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一面從懷中拿出一張白凈的手絹兜著梁蕪吐出來的穢物，一面扶著梁蕪去偏廳裏坐著，燒了暖爐，又叫了一個忙碌的丫鬟過來詢問。

“回姐姐的話，這大半夜的原是沒什麽要事的，奴婢便也就睡了，睡到半夜忽然聽見二小姐的慘叫聲，等奴婢趕來的時候，便見著大人面色發白的站在二小姐房間裏，而二小姐躺在地上暈了過去，身上都是血。”

知秋面色難看的說道，說話之時眼角尚掛著淚珠，楚楚可憐之色確乎是叫人動容，卻叫梁蕪眉頭緊皺，雖然平日裏梁蕪因著忙碌沈宅內外的大小事情，並不能花多少時間陪伴在沈清榮身邊，但到底是母子連心，聽著自己女兒狼狽不堪，那一雙美目中露出一絲怒意來。

“我記得府內的家醫昨日請假回鄉下了，可有給二小姐請大夫？”

梁蕪寒聲問道，此刻沈父正蹣跚著從沈清榮的閨房出來，那臉色，竟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見到偏廳之中正襟危坐著的梁蕪，瘋了似得就沖過來，幾乎要一巴掌打在梁蕪臉上，然而，梁蕪就那樣看著沈父，看得沈父心虛至那一巴掌式微到無力垂下。

“這是給請了的，但畢竟是大半夜的，大夫肯定是要來得晚一點的。”

知秋垂著眼瞼與梁蕪身邊的梁雪對視了一眼，彼此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一起，不再說話。

雖然沈大人從未與這位通情達理的主母有過什麽正面沖突，但自大姨娘一事之後，沈宅之中的這位大人便與主母一直不和，幾乎不再入主母的房門，這是整個沈宅之中所有丫鬟仆人們所共知道的事情，知秋與梁雪自是不會在此關頭去碰這硬釘子。

“你可是給我教了個好女兒！”

那位怒不可遏的沈大人收了手，望著上座安坐著的梁蕪，一雙眼愈發的紅了起來，似是忍著剜心之痛一般，說一句話都是決絕。

“清柔怎麽了？”

梁蕪雖然在椅子上坐的安穩，但出事的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任是誰也不能夠面不改色的談笑風生長袖善舞，此刻聽了這位視她為仇敵的男人的話，一顆心，便揪了起來。

“她怎麽了，她！”

沈父大聲的吼了兩句，想發洩自己的怒火，但說了一句之後又覺著不妥的閉上了嘴，梁雪見狀，暗自給知秋打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出了偏廳，知秋才隨手帶上門，梁雪便已經在驅散著幾個守在院子裏的丫鬟了，沈父擔憂自個兒閨女被登徒子調戲，入院子時身後跟著的家丁有些萎靡的在院子的另一側，似是觸到了黴頭一般，本是隨著沈大人來打漢子的，卻意外的發現自家小姐有孕在身，此刻雖無風雪，但到底是足夠叫人從腳底涼到頭頂了。

“她怎麽了，她懷孕了！”

梁雪與知秋前腳踏出偏廳，後腳沈父便已經抑制不住那激動而又憤怒的聲音，甚至能夠感覺到那種紊亂的氣息。

飄蕩著不肯下沈。

“不可能！”

暖爐裏加的無煙煤早已燃燒，房間裏溫度不低，但梁蕪並沒有感覺到暖和，長長的袖管之下，一雙扣在一起雙手愈漸冰涼。

“不可能，那是我的女兒，從小接受著先生教導的《女則》，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梁蕪的話雖然如此說，但那本就面無表情的臉上，愈發的陰沈了些，無形之中，一股當家主母的氣勢散發出來，看得沈父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

“你教導的好女兒，沈清霜知道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沈清榮知道偷漢子珠胎暗結，當真是不簡單啊！”

“你別忘了那也是你女兒，我梁家書香世家，家中女子個個都是貞潔烈婦，個個都知書達理，如果不是你，我女兒會長成這樣子嗎？！”

關於沈清霜，一直是梁蕪心頭的一塊病，離家出走多年，早些年還曾聽說在秦淮河畔賣唱，這些年來愈發的音訊全無起來，叫人好不掛念，可惜當兒的並不念娘苦，似是從來不想她一般，常年不見人，也不寫封信回來。

此刻的梁蕪早已沒了當年的怒氣，只盼著人回來了便是好了。

“好，你很好！”

沈父氣得一雙手直發抖，兩人這番對話之後，書房之中又是一通吵鬧之聲傳出來，翌日那位沈宅之中位高權重的女人的臉上便多了一道淺淺的巴掌印，而那位一向是“所向披靡”的沈大人那一頭青絲也少了幾縷，沈大人怒極，將梁蕪連帶著她的兩個陪嫁丫鬟一通遣送回了梁家。

梁蕪被遣送回梁家那天，正是沈清榮小產的第三天，因著懷孕不久，小產之後也不是很虛弱，沈清榮聽知秋說自個兒的母親被自個兒的父親遣送回了娘家，才堪堪能下床人便已經收拾著，手裏捂著一只玉色的團花手捂，靠在院門上受著冷風吹，看著楊管家指使著下人給梁蕪端行李，一面還十分玲瓏的說著恭維的話，倒像是梁蕪並非是被強制要求回娘家的而是自願回去的一般，想起梁家，沈清榮對那個地方的映象並不是很深，因為自小以來沈清榮便能夠感覺到沈家與梁家的疏遠，母親不常帶她回家省親，她對梁家那位外祖母也沒什麽記憶，因為不常見到，感情比這沈宅之中等死的那位祖母還要淡薄的多，只記得梁家還有那麽幾個挺有詩才的後背喜歡在春天來臨之際結伴來沈宅賞桃花。

沈清榮在床上躺著的這三天裏，小元寶也時常來尋她玩兒，懵懂的說一些院子裏的八卦，但除此之外，竟不曾再有誰關心過了，母親知道她小產的事，一想到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一向在下人面前甚有威嚴的母親竟是哭了。

梁蕪被遣送回娘家是很不甘心的，一想到自己女兒今後的命運之中註定了被人指指點點，再多的權謀大略，都化作了一種心酸，臨別之時，沈清榮尚還不能見太大的風，狐白裘裹了一身，在院子門外看著送梁蕪遠去的馬車消失在沈宅的後門之外。

“小姐，外邊風大天冷了，我們還是回屋子裏烤烤火吧。”

知秋站在沈清榮身後，低聲勸慰道。

“你說他還會回來嗎？”

沈清榮沒有應知秋的話，但因小產而顯得有些羸弱的身子已經動了起來，扶著知秋的手往回走。

沈宅在這樣恢弘的天氣下，竟顯得格外的大，沈清榮走在那一條馬匹拉著車廂奔馳而過留下軌跡的道路上，看著不遠處的小院子和已經有些禿了的桃林。

假山石林依舊，但在沈清榮的眼中是那樣的近，也是那樣的遠。

“一定會的。”

知秋看著沈清榮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便是一痛，暗自壓下了本已冒出口的話。

謀反是大罪，宣家之人全被一網打盡，宣家家主自刎於上京城墻之上，宣家家主生前何等風姿，死後人頭落地，遭千萬人唾棄，他何德何能能夠在死後護住他那一脈子孫呢？

宣家一夜消失於江南這事沈宅之外早已經鬧翻了天，唯獨這沈宅之中自成一個世界，外邊一切關於宣家的言語都止於沈清榮耳前，包括那一夜這沈宅的主人將宣家最後的獨苗押解著去見了官，至今生死不知。

“我也是這麽覺著的。”

沈清榮聽到知秋的話，恬靜的笑了笑，那笑容是那般美好，卻也脆弱的像極了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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