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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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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水卸下手上的勁力,默然不語地望向對面的兩人。

她的師弟抱著那個魔修,像是抱什麽珍惜易碎之物。李承霜從沒有因強權、威逼、脅迫而改變初心,也沒有為了得到什麽而放低過身段,但此刻,他為了溫聲安慰那個年輕人,卻願意俯身低頭。

凝水突然覺得好沒意思,她與師兄的籌謀是為了什麽呢?毫不知情地寧靜平安,真的是師弟想要的嗎?

常乾站在她身畔,往李承霜的方向掃了一眼,道:“你師父拼死救他出來,也許並不是為了讓他做什麽正道棟梁的。”

淩波道人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嘆道:“活得開心,真的比活得長久要更重要麽……常魔君,事情至此,這都是我的錯。”

常乾對玄劍派的兩位道人心裏有數,他們極為寂靜沈默,從來也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更沒有號令群雄的勇氣。修真界的一切動向,他們都是默默無聞地協作者。正是因此,玄劍派才有在魔界和修真界之間左右逢源的機會。

“不要忙著認錯。”常乾道,“每個人,只是站在他的立場,做了他覺得最正確的事。對錯這兩個字,太重了。”

寒風掠耳,飄雪化在劍刃上。凝水收劍入鞘,閉上眼好好地想了一陣,才尤為疲憊地道:“承霜師弟畢竟是一個人,不是一個棋子。他長大了,不是我跟掌門師兄能掌控在手中的。”

常乾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那個魔修也同樣是有感情有家人的生靈,不是只有你們正道才算人的。”

凝水一時楞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隨後才聽到常乾的下一句話。

“我帶兩個孩子去散散心。”他像是決定般地道,“你跟扶象子這麽多年無所寸進,也該閉關養養心神了。”

這只是一個告知而已。常乾是魔界的持戒人,他手裏既有魔界尊主的代管令牌、戒律法章,也有幾乎完好無損的整個魔界戰力,甚至於他自己,也是一柄沾滿血跡的利器。

玄劍派與魔界的情分,只有承霜的那把劍而已。

凝水喉嚨堵塞,一個字也難以吐露,她像是剛剛清醒般,握劍的手背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江遠寒劃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到如今才淌下溫熱來。

她咽下口腔中的酸澀腥甜,遲遲地應道:“……好。”

————

江遠寒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睡著的。

他被小師叔抱在懷裏,纏著對方胡鬧了半天,似乎從對方身上汲取了一些難得的安全感,最後仿佛就不小心趴在小師叔懷裏睡著了。

不應當。反派魔君板著臉想。這怎麽行,這不是讓小師叔知道我是個愛撒嬌的哭包了嗎?我這麽帥,還野得降不住,怎麽可以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就算再不高興,但木已成舟,總不能賴在人家懷裏爽過之後就忘了吧。

江遠寒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在房頂的花紋上轉來轉去,忍著身上的傷口翻了個身,恰好見到坐在床畔的李承霜。

小師叔閉著眼睛,單手撐著額頭,眼簾低垂,好像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身上仍舊是一件素色的衣衫,內內外外都很清凈,被抹上血跡的外袍脫掉了,放在旁邊,松散脫開束縛的墨色長發都順著肩膀滑下去了,摸著很柔軟。

江遠寒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情不自禁地勾住了一點對方的頭發,讓這段烏黑柔軟的發絲纏在指間。他心裏像忽然被什麽填滿,像是有溫熱的水流淌而過,連氣息都一同亂起來。

他勾著發梢,在指尖碾了碾,心裏正蠢蠢欲動地燒著什麽,隨後耳畔便湧來一陣低沈溫柔的聲音。

“醒了,還疼不疼?”

江遠寒宛如被捉當場般,松開手指,訕訕地道:“疼倒是……沒什麽。你都等困了,我應該睡了很久。”

“不久。”李承霜道,他輕輕抓住江遠寒的手腕,撩起袖口,給他手臂上的傷痕換藥,神情專註地道,“短時間內不能再動真氣……魔氣也不許。”

江遠寒其實沒有聽他在說什麽,他只是望著小師叔的臉龐,不知道自己怎麽總淪落到這個地步,遍體鱗傷,正事卻毫無進展。

但他看著對方的臉,也能看得晃神。耳朵裏過濾了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只捕捉到一句“已經離開了望歸島,常乾魔君也在。”

江遠寒一下子懵了,苦著臉想怎麽能不丟人,但他堂哥又不是個傻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最後只能認命地嘆口氣。

李承霜給他擦藥的動作停了一瞬:“你很在意嗎?”

江遠寒難掩苦惱地道:“是啊,我不知道要用什麽方式出現在他面前。他……哎呀,不說了。”

李承霜握著他的手腕,目光低暗了一些,他想了好久,緩慢地換了口氣,才低聲道:“你別折磨我了。”

江遠寒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他也實在沒有哪裏是想要折磨對方的,也就根本想不通這句話是從何而來。但他知道小師叔很傷心,身體比腦子轉得還快地湊過去抱他。

但江遠寒身上還有傷,他忘了。滿身的傷口被這麽一牽扯,痛得不得了,但江遠寒懶得管這些皮肉之傷,他只關心小師叔心裏難不難受。

他真像一只小狐貍似的,懶洋洋地蹭了蹭對方,貼著李承霜的脖頸問道:“我哪裏讓你不舒服了,你怎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他不在乎,但李承霜不能不介意他身上的傷。小師叔皺著眉把對方按回到床榻上,訓了一句:“乖一點,躺好。”

江遠寒不乖,他扯著對方的衣領不松手,眸間帶笑地道:“你當我是小狗啊,說什麽就聽什麽。”

李承霜的衣領被對方扯松了,再清正幹凈的外表都被弄得亂糟糟。他低下頭,扳過對方的下頷,鄭重地吻了吻。

小狐貍如遭雷擊,半邊身子都跟著麻了。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勾扯著他的力氣,呆呆地看著對方那張清心寡欲的臉。

……不對勁,你不對勁。

江遠寒懵了半天,才詞不連句地道:“……這、這算什麽啊,我都這樣了你還勾引我,你有沒有良心啊……”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恍然大悟,安慰道:“沒事,你師姐打我的事情,我不會太追究的。但是她可別再撞上我了,要不然我是不會看你的面子的。”

李承霜:“……這什麽意思。”

“就是,”江遠寒絞盡腦汁,想把這件事說得好聽一些,“你不用怕被我報覆來討好我。”

之前都是他去親小師叔的,就算前面兩次對方先勾引,也是因為對方的欲念跟他糾纏過,所以融合之後才會格外的控制不住。這都是些意外因素,江遠寒能夠體諒。

他下意識地認為小師叔主動地親吻自己,應該是很少見的情況。自己有什麽好讓人喜歡的呢?桀驁叛逆,驕氣放縱,對方跟自己站在一起,根本就不相配。只是因為他喜歡搶奪爭勝,所以才要什麽東西都取來看看。

李承霜也很難受,他真想撬開這個人的腦子看看,對方到底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

兩個人對視了良久,李承霜率先移開視線,道:“這次是我連累了你。在師姐徹底想清楚之前,我不會再回玄劍派。”

“怎麽樣算是想清楚呢?”

“跟你賠罪。”李承霜說得很明白,“但並不會強求你原諒。”

江遠寒神情懶散地考慮了一下,道:“我本就沒跟她計較。但小師叔不回去,很好。我能光明正大地拱玄劍派地裏的白菜了。”

他笑瞇瞇地伸手,道:“你怎麽還不親親我,我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剛才不是……”

“那不算。”江遠寒理所當然地道,“這次才是我要求的。”

他這麽說著,目光盯著對方的神情,可說得再風流,臉也漸漸地紅了起來,心跳劇烈,一下重過一下,比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更不聽使喚。江遠寒一邊罵自己廢物,兩個大男人緊張什麽,可是他忍不住,他想著——你快看我一眼吧,我撐不住了。

那些熟稔和老練都是裝的,狡猾與算計都是演出來的,什麽都不計較也是違心話,但喜歡你是真心的,沒有說謊。

李承霜對他沒有辦法,只能越來越縱容。小師叔撥開對方淩亂的發絲,低頭溫柔地觸了觸他的唇,好像什麽都能給他。

江遠寒忍不住了。他的手去解對方衣襟上的帶鉤,被這個吻親得骨頭都酥了,哪兒哪兒都發軟,半點力氣也使不上,連解開這麽簡單的衣服也鬧騰了半天才弄開。他心裏信誓旦旦地想,今天不辦了你,我就不算是個絕世猛男——

篤篤。

叩門聲乍然響了。

江遠寒像是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人都傻了,他攥著小師叔的衣服,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按住自己的手,整理好衣服,起身去開門。

……怎麽、怎麽這樣……

這才是天大的委屈。

江遠寒蒙上被子轉過身,眼裏都要轉眼淚了,他吸吸鼻子,忍了回去。

嗚,太慘了,不想活了。

他隱隱聽到門口的對話。是他堂哥的聲音。

常乾道:“照顧他這麽久,歇一歇。我進去看一眼。”

小師叔不卑不亢,對常乾這個要求略帶戒備:“才剛剛醒,我並不累。”

常乾輕飄飄地道:“就算以後是道侶,也不用這麽捂著。”

李承霜有點不好意思了,遲疑道:“不是這個意思。”

“他既然是魔修,我認識認識,又不會把人給你弄沒了。”常乾隱約感覺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戒備之餘,還有一點……微妙?

小師叔還是沒讓開,半晌才道:“你們兩個談話,我不能在場嗎?”

常乾眼神變了變,總感覺對方好像對自己心懷芥蒂,他沒想明白這事兒,直接道:“不感激我解圍就算了,怎麽防我跟防賊一樣。”

李承霜終於無話可說。

常乾過了玉霄神那關,把門一合,轉過頭打量了一下躲在被子裏的那位。他伸手拿起茶杯倒茶,涼涼地道:“雪停了,天晴了,你又覺得你行了?”

茶杯陡然砸了過去,被江遠寒探出一只手穩穩接住,一滴未灑。他坐起身,被子蓋在腰身以下,用茶水潤了潤喉嚨,低著頭沒出聲。

丟臉,太丟臉了。魔生深受打擊。

常乾坐在桌邊,看了一下他捏得臉,覺得比江遠寒本身那張臉還差點韻味。

“怎麽搞成這樣。”他開口問,“身體呢?”

江遠寒沒精打采地喝茶,低低地道:“弄壞了,在修。”

“還不回魔界?”

“不回。”

“雖說尊主從小就教你獨立自主,不要依靠他人。但其實並不是讓你逼自己,你在辦的事、棘手的事,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就可以幫你。”常乾眉目淡漠,“魔族遠塵世,是為了保存力量,不是因為無能。”

“堂哥,”江遠寒靠著墻壁,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但我不願意。”

“……”

“我想殺的人,我自己殺。他們要怕的不應該是魔界,也不該是我爹爹、父親,而是怕我,只是我。”

微風卷起塵雪,在窗外散蕩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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