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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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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重來一次,平昭定是不會進來這樣一個充滿“奇異”味道的大木桶,她縮在角落裏,看著另一邊的人。

青衣入夢來。

他就那樣靠在泔水桶中,一張用銀色絲線繡著蓮花的白色手絹緊緊的捂住口鼻,在看清了泔水桶中多出來的人的時候,看著平昭的目光也多了那麽一絲耐人尋味。

平昭不是個聰明的姑娘,從來都看不懂那細碎的眼神中有什麽含義。

她沒有說話,這樣惡劣的環境裏還要這樣沈默,真叫人難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幾個呼吸,王老頭晃晃悠悠的甩著手上的水從茅廁回來,臉上尚帶著醉酒的紅雲,身子顛顛兒往車上一坐,便趕著毛驢進了宮,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的泔水桶在極端不平衡的劇烈晃蕩。

他就這樣載著兩個“圖謀不軌”的人進入王宮,顯然並不知道他身後的泔水桶中還有兩個人,更不知道他推動了歷史的發展,加速了老國王生命的齒輪。

這一路上平昭死死的盯著捂著鼻子的蘇如雋,這木桶中的味道叫人難以忍受,大口呼吸一下都要損失幾點生命值,偏生還像死一般的沈寂,蘇如雋受得了這般死寂,平昭不能,每當身邊無人的時候,她便會想起深夜的噩夢,像是虛假的前世。

如夢幻泡沫般飄起又跌落。

蘇如雋像是沒有看見平昭一般,輕瞌著眼眸,似是在裝睡一般。

明明離得那麽近,平昭的腿打直了都能磕在蘇如雋的發髻上。

但明明這麽近,卻仿佛那麽遠。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兩人便在窄小的泔水桶裏邊打了起來。

木質的泔水桶本是固若金湯,在驢車上東倒西歪,搖晃個不停,終於在驢車停下的那一刻翻滾了出去,一直滾到院子中間的天井旁才停下來,平昭掙紮著從泔水桶中滾出來,看著朦朧的黑夜,露出有些恍惚又有些得意的笑容來,才堪堪站穩,便暈了過去。

平昭暈倒的姿勢很美,旋轉著,漂浮著,像落花,像綠葉,也像石子。

但蘇如雋看得癡迷,來不及扶穩,便看她摔倒在草地上。

“五王子殿下。”

王老頭不知何時倆開了驢車,自是沒有看見他的泔水桶倒了,也沒見著泔水桶中摔出來兩個人,此刻將蘇如雋喚回神的是一個戴著圍裙的姑娘,卻是阿紫。

“嗯,辛苦阿紫姑姑在此等候了。”

蘇如雋淡淡的收回目光,理了理自個兒身上被平昭扯得有些破碎的青衣,扶著天井站了起來,阿紫借著月色偷眼打量了一下已經長成少年的孩子,只見月下那柔弱的側臉上明顯多了一道血紅的口子,鮮血還在流淌,叫阿紫欲言又止,思緒輾轉,將倒地的平昭公主扶了起來。

這二人身上都有股淡淡的泔水味,雖然在她來看是能接受的,但五王子與平昭公主從小金尊玉貴的長大,何曾聞過這樣的味道,何曾受過這樣的苦。

思及此,阿紫的目中溢出淡淡的心疼來。

“五王子客氣了,這是做奴婢的應該做的。”

阿紫恭敬的說道,但她的話額並不多,相熟十載有餘,五王子雖然年紀小,但也從小便有自己的主見,是以她從來不需要多說些什麽。

“嗯,你將平昭送回如鸞宮吧。”

蘇如雋點點頭,沒有與阿紫解釋為什麽平昭會出現在泔水桶中。

乘坐泔水桶出宮入宮一直是蘇如雋的專利,無他,只因在蘇是國的王宮一向不許王子隨意出宮,在宮中有自由出入宮的權利的也只有大王子蘇如瀧而已。

蘇如雋很想出宮,但他在十六歲之前如鸞宮的大門都出不去,平昭被禁足了,是以他也一起被禁足了。

白墻後的如鸞宮,像是一片遺忘的孤島。

看著阿紫扶著平昭遠去,蘇如雋緩緩轉身,看著院子裏的滿目狼藉,王老頭不知何時靜悄悄的立在院子邊上的朱漆大柱旁,手裏提了一只彩繪美人的八角宮燈,看到阿紫扶著平昭離開,才緩緩從柱子邊上走向蘇如雋,將手中的宮燈交給蘇如雋。

“這裏辛苦你一下了,叫幾個相近的幫忙打掃,不要留下跡象。”

蘇如雋接過王老頭送來的宮燈,一步一遲緩的往院子外走去,這裏是禦膳房用來堆放雜物的院子,王老頭倒泔水的木桶也是收藏在這裏的,每日一換,被王老頭刷洗的幹幹凈凈的,也藏不住那股味兒。

王老頭看著天井旁的泔水桶,口中發出一聲嘆息,提起自己刷泔水桶的刷子。

“又得換個新桶了。”

“你這樣倒是真不錯。”

蘇如雋回屋的時候已經到子時了,點亮了屋子裏的銅雀燈,才看見自己臉上的傷痕,嘴角挑起一抹邪意來,這樣的夜裏,手持燈盞對著銅鏡,竟是有幾分陰邪的艷媚來。

血腥味還很濃,痕新鮮,蘇如雋將臨走時從白九蓮身上順來的手絹丟在地上,在院子裏打了涼水自個兒燒水洗澡,忙活了好半晌才躺回那布置簡單的床上休息。

蘇擎霖的病很重,幾乎不能上朝,不能打理政事,誰也想不通為什麽正值壯年、身強體壯的君王怎麽就說病就病,怎麽就一病不起了。

當然,大王病了,還有大王子在,雖然不知為何明明小時候還很周正的大王子在思想上越長越歪,但也還不至於到爛泥扶不上墻的地步,雖然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味道,但處理政事時有時也會露出稚嫩的鋒刃。

刀刀奪命的嚴苛政策,很難叫人相信是出自一個監國的王子手中。

外連飄渺大陸,內平南昭遺黨,尚未執掌王權,便已經體現了乃父風範。

從執政這一方面來看,當真是像極了他的父王蘇擎霖,蘇如雋在暗處斂下自己清冷的眉目,看著張太醫送來的藥方一片一片從他的手上遞過,傳到徐太傅手中。

“這……”

這議事廳偏殿之中坐了十餘位老臣,都是蘇是國的肱骨之臣,此刻手裏邊拿過的一片片藥方潦草的字跡裏具是誅心——當然,在座的都是大學士大文豪,可論起醫理來都得聽張太醫的,他們知道這具是誅心的藥方還是聽張太醫說的。

“這本是一味良方,卻多了一錢狼毒。”張太醫擼了擼他那下巴上的一大把胡子,一向是祥和的目中多了那麽幾味滄桑,“狼毒雖然含毒,但多一錢也只能是虎狼猛藥而已,但大王卻是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還望諸位都幫忙照看一二。”

這照看一二,說的便是眼線的暗中調查了,這事雖然發生在宮中,但宮外也應該是有跡象可循的,畢竟王宮就那麽大,謀財害命的東西都長不出來。

“這自然是一定的。”

徐太傅點了點頭,又有些遲疑的說道:“萬一這是哪些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閹人們做的惡事,就算是抓著了,估計也沒什麽大用。”

說到這裏,徐太傅搖了搖頭。

“這個諸位放心,張春弦是大王近前的紅人,大王若是沒有了,張春弦在宮中這牢不可破的地位便會動搖。”

坐在上首一直沒有說話的蘇如雋開口說道,張開自己節骨分明的十指,似是要抓住什麽,又似是要放棄什麽,反覆了幾次之後又將雙手收進了自己那青色的大袖中。

話雖然這麽講,但在座的都知道大王子從小便和張春弦親近,即使大王現在走了,張春弦在後宮的地位也不會岌岌可危,說不得還會更加穩固。

蘇如雋在賭,賭張春弦對他那素未謀面的母親有那麽一丁點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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