰村把娘倆接回來，可是姜大山卻輕飄飄地說，哪有出嫁的女兒回家過年的，您是存心讓我過不好嗎？

姜老太很是生氣說，你們又不是一個爹，也不算一個門裏的，她哪能影響到你？

反正母子兩人為了這事鬧得很不痛快。

楊曉桐這才恍悟。

怪不得舅舅一直不高興呢！

不過無所謂了，姜大山不高興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她們娘倆沒有任何關系，愛誰誰！

“娘，以後我過來接您去我那裏過年。”姜芳意識到這事是她沒考慮周全，忙道，“反正家裏就我跟曉桐兩個人了，這麽多年了，您還沒怎麽去我那裏住過呢！”

自從她結婚，姜老太就她生孩子的時候去伺候過她，平日裏她是不肯去的，說她家跟陳增香家離得太近，經常去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的，姜芳直說姜老太想多了，卻也說不動姜老太，姜老太向來有主意，認定的事情，誰說也不行。

“你們有空的時候過來看看我就行。”姜老太笑道，“我呀，哪也不去，我認炕，離了地睡不著。”

“姥姥，那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楊曉桐伏在姜老太的膝頭，嬌嗔道，“等我們在南源安頓好了，再回來接您去南源住，到時候您可一定要去哦！”

“好好好，我一定去。”姜老太滿口答應，又從櫃子裏取出五十塊錢，給楊曉桐壓歲錢，楊曉桐不要，姜老太生了氣，硬是塞給她，連長者賜，不敢辭的話都說了出來，楊曉桐只得接了。

“曉桐，你們在南源做生意的事情，我覺得可行。”姜老太臉上的皺紋深了深，語重心長道，“既然要做，就不要考慮賠不賠錢，做生意不賺錢就是賠錢，我小的時候，家裏就是做生意的，雖然有時候賠，但大部分還是賺錢的，只不過賺錢的時候沒人知道，賠錢的時候往往會人盡皆知，所以啊，落在外行人的耳朵裏，就是做生意風險大得很，其實啊，巧買的不如拙賣的，做生意還是賺錢的時候多，你們放心便是。”

“姥姥威武！”楊曉桐眼前一亮，她突然覺得她其實是像了老姜家的人了，像姥姥這樣通情達理的老人真的是不多見啊，姥姥真的是太厲害了。

一番話說得姜芳也信心百倍，決定等龍湖小區的房子一交鑰匙，她就從肉聯廠辭職過去忙活開店的事，楊曉桐的意思是一回去就辭職，房子沒下來沒關系，她們可以先租房子住，畢竟她年前預定那批牛仔褲還得需要人手幫她賣，姜芳只得答應，說辭職得一個禮拜之前申請，她還得回去再做七八天才能回來，要不然拿不到工資，楊曉桐只得依她，畢竟是楊進偉給找的工作，撂挑子走了也是那麽回事。

正月初八，姜芳去肉聯廠辭職，楊曉桐也和楊進偉跟著回了南源。

楊進偉說他夜裏還有去工地上值夜，耽誤不得，還說讓楊曉桐不要著急租房子，反正他也不在店裏住，能省一天的錢就省一天的錢，楊曉桐總覺得楊進偉變了，但具體哪裏變了，她又說不出，總之就是變勤快了。

回南源後，她給張凱打了個電話問股票的事情，張凱嘆道：“當初沒聽你的，我們全部被套牢了，這幾天，群哥很是不高興呢，小楊，你說咱們該咋辦啊！”

“你們先別急著賣，過段時間再說。”楊曉桐篤定道，“你們放心，這支股票肯定會回升的。”

李世群和張凱信奉的是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故而他們買的也不多。

就算現在拋，也賠不了多少錢，但終究是在一起炒股的，她也不能坐視不管。

“好好好，我聽你的，不拋不拋。”張凱在電話那邊連連點頭，楊曉桐的話對他來說就是救命稻草，反正聽她的話準沒錯，連李世群也後悔當初沒聽楊曉桐的建議呢！

“張哥，其實你們也不用太在意。”楊曉桐安慰道，“股票嘛，起起伏伏，漲漲跌跌，很正常的。”

她是因為比他們多經歷了一世啊，要不然她哪能知道這些。

“曉桐，你還打算炒股嗎？”張凱問道，楊曉桐如實道，“不了，我炒股是為了湊首付，等房子下來，我打算開店啊！”

“開什麽店啊！”張凱饒有興趣地問道，“就在龍湖小區門口開嗎？”

“是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打完電話，楊曉桐剛回到店裏，就見於蓮蓮和程剛抱著孩子下了車，於蓮蓮見了楊曉桐，忙把孩子往程剛手裏一塞，興奮地拉著她去加工點看那批加絨牛仔褲。

服裝加工點初六就上班了。

不大的平房裏，七八臺電動縫紉機嗡嗡響，最前面的案板上已經堆了好幾十條做好的加絨牛仔褲，正月是加工點的淡季，工人們大都是周圍的家庭主婦，她們到加工點來做工，多半是為了照顧家庭和孩子，服裝廠加起班來沒日沒夜，而加工點是不加班的。

為了這批貨，她們早開工，也是為了多賺點加工費，她們的日工資是八小時10塊錢。

加工點老板娘姓薛，是本地人，工人們都喊她薛姐。

薛姐身材婀娜纖細，打扮時尚，說話聲音很大，是個風風火火的女子，見了於蓮蓮熱情地招呼道：“再有兩天就全部完成了，你們放心，這批貨還能賣些日子，我們這裏的人都看好了這種褲子，都打算每人買一件穿呢！”

於蓮蓮看楊曉桐，楊曉桐笑道：“好啊，沒問題，等完成後，我按成本價給姐姐們一人一件。”

女工們聞言，面帶喜色。

薛姐這才知道管事的是這個小姑娘，驚訝道：“小小年紀出來做生意啊，了不起！”

“哪有，我是跟著我表姑出來學徒的。”楊曉桐笑笑，抓起桌子上的牛仔褲仔細端詳，還沒有整燙，不過針腳還算平整勻稱，她抓起桌子上的尺子量了量，三公分二十一個針碼還算標準，薛姐暗暗驚訝，想不到小姑娘還是行家，便道：“質量你放心，我這個加工點開了四五年了，幾乎都是跟著南源服裝廠接大單，他們廠每次客戶來驗單的時候，都是從我們加工點拿衣裳去通質檢的，我姐姐是南源服裝廠的辦公室副主任，是專管樣板室打樣板的，說實在的，南源服裝廠的那些小姑娘根本就比不上我們，就連我這些縫紉機也都是從服裝廠拉過來的呢!”

“那就好，其實服裝最重要的就是質量，若是沒有質量，一切都沒有意義。”楊曉桐親自檢查了幾件，見除了開線一些小毛病，其他的的確還算可以，便道，“若是幹完這批貨，你們沒有別的單子，我就再定五百件，時間不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質量一定要過關。”

她知道無論是服裝廠還是加工點，都喜歡接大單。

因為工人們對這種款式的服裝得有個熟悉的過程，若是數量少，剛順手就做完了，質量是不能保證的，越大的單子，質量就越有保證，也就是說，如果一個服裝廠常年做一種款式面料的服裝，無論是速度還是質量，肯定是一個質的飛躍，相反，越是一些零碎的小單，質量也不能保證。

這也是為什麽越是大廠出來的服裝越有保證的原因，不是工人們的問題，而是工序的熟練度的問題。

來的時候，她就想過了，開始的時候，不能在一個加工點頻繁換款式，要不然，只會增加質量方面的風險。

薛姐欣然答應。

其實像她們這種小的加工點，正月裏是明顯的淡季，因為服裝廠每接一個單子的時候，在自己沒有熟練之前，是不會拿到她們這裏來加工的，還有就是，若是廠裏能完成一個單子的工期，也是不會拿到加工點的，所以她們加工點靠一個服裝廠是無法存活的，只有多接幾個廠家的活，才能保證正常的運轉。

從薛姐那裏出來，楊曉桐便跟於蓮蓮提了提商標的事情，問她知道不知道申請商標的事情，於蓮蓮頓感驚訝：“曉桐，你還要註冊商標啊！”

看不出小姑娘的心還挺大的。

申請商標就是要自己發展品牌的架勢哪！

“表姑，我覺得咱們完全可以合作研發一些服裝款式，然後用自己的商標去打開市場，發展自己的客戶的。”楊曉桐覺得這個想法沒什麽驚悚的，畢竟九十年代發財的機會雖然多，但好多都不適合自己，加上再過些年，淘寶的興起，實體店的生意會越來越難做，這個時候正好是搶占先機的好時候，畢竟註冊一個屬於自己的商標，比單純地販賣衣裳，市場前景要好得多！

畢竟一個品牌是需要時間來慢慢培養的，她相信，只要用心，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成功，即便是不成功，她也不會後悔，人這輩子，總得有點追求的東西才充實。

比如芳子的愛情，比如她的創業。

“說起商標，我家裏倒是註冊了幾個，你要不要轉讓一個？”於蓮蓮雖然對商標的事情也不懂，但她公公卻不知道怎地聽了客戶的建議，去註冊了幾個商標，有的用了，有的則沒用，之前她聽她公公說，沒用過的商標還可以轉讓出去，一樣賺錢，具體流程什麽的，她也不是很清楚。

“不用了，回去我想幾個名字，還是自己去註冊吧！”楊曉桐其實心裏有幾個備用的商標名，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過，直到天黑了，她才驚覺她忘了租房的事情，便索性在店裏湊合一晚明天再說，夜裏，楊進偉走後，她便趴在小床上研究商標的名字，梧桐樹，梧桐鳥，梧桐雨，姜老太說了，她命裏缺木，起名字啥的，還是帶個木字為好，也不說她迷信，而是她覺得梧桐的寓意畢竟好，反覆比較了一番，她還是覺得梧桐鳥的名字好一些，越想越興奮，便興沖沖地出門去隔壁小賣部給芳子打電話。

芳子卻覺得梧桐鳥還不如直接叫鳳凰鳥，大氣，奢華，有內涵。

楊曉桐失笑：“我還是覺得梧桐鳥順口一些，就暫定梧桐鳥吧，不過另外兩個也是要註冊的，要不然被人家用了的話，會跟我這個混淆的。”

“也對，還是你聰明。”芳子笑笑，又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回頭你去辦一個工商證，我幫你去帝都商標註冊大廳那邊問問，找人給你辦了就行。”

“那就謝謝你了芳子。”楊曉桐很是高興，又問道，“最近在幹嘛？覆習功課嗎？”

“剛辦好入學覆讀手續，這還沒開學呢！”芳子唉聲嘆氣道，“你說我一個好多年不讀書的人，再去學校學習，不習慣咋辦啊！”

“慢慢就習慣了。”楊曉桐安慰道，“加油，你一定要考上帝都的大學，等我去找你。”

芳子咯咯笑：“好，那就多覆讀幾年等你。”

楊曉桐噗嗤一笑。

“對了曉桐，我聽說趙明禹去南源了，你見到他了嗎？”芳子在電話那邊笑得一臉八卦，打趣道，“你說他是不是跟你冥冥之中心有靈犀，聽說最近他老是往南源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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