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葉大都督不出意料的因著缺少藥物而高燒不退，因著百丈崖上積雪未化，還有些冷的，隨著他上了崖的子虛皇朝的將士們皆是用自個兒的肉體溫熱著這位生命垂危的葉大都督，其中不少早已失去知覺的將士們身上滿是箭羽，被射得宛若刺猬一般，指揮著大軍戰鬥的玉半山見著這樣的狀況，皺了皺他那好看的眉頭，手指了指那被人肉埋在了底下的葉真，一直跟隨在玉半山身邊的 青衣聞弦歌而知雅意，指揮著幾個士兵將那人肉堆成的宛若墳墓一樣的小山推開了，露出還說著糊話的葉大都督的模樣，彼時他前胸上那半個月之前受的劍傷早已發炎了，一塊塊膿血從他的胸口流出，仿佛都化作了他夫人的名字一般。

他的夫人，那是長在他心頭的一粒朱砂痣，死在他胸前的一滴蚊子血。

而他的夫人，好巧不巧的，名叫紫衣。

“他說了什麽？”

“回三皇子的話，這位意志力頑強生命力也頑強得很的葉大都督口中喃喃著的，不偏不倚，正是紫衣的名字。”青衣凝神聽了半晌，開口說道，見著自個兒家主子有些不悅的轉身只給他一個看著有些孤寂的背影來，雖則身邊鶯鶯燕燕，但不知為何，他家這位在旁的事情上都聰明極了的主人，偏生在有關於感情這方面來說，卻是有那麽幾分遲鈍的，人喜歡你的時候你不喜歡便罷了，還傷透了人家的心，如今好容易有了個願意娶紫衣那特愛扮豬吃老虎的女人的人，你非要引起兩朝的爭端叫戰士流血，叫你的心上人傷心……

青衣正腹誹著，便見著自個兒家三皇子殿下已經徐徐走去了自個兒的營帳之中，待得青衣進自個兒家三皇子的簾帳之時，只見得他正優雅的盤膝坐在繡了觀音的白色長毯上，再一次聽到紫衣這個名字的時候，手中茶未穩，濕了半片衣袖。

“三皇子當心。”

服侍在一邊的鶯鶯燕燕們細心周到的收拾了皇子身上的茶漬，甚至還拿來了幹凈的衣物，要給自個兒家一向是忄生冷淡的三皇子寬衣，可惜的是，自個兒家三皇子卻連個正眼也沒有看她們，只眼中羽睫不眨的望著冒失的進門之時帶翻了門邊立著的半人高的描了美人卷的瓷瓶，一時之間，碎瓷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卷有些泛黃的畫徐徐展開，有人英姿颯爽的立在桃樹下，驚鴻一瞥，如臨風照影，那一抹淡淡的丁香紫在泛黃的畫卷之上若影若現，仿佛是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紫衣……”

在這帳篷之中的每個奴婢都很想知道這葉大都督口中的紫衣與青衣大人口中的紫衣是何許人也，竟然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三皇子殿下如此以待……她們雖則是些下人，卻也知曉那府中四處掛著的紫衣美人，並非是有意打聽，而是那樣的紫，淡淡溫柔，在泛黃的畫卷之上漸漸隱去之時，也太過於深入人心。

“滾開。”

玉半山冰冷的吐出這兩個字，臉上滿是厭惡，便是連陪在他身邊的良娣如意也被驚嚇到了，連連揮手讓圍在玉半山身邊的侍女收拾了滿地的瓷片之後便退下，同時略帶嗔意的看了一眼犯錯了的青衣，自己親自伺候她的夫君。

“夫君消消氣，不過便是打破了一個瓷瓶罷了，何必與青衣一般見識。”

若是有認識紫衣的人在場，勢必要大吃一驚，這在玉半山身邊獻殷勤的人的身段、臉龐，乃至聲音都與紫衣相似極了，雖則相似，但畢竟也是兩個不一樣的人而已，如意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貼近自個兒家夫君，以免自個兒身上那濃重的熏香味下邊那惡臭被自個兒家夫君聞了去。

“如意，你也退下好嗎？”

過了許久，玉半山才說話，如意聽到這話臉上的神光都暗淡了不少，卻也不再說話，識趣的離開了玉半山的視線，只遠遠的見著玉半山獨自一人上了紫眠山頂，遙遙的望著不遠處的百丈崖，山風吹得他的發飄搖著，像一江無根的浮萍，他看著那被丟在營地裏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他許是還活著，只是尚在昏睡，他趴睡在地上，胸前的傷口散發著陣陣惡臭，綠油油的草地襯得他臉色蠟黃。

這便是烏有國的大都督——葉真，而此刻，他的嘴裏還念叨著紫衣的名字。

想到紫衣這兩個字，玉半山的心痛之情難以言表。

這世上最苦的便是作惡過後又悔恨的人，苦也罷了，還無人可說，他緊了緊臂上的袖子，指節發白，想起那夜那人匍匐在地，不為傾聽他的差遣，而只為留葉真一命。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話並沒有說錯，那跟在他身邊十三年有餘的女子，只做了三年的葉夫人，心中便再也沒有他的絲毫地位。

留葉真一命麽？不……他偏不，哪怕是讓她恨他玉半山一輩子，也不能再留葉真一命了，玉半山咬了咬下唇，終是松了手，起身看山外餘雪，皚皚成一片，宛若仙境，只可惜煙火去處，舉目無親。

玉半山似是想起了什麽，冷淡的笑了起來。

次日，烏有皇朝大都督葉真的屍體被懸掛在子虛國的城門口，他的頭顱高懸，似是看不見自己已經分成幾塊的屍體。

他就這麽被晾了好幾天，最後瞑目時，也沒有見到那魂牽夢縈的紫衣。

只是他覺著，她應當是去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是知道的，那裏有山有水，說不得還圍了籬笆樁，種了解馬花，只等他來年解甲歸田，她為他牽馬奉茶。

這是極好的……

雪又開始下了，明明已經陽春三月，這塞外的雪卻是不停，玉半山緊了緊身上的長衫，只覺得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他坐在城內的一處宅院裏，子虛皇朝的降使躬身不敢看他的臉，手裏奉了子虛皇朝的小皇帝批來的一列禮單，他的身邊站了一個十分嫵媚的女子，名喚知曦，於玉半山而言，他是聽聞了這姑娘是哪個郡王的女兒，子虛皇朝上一位老皇帝除了現任皇帝並沒有多的子嗣，而子虛皇朝現任的皇帝也不過是在宮外灑下的龍種，也不知血脈是否純真，但這人確實不錯。

識時務者為俊傑，玉半山殺葉真不過三日，即使是八百裏加急也還未到遠在萬裏之遙的皇帝手中，而禮單與使者卻能夠在三日之內出現在他眼前，而那談和的聖旨更是在他下令將葉大都督五馬分屍之際，便已是捧了談和的聖旨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雖然直到後來，玉半山才知曉，那所謂的使者不過便是番華城邊上的一個小縣之中的縣令而已，但這並不能夠影響玉半山對這位子虛皇朝新登基的皇帝的賞識。

玉半山含笑受了使臣的禮單，同時派官員隨使者去接管示好的雲州十五座城池。

“你叫什麽？”客廳之中使者已經離去，而那嫵媚的女子卻並沒有離開，只是一聲不吭的站在原地，一身鵝黃色的衣裙，仿佛帶來了春天的氣息。

卻也是春寒料斜。

有種那人的味道，雖然那人在他的記憶裏，除了紫色，並沒有穿過什麽嬌艷的顏色，玉半山看著站在自個兒身邊的這嬌滴滴的女子，明知故問道。

“知義。”那女子低聲回答玉半山的話，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送來和親的禮物，只當是尋常聊天，不見皇室之風，倒有些高風亮節之意。

玉半山這才發現，這個女子的背挺得很直，像她。

“那……你便留在我身邊罷。”玉半山張了張嘴，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要將這個女子留在自己身邊，他完全是可以將她退回子虛皇朝的，他的身邊，從來不缺投懷送抱的女人，尤其是這種在姿色上不上不下的女人……也直到許久之後，玉半山才發現子虛皇朝那皇帝送來知義的別有深意，不過彼時，他已是陷入了一種不可自拔的兩難的感情之中，當然了，這是後話。

當然，玉半山也不得不佩服，遠在萬裏之外便能夠揣摩出他那久無人知的晦暗心事，只可惜時運不濟，前任子虛皇朝的皇帝留給東姜的是個空殼子，不然此戰誰勝誰負難見分曉。

玉半山斂著眉目站在城門上，目送談和的使者帶著葉真殘破的屍體離開，雪地上蜿蜒是一長串人龍，最終消失在群山盡頭，他不見，身後那一身鵝黃色的女人嘴角笑的莫名。

#####晚上修文，先更一章，明日補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