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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岷山酡顏溯過往(三)“岷山酡顏,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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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岷山酡顏溯過往(三) “岷山酡顏,混……

天邊又一次傳來颶風呼嘯, 破解了二人眼前的尷尬。片刻之間,天上又開始墜落枝葉石塊。他皺了皺眉,抱著她躲進了凹陷的山壁處。

他的耳畔是劈啪作響的墜物聲, 鼻尖淺淺浮動著少女的馨香,在生平未遇的荒唐境地之中, 他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知此時勻亭在做什麽”。這麽一想, 心頭的浮躁也冷卻了,他拋開雜念, 一心只等著颶風過去。

她心中卻難以平靜,看著他此刻冷靜自持的模樣, 回想起了那個在夢魘中苦苦掙紮的他。到底他經歷過什麽呢?如此冷血殘酷的外表下, 是不是裹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這一次, 颶風走的很快, 他的態度也平和得多。他尋了塊平坦的地兒,將她輕輕放下。她的傷口已被紮好, 他又輸了些真氣給她, 她稍稍恢覆了些力氣,便拖著受傷的腿走到了巨坑中間。二人打算開始引出酡顏蟒。

在她的指引下,二人咬破指尖,將鮮血塗在衣袍上, 然後便躲在坑壁凹陷處,靜靜等待。

等了許久酡顏蟒還沒出現,她有些焦躁:“恐怕這颶風已經嚇得它們不敢出洞。”

話音未落, 一只大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唇。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條兩丈有餘,腰粗如桶的蟒蛇, 正朝著帶血的衣袍,緩緩曳行而去。蟒蛇周身赤若雲霞,又好似少女酡紅的雙頰,正是一條成年的酡顏蟒。

他另一只手捏著一片鋼刃,暗中瞄準巨蟒的七寸。

巨蟒游曳到衣袍旁邊,被血腥味激得狂躁無比,衣袍上滴點的血液根本無法慰藉它。巨蟒擡起頭,頗有靈性地左顧右盼。就在它發現凹壁處的兩股熱源之時,一柄鋼刃破空而來,無情地破開它的七寸,將它死死釘在地上。

劇痛讓它將巨顎張大到極致,喉中發出嗬嗬地喘氣聲,長長的尾巴瘋狂扭動,狠狠拍擊著地面。一時間,擊起枝葉泥點無數。看見巨蟒一擊不死,他又連補兩刀。二人任憑巨蟒垂死掙紮,只等它咽下最後一口氣。

巨蟒掙紮了許久,終於漸漸咽氣。他們抓緊時間上前,剝取蟒皮。

他輕撫酡顏蟒,蟒皮觸手確實滑膩無比,不遜與少女肌膚。他裁下一塊試了試,果然能緊緊貼在坑壁之上。

不知何時外頭的颶風又會刮起,二人不敢耽擱,無聲默契地手起刀落。很快,一張蟒皮被割了下來。

“誒?這是什麽”她驚呼道。只見蟒蛇血肉淋漓的骨架上,一顆泛著淡淡熒光的小球剝落下來。

小球面上布滿了細密的線條,仿佛是一顆由絲線團成的毛球。這顆毛球上,還能看見一根細細的線頭。

她輕輕一扯這根線頭,整個小球立馬旋轉著散開。小球越滾越散開,滾到他身前時,就只剩一根細細絲線。

他撿起那根泛著熒光的絲線,望著執著另一頭的她,一種玄妙難言的感覺從他們心頭湧向周身。

“岷山酡顏,混沌生焉,蟒身赤紅,掌時空異能。食其內丹,可縱越千古,橫貫八荒。”

突然間,她想起了那本《岷山異聞錄》中,那段讓她嗤之以鼻的文字。

剎那之間,二人仿佛進入無限混沌虛無之中,周遭鬥轉星移,雲聚風散,二人巍然不動。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手中絲線上,只見絲線越來越細,最後散成漫天星點浮在二人身旁。二人頃刻雙目緊閉,失去意識。

再睜開眼,他看見一個垂髫小丫頭,蹦蹦跳跳地在山間采花。小丫頭的輪廓裏依稀可辨荊柔的影子。

她一邊采花一邊自言自語,“阿爸今日一定會帶阿媽回家,阿荊就把花兒送給他們,到時候阿爸一開心,我就能和他要一匹小馬啦”。

他在一旁聽得好笑,愛自言自語又愛耍小心眼,她還真是一點沒變化。

小姑娘蹦跳著回家,家裏阿奶和阿姐做了許多好吃的,煙火其中,一家人滿心期待,等著阿爸將阿媽帶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暗,等不到人的阿奶開始坐立不安。桌上的飯菜熱氣早已散去,冷冷地鋪在桌上。門外開始刮起大風,夾雜著雪花,吹得呼呼作響。

風雪越來越大,這下連不大懂事的小阿荊也知道情況不妙了。她緊緊捏著手中的花兒,嘴角癟了下去。忽然,門外傳來一聲極其怪異又恐怖的聲音,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野獸嘶叫,一聲聲朝他們越逼越近。

三個女人縮在門後面,心驚膽顫地貼著門縫向外看去。只見風雪之中,一團黑影匍匐著向他們爬來。慌亂中,阿姐勉強穩住心神,安撫到:“不怕,那東西不敢過來的。快,快把桌子推過來堵上。”

阿荊和阿奶一老一少匆匆跑到長桌邊上,正要合力將桌子推過去,門縫邊的阿姐突然雙目圓瞪,兩行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她顫抖著嘴唇,哭到“別推了,那,那是阿爸!”

那個雙目淌血,如野獸一般爬行的怪物,正是一家人翹首以盼的阿爸。“阿爸”一邊朝小屋爬來,一邊從喉底發出嘶叫,依稀可辨一聲聲淒厲的“不要,不要”。這樣殘酷的景象,早已超越了小姑娘心靈承受的極限,她慘叫一聲,在驚恐中暈了過去。

聽見她的痛叫,他心頭一窒,視野也隨之陷入黑暗之中。

再一睜眼,阿荊一家人正在風雪夜裏趕路。暈過去的阿爸被綁在車上,阿奶和阿荊坐在旁邊看著她,姐姐瘦弱的身軀駕著馬車前進。

呼號的冷風中,阿爸醒了過來,神智全失的他只想在寒風中找點吃的。阿爸突然暴起,兩手死死卡住阿奶的脖子,張口用力咬下。年幼的阿荊,才從之前的一幕中清醒過來,又被眼前的一切死死攥住了心臟。她朝著阿姐的方向,大聲呼喊求救,可是一張口風雪就灌了進來,漫天風雪頃刻間就將她的呼救吞噬。

絕望中的她,拿起了阿爸贈她的匕首,狠狠紮向了埋頭啃食阿奶的那個“阿爸”。匕首一紮入,鮮血便噴濺了她滿臉,垂死掙紮的“阿爸”,最後發出了兩聲厲嚎。在一片猩紅的世界中,她暈了過去,嬌小的身軀俯趴著,隨著車身晃動。

視野重歸黑暗前,他在心底輕輕一嘆,生出了一種想要抱抱小阿荊的沖動。

再睜開眼,他又回到了坑底,看著眼前的阿荊,他的心頭多了些難明的情緒。同一時間,回過神來的阿荊也望了過來。

他突然發現,她眼中也盛著濃濃的憐憫。他心中一涼,恐怕他的過往也盡數被他看到。他捏緊了手中的鋼刃,殺心驟起。

“啪”的一聲,一塊石頭從天而降,在二人腳邊炸開。颶風又起!

“快走啊,還楞著幹什麽!”阿荊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以為他在幻象中沒回過神,便放聲提醒道。

他皺眉掙紮著,緊握鋼刃的手不停顫抖。擡頭看著馬上降下頭頂的巨石,他咬了咬牙,抱起她往凹壁退去。

狹小的空間裏,二人貼膚而立,她卻全無旖旎之思。她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著小陸懿鳴的經歷,他同自己一般,也是個可憐人。不對,他還更淒慘一些,自己好歹還有疼愛自己的阿姐,還過了幾年溫馨的日子。

而他,一出生便生活在地獄之中,旁人對他從來只有傷害和利用。難怪他養成那樣偏執的性子。至於勻亭姐,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的風景了吧。想到這裏,她有些明白了他的執著,但心頭又有些莫名泛酸。

“方才那是怎麽回事?”他低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熱氣吹在她耳畔,又鋪天蓋地漫到了她全身。

她等身上那股酥麻之意過去了,才囁喏著開口:“那顆珠子,應當是酡顏蟒的內膽。相傳,酡顏蟒是上古神獸羅睺之後,繼承了羅睺時空天賦。服食其內膽,能夠回溯過往,勘破未來。沒想到,竟然真的有這種事情。”

他聽完一陣無語。他不需要廉價的憐憫,也不想讓別人知曉自己的軟肋。理智告訴他,應當殺了阿荊,以免將把柄洩漏於人,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他暗暗加重的手中的力道,將她壓在山壁之上,另一只手悄悄握緊了鋼刃。

深夜,長安西側皇陵旁,永壽宮一處院落裏。

剛剛結束和謝振等一幫黨羽的夜談,陸行遠閉了閉幹澀的眼睛。明日祭典過後,便是舉事之時。在此之前,除了與手下反覆商榷細節外,他還要去找項衍一趟。他為項衍準備了一份“大禮”。

稍稍舒緩疲憊後,他縱身往永壽宮外走去。

永壽宮以西,扶風山上。

一夜之間,扶風山上多出了十餘個大營,正是項衍的駐軍。陸行遠蒙面站在大營前方,亮出令牌,很快便有人將他請入主帳。

踏入主帳,他看見項衍虛靠在榻上,面容憔悴,便上前一步關切到,“義父,您怎麽樣?”

項衍輕嘆一聲,擺了擺手,“無妨,再吃一顆潛龍丹就好。”

“不可啊,義父!”項衍此舉正入陸行遠下懷,但他為了不引起項衍懷疑,仍是面露焦灼,出言阻止,“潛龍丹藥性極烈,雖能激發潛能,一夜回春,但是強折壽元,得不償失啊。今年您已服了兩顆,再服一顆,恐怕……”

項衍垂著眼瞼,久久沒有說話,久到讓陸行遠心中有些忐忑。

“我項衍此生有三大恨。

一恨生於帝王家,若我不是齊國太子,便不需背負覆國的宿命;二恨茍全性命至今日,若是那日我隨父兄同死,便不會夜夜陷入國破家亡的夢魘,二十年來不知安寧為何物,三恨父仇未報志未酬,明日之舉,就算功成,也不過攪亂越朝江山,離齊國覆國還遙遙無期,我的身子能看到那一日嗎

今日服下潛龍丹,不過是竭盡所能,他日見了祖宗,也能無愧於心罷了。”

哪怕陸行遠與他不過是相互利用,但聽了項衍這一番話也不免惋惜。只嘆時不予項衍,否則齊國覆國,成敗也未可知。他半是真心半掩飾地勸慰到:“義父天命所歸,假以時日定能覆我大越,重振河山。”

項衍看著幹癟無力的雙手,沒有回覆。他指了指書架,讓陸行遠為他取來潛龍丹。

陸行遠熟練地取下匣子,在背對項衍之時,往裏面悄悄抖落一物。既然他一心求死,那自己便成全他,讓他死得更快些。

親眼看見項衍服下了“加了料”地潛龍丹,陸行遠心頭大石落地,自己離成功又近了一步。二人又匆匆理了一遍明日行事的細節,直至天邊漸漸泛起一絲魚肚白,陸行遠才匆匆返回永壽宮。

陸行遠走後不久,潛龍丹的藥性開始發揮作用,項衍出了一身大汗,覺得周身都輕快無比。而且此次的藥效,比以往都要好,他仿佛又變回了,二十年前那個鮮衣怒馬的齊國太子,他有一腔熱血報覆,想要蕩盡敵寇,天下歸心。

現實與回憶交錯,他心潮澎湃,從榻上驀地騰躍而起,披頭散發,赤腳跑到案邊,提筆狂書:

“挽我弓兮射天狼,不破強虜終不還。”

朝陽為他的筆墨鍍上了一層金輝,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兩道細細的黑線正從兩側的太陽穴漫向他的眼眶。

永壽宮外,陸行遠望著起伏的群山,心緒起伏激蕩。今日自己就能大夢得圓,那她呢?她的夢圓了嗎?

他壓下心頭的思念,朝祭壇走去。此刻天光未明,而祭壇廣場上,太仆令的大小官員正在緊鑼密鼓地布置禮器等祭祀用品。三層高的祭臺上,人員來來往往,祭臺之下,眾官員已就位列隊。他加快腳步,也匯入隊伍之中。

卯時一刻一到,太常寺卿立刻敲響祭臺最高處的太和鐘。鐘聲止,劉常侍捏尖了嗓子,唱出一句:“安神已畢,奏章平樂章。”話音剛落,祭臺兩邊鼓樂齊鳴,聲喧震天,祭臺四角同時起紅燭,懸天燈,整個祭臺煙雲縹緲,燭影搖紅。

這場聲勢浩大的皇家祭祖,終於拉開了帷幕。

一片金聲玉振中,小皇帝身著繁覆莊重的祭祀袞服,沿著紅毯朝祭臺走來。在他的身後,跟著隨行侍衛,一眾皇親宗室,以及各級官員,隊伍浩浩湯湯,綿延數十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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