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騎在馬背上，不知走了多遠的路，她身邊那年邁的火頭軍老王隨著她亦步亦逐。

沒有語言，亦沒有回頭。

紫衣不敢回頭，怕一回頭便沖進了那萬軍之中，忘了她與玉半山的約定，她只能不停的向前走。

她想要去一個地方，那裏有山有水，說不得還圍了籬笆樁，種了解馬花，只等他來年解甲歸田，她為他牽馬奉茶，可最終在聽到他亡故的那一剎那，摔落下地。

他想起了初見玉半山的小巷子，想起了那個總是煙雨朦朧的江南城。

她怔楞楞的在地上滾了兩圈，入眼是無遮無擋的藍天白雲，她的身上多了數道傷口，紫色的衣裙裏傳來腥甜的血腥味，她遲鈍的將手探向腹下，沒錯，是久違了的血腥味……

“夫人？夫人？”

火頭軍連喚了她兩聲，她都沒法答應，只覺得天旋地轉，眼中的世界黑暗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耳中才漸有聲音，是一張古琴的彈奏，說不清的淒婉，紫衣睜開眼，看著那逆光撫琴的女子，長發飛舞，紫衣逆著光，那楊柳般的腰肢若在她的眼中隱若現。

那必然是個十分讓人著迷的女人，只是這麽一個背影便已經銷魂不已。

紫衣暗嘆了一口氣，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是沒什麽變化。

許是那一聲嘆息打擾了正在彈琴的女子，琴聲頓停，坐在窗前的女子緩緩起身。

“夫人已經醒了便起身吧，躺的久了，也對胎兒無益。”

讓紫衣想不到的是這女子的聲音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好聽，那面紗之下溫柔的笑容卻是人世裏邊難得的一抹安慰。

“白姑娘何須妄自菲薄呢？”紫衣忽然笑了笑，並沒有意識到自個兒這笑容是有多蒼白，縱是容顏傾世又何妨，到頭來不過席一張，土方寸，紅顏白發，爭不過韶華。

白九蓮不說話，扶著紫衣在門外的巷子裏散步，剛下過雨的小巷子裏還有些餘積水，沾染了白九蓮身上的白裙，淡淡化開，恍惚間，紫衣仿佛看見了那個如天神一般一步步向她走來的人，白衣染塵，也阻不了那副從容之氣度。

那是她來飄渺大陸的第三個年頭，主人家被江湖上的仇人滅口，唯有她出門買菜得以幸免，她啃了幾天菜葉子，最後邋裏邋遢的來到那安泰巷，紫衣還記得，玉半山便是在一戶高門大戶的有錢人家的墻角將她撿回了家。

啊不，那並不是她家，只是她為奴生涯的另一個開始而已，只是那時的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那樣的人，那樣的美好，那樣的全心全意，那樣的毫無功利的為他，在烏有皇朝的十一年，是她的整個青春。

紫衣眨了眨羽睫，幻滅中看到了白九蓮衣裙上那銀線織就的蓮花，蓮蕊處還十分低調的點綴了與衣裙顏色相近總體大小相等的東珠。

紫衣心知這白九蓮來歷必然不一般，但此刻心力衰竭的她卻不願再花心思揣摩人心。

她只想順利的將孩子生下來，然而有人卻並不想她如願，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尋常晚上睡在巷裏的野狗叫得厲害，乞丐也睡不著起來打罵，紫衣被屋外的聲音吵醒，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摸黑起身敲了敲墻，白九蓮就睡在隔壁，而那火頭軍也早已有了準備，抄了一口鋒利的寶刀立在墻邊，黑暗裏的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瘦小精悍的身子一如往常般弓著，卻似乎蘊含了極強的爆發力。

夜色如墨，門外柳梢搖曳著，狗不叫了，極其的安靜，紫衣甚至能夠感覺到扶著她的白九蓮全身肌肉都緊繃著，紫衣屏住呼吸，與白九蓮躲在床簾後面，看著五個黑衣人破門而入，猶如鬼魅般直撲臥榻而去，電光火石之間手起刀落，白九蓮訝然的看著那張十分牢固的雕花床分崩離析，紫衣拉著她迅速退後了一步，她抓著紫衣的衣袖一眼不眨。

火頭軍不知何時已經入門，明明沒有絲毫的光亮，她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光，兩個黑衣人倒地，沈重的身子發出“噗嗤”聲。

餘下三個黑衣人在一擊之後便迅速退去，就在火頭軍得手之時已兔起鵑落，不知往何處去，交手不過剎那，但紫衣知道這不過是開始，她沈吟了一聲，從床簾後走出，點燃了蠟燭，借著昏黃的燭光垂身下去看那兩個莫不相識的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尋常刺客的打扮，只是頭巾系的方式有那麽一絲眼熟，紫衣顰著眉，手持燭影在窗前搖曳，一支暗箭劃破黑夜，遙遙而來，掠過燭火，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

彼時紫衣身邊的死士早已在來這瑯琊鎮的路上死絕了，是以她與白九蓮住在這裏，似乎是並沒有想象中的這般安全。

三個月後的上京城，四通茶樓上，紫衣看著白九蓮懷裏抱了一把古琴，從外賓歇息的驛站出來，一身華麗的白裙，外面套了一件紅色的披風，紅是血的紅，白是雪的白，兩種顏色仿佛滌蕩了她的眼球，清冷徹骨，身後跟了兩路肩擡貢品的小廝，身前是遙遠從海外而來的使臣。

她在其中，毫不突兀，看著那久違的服飾，紫衣呆楞了一會兒，再回神時已經下起了大雪，而那白九蓮早已不知何處去了，大雪之下，一行人的腳步被隱藏，再尋不到蹤跡。

自三個月前的那一夜之後，老王和白九蓮便隨著她北上來了上京城，因為這裏有一個紫衣此生都不願再見的人，但也是這個人，才能保她腹中的孩子一命……

紫衣還記得葉真在做先鋒那會兒節衣縮食省吃儉用了三個月，只為給那個女人買一面水晶鏡，她陪著他穿著破鞋在遙遠的塞外小鎮上逛了好幾天，尚未褪去稚氣的葉真含笑告訴她，他的鄰家妹妹要成親了，他得買件像樣的禮物。

那會兒，她尚且還不知道那個鄰家妹妹富有天下，只知道她要嫁給一個很有錢很有權的人，他不能讓她的嫁妝太寒磣，直到許久之後，紫衣才發現，即使是那葉真節衣縮食省吃儉用逛了好幾天才買下來的水晶鏡，在那萬裏江山的陪襯下也顯得十分寒磣。

紫衣眨了眨羽睫，看雪落在抄手走廊上，留下一片白跡，即使是現在的她，還是十分羨慕與嫉妒那時的阿玨，如今的正宮皇後。

葉真死後，都督府雖未衰敗，卻也沒有了當初的門庭若市，葉真的棺槨運回京師的時候，也只是皇帝帶百官來吊唁過一次，他的那位一向是柔弱的皇後抱著葉真的棺槨險些哭暈了過去——或許於她而言，葉真便真如她的兄長一般吧，紫衣不願再想，也無能為力再去想，此刻民間百姓對葉真的褒貶不一，他是戰場之神，卻被人五馬分屍而死，他曾經鐘愛無比的妻卻在他死後不見蹤影。

紫衣甚至是連葉真的墳墓都沒有去打掃過一次，但是她知道，他的墳墓在城外七裏地的望風坡上，墳前有一棵歪脖子老樹，他就在那裏看著她，紫衣含著淚看完了知義發來的飛鴿傳書。

遙遠的烏有皇朝涼都三皇子府中，知義正在為面前那白衣勝雪，眸若星辰的男子研墨，他在作畫，畫的是一個花下舞劍的女子，眉目裏依稀是那日知義見到的良娣的容顏，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玉半山畫的是另外一個女子，或許，便是她的主子。

知義走神之際，讓墨染了半片衣袖，玉半山筆墨已盡，蘸墨之際，見了楞神的知義，一時間竟然起了玩心，將手中的狼毫往知義鼻尖一點，知義頓醒，瞳中神光咋現，見著那人的容顏在窗外的結香花映襯下，仿佛會發光一樣。

“三皇子……”

“你走神了。”玉半山淡淡一笑，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中的狼毫往硯池中一點，手法婉轉的將筆上多餘的墨去掉。

“小女子是覺得皇子畫中的女子有些眼熟，不知畫的可是良娣？”知義斂了目中的驚艷，嫵媚的容顏下想念的卻是另一個女子，這良娣，當真是與主子長得如此相似，而主子曾是這皇子殿下的屬下，那麽，這皇子殿下是不是對主子愛而不得，所以才找了個長得如此相似的女子聊慰相思？

知義想的不錯，只是經年已過，個中因由當事人恐怕也記得不是那麽清楚了。

“你這丫頭，還不快去把臉上的墨擦掉，再換身衣物。”玉半山笑著敲知義的頭，知義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袖黑了一片，鼻子上也有些涼颼颼的，有些郁悶的離開書房更衣，一出門卻與良娣如意撞了個滿懷，知義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藍光，肩頭磕在珠翠上生疼，她直楞楞的看著如意被她撞倒在地。

撞……撞倒了？

“大膽，你不過是……”走在良娣身後的丫鬟也嚇得不輕，忙讓人扶了如意，自己頗具威嚴的呵斥知義。

#####今天三章，補一章昨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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