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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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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阿玨出宮去祭奠自個兒養父母的日子,那日天還沒有亮,嘉澤便已經將白九蓮喚醒,她朦朧著眼看著小嘉澤已將皇後所需要用到的香火竹錢都準備的妥當,擱在門前,白九蓮才恍然大悟,她似乎是接了這麽個了不起的差事,只是有時她也不大明白,分明這暖烘烘的宮中住的是極好的,她怎麽就一時腦發熱答應了要陪阿玨出宮去祭奠她的父母。

彼時的白九蓮還尚且不知懂啊,那兩座光禿禿的墳丘裏邊,埋葬的並非是她的父母。

白九蓮深吸了一口氣,不理嘉澤的呼喚,又閉上眼睡過去,直到門外傳來阿玨急不可耐的聲音,才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叼著包子便往門外趕去,只留下東風閣中的嘉澤,吶吶的望著自個兒手中準備用來給那白姑娘束發的發帶。

關於白九蓮,嘉澤是更喜歡喚她白姑娘的,這樣分明比琴師二字更加的叫人橫生親近之意。

她有些無奈的想到,收拾了被那位火燒腳背的白姑娘弄得亂七八糟的東風閣,又倒回床上繼續去做她的夢了,在東風閣中當值雖然無人代替,但確乎是要比別的地方清閑多了。

嘉澤就這樣睡去,白九蓮卻是眼沈沈的叼著包子和阿玨上了轎子,一路昏昏沈沈的往宮外去。

“九蓮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阿玨卻是精神抖擻的,若非是她一身素衣麻服,定會叫人誤以為她是去吃喜酒的,白九蓮點了點頭,只想歪過頭去繼續睡,昨夜與孔笙暢聊了許久,雖然現在已不記得她們倆究竟是聊了什麽,但白九蓮依稀還記得,那皎皎月下,孔笙臨走之時,那醉意朦朧的眼中,那厚重的愛慕之意,竟是比昨夜的酒還要濃烈。

她們不過是才見過幾面啊,難道這位看著成熟穩重的孔笙,竟也是那些個輕薄的登徒浪子麽,白九蓮眨了眨眼,磕著眸子聽阿玨講她的身世。

原來這位天下女人皆羨妒的一朝之母,竟也只是寄養在旁人家的可憐人罷了。

原來,並非所有人都是從開始幸運到最後榮耀的。

白九蓮睡得有些淚意,望了望窗外的白雪色,並非如宮中的雪那般的幹凈,反而是有些骯臟的那種,被許多人踐踏了,愈來愈臟,愈來愈臟。

轎子在宮中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停下,阿玨有些茫然的看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上京城。

她們這是從皇宮的南門出來的,京兆尹府便設在這座大街上,是以人來人往之間,看著熱鬧極了。

但人世的繁華似乎都與阿玨沒什麽幹系了一般,她有些厭厭的帶著白九蓮下轎子,轎子外白衣靜靜的立著,叫白九蓮和阿玨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白衣對皇帝來說,可算得上是貼身侍衛了,便這樣隨意的連聲招呼都沒有打便叫白衣這樣跟在阿玨與白九蓮兩人身後,若非是阿玨那眸子裏邊的死寂,白九蓮都要以為阿玨感動了。

她都要以為他對她是有感情的了。

阿玨深吸了一口氣,往日裏的一幕幕浮現在她的腦海裏,不停的提醒她,那個如今身居高位的男子,究竟是有多薄情寡義。

他並不愛她,便是叫白衣跟著她,只怕也是怕她跑了,怕她將那個秘密公諸於眾吧。

“皇後娘娘,請這邊上馬車。”

白衣倒是禮數周到的很,面上淡淡的,引著白九蓮與阿玨踏上了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馬車裏邊的東西倒是樣樣精致,若非是進了這馬車,白九蓮也以為這定是一輛尋常的沒什麽特色的馬車了。

阿玨的養父母雖是魯城人,但實則是被葬在了上京城外,那位傳聞中的葉大都督也是。

城外西坡上,一株歪脖子老樹下,一座新立的墳塋上邊還戴了一只山茶花冠,那墳前無碑無銘,若非是阿玨一下馬車便控制不住自個兒奔去了那墳前哭訴,白九蓮甚至不能想象,那位便是葉大都督的墳。

他生前何等威武,出生入死於沙場之上,靠自個兒的一身本領從平民做到了萬人景仰人人傳唱的都督之位,在朝中便是那位趙相也要讓著他三分,如今死後,卻只得一抷黃土,掩盡了風流。

這叫人何嘗不感慨,況且這位葉大都督下葬之時,恰逢白九蓮與紫衣才進上京城,她分明看見阿玨在那送葬的隊伍裏邊哭得聲嘶力竭,此刻見到她此等模樣,白九蓮反而有些見怪不怪了,自馬車裏邊拿了香火竹錢出來,站在另外兩座墳丘前,白衣倒是個默默無聞但是肯幹實事的漢子,徑自折了那老樹上的枝幹替白九蓮掃出了一塊無雪的空地來,隨後靜靜的立在阿玨身後,充耳不聞阿玨的哭聲。

那聲音當真如那些個文人墨客口中所說的,宛若江南的煙雨,淅淅瀝瀝的,哭得甚是一回三轉,叫人肝腸寸斷,也我見猶憐,但白九蓮委實哭不出這樣的意境來,只用眼神望著白衣。

那位一向是棺材臉的白衣竟然是翻了個白眼,上指了指天,下指了指地,做了一幹白九蓮這位見識廣博的人也看不懂的手勢,直到許久之後,白九蓮才從紫衣那兒知道,原來白衣那一套看似神秘深奧的手勢,實則只是在說,不論天上地下,只要紫衣需要他,他都去。

只是這手勢看著頗為神妙,白九蓮的腦子也有些不夠用了,只徑自俯身點燃帶來的炮竹,聽它劈裏啪啦的爆著,又燃了香,就在她還要代替阿玨把紙錢也燒了的時候,阿玨抽抽搭搭的站起了身,紅著兩只眼跪在地上,將紙錢點燃,輕泣道:“爹、娘,女兒不孝……”

叫您二老生不得已安康,死不得還鄉……

阿玨抽泣著,想起她在禦書房中聽到徐蘭的稟報,她才知道原來皇帝將她的養父母“接”來了上京,囚禁在一處尋常的院子裏,她仗著皇帝的寵幸,也曾大著膽子沖出宮門想要見他們二老一面,但見著的卻只有那血染牡丹的慘狀。

“阿摯,你幫我查查,你幫我查查!”

“誰殺了我的父母,我要叫他血債血償,誅滅九族!”

阿玨近乎絕望近乎瘋狂的抓著遲遲趕來的皇帝的褲腳,神色恍惚的喊道。

彼時的阿玨,尚還叫不慣皇帝為皇帝、陛下、聖上諸如此類,她終日裏官他叫阿摯,彼時的阿玨,還很喜歡光著自己的腳丫,在滿宮裏跑鬧,遇著了誰說她有失皇後儀態,她也只是吐吐舌頭扮個鬼臉便了事,可養父母的死,卻是叫阿玨雙目欲裂,平生頭一回說出了“血債血償、誅滅九族”的很烈的話。

“……好。”

彼時的江錦儷吶吶的望著趴在地上拽著他褲腳不放的女人,竟是生不起一絲憐憫來,他想了很久,才在圍觀的群眾之中說了一句好,擡手扶起自個兒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

娶妻那一天,整個子虛皇朝的百姓都在為他慶祝,宮中的流水宴更是直擺了三天三夜,布粥半月,免賦稅三年,輕徭役半年,那一日燈火通明的宮中是如此的喜慶,到了夜晚,走馬觀花,天上的煙花更是一朵開盡,一朵又生起,美的叫人挪不開腳步。

新婚之夜,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皇城最外圍的城墻上,帶她去看滿上京城飄蕩的孔明燈。

腳下的白雪,頭上明亮的孔明燈,眼下走馬燈上的流光溢彩,她的一身火紅的嫁衣,彼時頭上象征著權利的鳳冠早已摘下,只有那一頭烏黑的發還有那明亮的眸子。

他們在雪中擁吻,那一夜他的政權也全然無視了那“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城防令,即便才坐上皇位的他身邊並無人支持他。

那一夜的美好,到最後卻只能埋在心頭的深處。

江錦儷看著眼前這位因她的父母死於歹人之手便開口要屠戮人滿門的女子,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裏變了,叫她不再是曾經單純的模樣,也不再是曾經那善良溫柔的阿玨了。

但是他又何嘗是曾經的江錦儷呢?

阿玨垂了眉眼,眼前這兩處墳丘便是他變化的證據,包括她哥哥的死,這一切一切,都宣誓著阿玨與江錦儷今生今世,無論如何,都再回不到從前了。如此想著,阿玨停下了哭泣,看著紙錢飛灰在雪中,虛無縹緲裏邊勾勒出一個恒古的容顏來。

那是偶爾回鄉之時推著她在秋千上飄蕩的哥哥,雖然並非是親生的,雖然他們只是鄰居,但他那寬闊的臂膀和令人覺得心安的笑容,都揮之不去。

“地上涼,娘娘便不要跪太久了吧。”

白九蓮適時的開口,此時阿玨已恢覆了那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眼瞅著自個兒一身雪汙,淺淡的沖著白九蓮笑了笑,回身望著白衣。

“白統領,你看天色還早,本宮能否在上京城中轉悠幾下?”

白衣是皇帝派來保護阿玨的,阿玨自是沒有指望著白衣能夠自個兒走,但也怕她祭祀完父母之後便要將她帶走,她還想在上京城中走走,說不得是能夠遇見那位有家不能回的嫂嫂了。

“這自是隨娘娘的便了,不過屬下定是要隨著娘娘的。”

白衣難得說這樣多的話,顯然也是並沒有要強求她立刻回宮的意思,況且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白衣能這麽想,的確是很符合他的自信的。

阿玨問完這句話後施施然的回了馬車,白九蓮調笑了白衣兩句,便也上了馬車。

白衣沒有看到白九蓮在上車之際,嘴角挑起一抹略帶嘲諷的角度來。

“前邊是間成衣行,我想去裏邊買身合適的衣裳再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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