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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王圖霸業俱成空(一)5700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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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王圖霸業俱成空(一) 5700字,一……

皇陵祭祖可是個體力活兒。

首先, 三層祭臺,數百級階梯都得一級一級攀上去,每上一層祭臺, 還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半點兒偷不了懶。上了祭臺之後, 司祝開始念誦數千字的祝文,皇帝倒是可以坐著聽, 其他人都得跪著。

冗長的祝詞念畢,皇帝才開始祭天獻禮, 在這之後,眾人便要輪流走位、磕頭, 最後還要沿數百級階梯返回。

一番流程下來, 至少四五個時辰。對一幫素日養尊處優的人來說, 這不遜於酷刑一場。更別說在祭祖之前, 眾人便齋戒了數日,腹中早已沒有半點油水。

陸行遠年輕力壯, 自然游刃有餘, 他一邊隨著隊伍按流程行禮,一邊在心裏盤算時間。隨著禮樂司換了第三輪樂章,眾人也走下祭臺之時,他默念, “時間到了”。

突然間,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他循著旁人眼光望去,只見璀璨奪目的紅日之中, 出現了一顆黑點,黑點在太陽上緩慢移動,久不散去。正是金星淩日之像。

金星為臣, 日為主,金星淩日,則改政易主,乃大亂之相。在皇陵祭祖盛典之上,竟然出現如此亂象。身邊百官宗室議論紛紛,或惶恐,或擔憂,而陸行遠同謝振等知曉內情之人,則心中大喜,此乃天助也。眾人不禁猜測,難道這真的是天命所歸?

這時,西北角的天空中,如生鳥撲簌飛過,這意味著山下形勢一片大好。他難抑心中興奮,也不再遮掩,目光如狼,掃過小皇帝的背影。

山下,一切部署就緒之後,項衍親自率軍向永壽宮發動襲擊。他們隱蔽前進,到山腳百餘米處時,突然向守衛的禁軍射出數波箭雨。

禁軍統領在陸行遠的安排下,早已洞悉今日計劃。漫天箭雨下,禁軍假意不敵,節節敗退,項衍一方則步如流矢,攻如猛虎,像一把刺刀紮向了永壽宮所在的山頭。

如此敵進我退,僅僅經過了數刻鐘,禁軍防線就已被突破,被逼退到了永壽宮門口。

震撼山谷的廝殺聲,已經蓋過了祭禮奏樂,傳到了永壽宮眾人的耳朵裏。祭臺之下,被金星天象攪得心神大亂的眾人,已是面色大變,皇陵祭祖之日,先是金星淩日,又有叛軍來襲,莫非這是天意?

哪怕是早有準備的小皇帝和九王爺等人,心中也不免慌亂。想不到這麽快項衍便發動政變,可京西援軍還遲遲未至。二人對視一眼,當前最重要的,是在援軍來臨之前穩住局面。

下一刻,祭臺廣場的大門被轟然推開,一個渾身是血的軍衛沖了進來,跪倒在小皇帝身前。軍衛難以平覆急喘,斷續著稟報到:“稟皇上,山下,山下叛軍人數眾多,黃將軍不敵,已退守永壽宮門前。”

禁軍話音未落,眾人一片嘩然,望著天空異象,膽小者已經開始抖腿失禁。陸行遠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小皇帝卻目光如電止住了他。頂住陸行遠打量與威懾的目光,小皇帝放聲說道:

“宵小烏合,不足為懼。寡人已洞悉在前,早就向西京請援,勤王之軍不刻將至,叛軍覆滅就在旦夕之間!

值此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諸卿聽令,即刻揮劍提刀,掃除兇逆,扞衛正統。凡殺敵一人者,賞錢三千,誅其首腦者,官進三級。”

“臣等遵命!”

此危急存亡之刻,小皇帝言語一激,原本人心大亂的官員和宗室立時精神一抖,而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見勢也暫時收起了煽動之心。面上看去,眾人個個執兵圍合,嚴陣以待。陸行遠心頭冷哼一聲,將喉頭的話咽下,也演起了忠心的戲碼。他提起了兵器,和群臣一起候敵。

此時,永壽宮各處人馬,聽見外面喧嘩,也都自發湧向祭臺廣場,小小的祭臺廣場上,人潮湧動。紛亂之中,他又看到了那個讓他做了荒唐一夢的小內侍。小內侍一言不發,努力擠到了九王爺身邊,和一眾宗室一起將小皇帝緊緊圍護住。

他回過頭,繼續將目光放回到廣場大門上。

廣場外,喧囂聲越來越響,到最後仿佛與眾人只有一墻之隔。眾人捏緊手中的兵器,屏息凝神,緊緊盯著被撞得砰砰作響的大門。大門每搖晃一次,眾人心弦便繃緊一分。

無數次地撞擊過後,大門終於承受不住,轟然碎裂,無數碎屑沖進了廣場。一同湧進來的,還有數千名名浴血奮戰的士兵。

叛軍之中,主將項衍沒有披甲胄,只有一身赤色勁裝,在黑甲軍隊之中格外顯眼。黑甲軍在前殺的禁軍節節敗退,項衍在後,信步走來。他身邊一位軍士喊話到:“齊國顯德太子在此,繳械歸順者,赦罪責功,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項衍一出,眾皆嘩然。在場的許多人曾隨太宗一道打江山,項衍的容貌一下喚醒了他們的記憶。謝振手下的禦史中丞黃達聰突然發言,“齊國太子又如何,如今越天子才是受命於天!”這話看似站在小皇帝一方,實際上坐實了項衍齊國太子的身份,在這樣危機的時刻,無異於火上澆油。

小皇帝臉色鐵青地看著黃達聰,一言不發。眾人嘴上不敢說,但是心中都被突然出現的項衍,勾起了疑惑,惶恐,不安。

“太宗火焚齊宮之時,不是將所有越人斬殺幹凈了嗎?怎會漏了顯德太子?”

“亡國二十載,怎還有如此大勢力?”

“既是受命於天,天要改命也不是不能,今天這金星淩日,莫非就是……”

人心惶惶之時,九王爺同小皇帝耳語道:“皇上,焚宮之戰中,我曾惜敗於他,此番請允我同他再戰一回。”

小皇帝這會才完全相信了陸輕漪說的話,他交代了一句“皇叔小心”,便同意了九王爺的請戰。

九王爺縱身一躍,越過廝殺的軍隊,落在項衍身前,喊道:“前齊餘孽何足懼!項衍,你可敢與我一戰?”

項衍微微一笑,“昔日敗將也敢來宣戰?好,且讓我看看,當日乳臭未幹的小兒,今日有什麽長進。”語罷,他抽出長劍,嗡鳴之聲中有一股跳蕩飛揚之味。

九王爺被他一激,昔日越宮之辱也湧上心頭。九王爺長劍一甩,劍鞘向四面炸開,劍身銀光泠泠,顫鳴不止。

二人以瞬發之勢,破空斬在一起,劍風吹動二人衣袍。恍惚之間,項衍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齊宮。

戰火繚亂之中,他和十六歲的越軍小將生死相搏,女眷的哭嚎和兵刃相擊在耳畔起伏。他正要一劍砍下對手頭顱時,一顆鮮血淋漓的腦袋軲轆滾到他的腳下,父皇熟悉的面孔上,兩眼至死圓瞪。遠處越軍首領,一遍遍高喊:“齊宮已破!齊皇已死!”

回到現實,昔日越軍小將,今日正當盛年,一招一式已非吳下阿蒙,但服用了潛龍丹的項衍,武力也重回昔年巔峰。兩大高手對決,招招快捷如電,擁擠的廣場容不下他們的決鬥,二人同時躍上廣場外沿的高墻,在墻頭激戰。

劉若江心系九王爺安危,一邊抵禦叛軍,一邊註意著這邊的戰況。看見項衍一劍向右,掠過九王爺喉頭,他心頭一緊;下一秒,九王爺側身避過,他大松一口氣。緊接著,就在九王爺側身的當口,項衍的長劍好似有靈性一般,拐了個匪夷所思的彎,從左邊朝著九王爺頸部削來。

不好!這一刻,劉若江的心仿佛要跳出喉嚨,恨不得肋生雙翼飛到九王爺身邊。

九王爺看著飛速削來的劍鋒不驚反笑。二十年前,項衍就是用這招,差點割下他的腦袋。若不是齊皇被斬首,亂了項衍心神,他早就身首異處。多年來,他常思對策,如今終於派上用場。

九王爺雙腿瞬時撤力,向兩邊劈開,身形立時矮了下去,險險避過劍鋒。項衍攻勢不停,劍鋒一收向下刺來。九王爺不慌不忙,將劍尖撐地,借力彈起,穩穩落在了兩丈之外。

小皇帝在遠處看見九王爺的一連串動作,暗呼漂亮,驚嘆過後,心中不由升起一重隱憂。皇叔文韜武略,可說萬中無一,當日父皇甚至有意兄終弟及,傳位與皇叔,但被皇祖母攔下了。她認為即位正統高於一切,嫡長子不承祖業,是歷代傳位之亂的根源。正是由於她的堅持,父皇才作罷。

皇叔要是起了異心,定會比項衍,陸行遠之流更讓他害怕。

陸行遠看著遠方二人激鬥,半刻也不能移開眼睛。昨日下在潛龍丹中的蠱蟲,已被項衍吞入體內,他必須找準最合適的時機捏碎母蠱。

就在二人酣戰之時,“轟隆隆”,一陣驚天巨響從山下傳來,整個山體都在搖晃。小皇帝心中大喜,朝叛軍高喊:

“京西營援軍已至,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刀光劍影之中,項衍和陸行遠知道,形勢已經間不容發,成敗就在此一舉。他們必須在援軍上山之前,劫持小皇帝。項衍不願再與九王爺纏鬥,正好九王爺一劍劈來,他乘勢後退,格開劍鋒後,縱身躍回叛軍之中。九王爺看越軍一方越發勢弱,也返回去增援。

叛軍之中,項衍剛站定,便握緊長劍,向前揮去,劍尖直指小皇帝,喝到:“亡越唯齊也,眾將沖啊!”叛軍得令,攜破釜沈舟之勢向前壓去。

面對項衍排山倒海的攻勢,陸行遠也亮出了最後底牌。他朝人群中丟出一個眼神,九王爺身邊的內侍暗中抽出匕首,刺向九王爺。

九王爺預感到危機,渾身肌肉繃緊。他正要回身反殺行刺之人,忽然身旁沖出兩人一左一右死死箍住他的肩膀。幾步之遙的小皇帝看見這一幕,張口喊到“皇叔!”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有沒有一絲期盼著刺客刺中皇叔。

白刀入肉,發出“噗嗤”一聲。九王爺的身後,隨之傳來一聲悶哼。這熟悉的聲音落在他耳邊,猶如旱地驚雷。他雙臂肌肉暴起,震開肩上束縛,瞪大雙眼向後轉去,只見劉若江的身子,不知何時已擋在自己身前,鮮血正從他瘦弱的胸膛裏噴湧而出。

刺客見一擊不中,正要拔出刀子,下一秒他和他同夥兒的人頭就被劈上了天空。

九王爺抱著劉若江跪在地上,慌亂地用手去捂住飆血的傷口,劉若江輕輕握住他的手,氣若游絲地說:“別捂了,我好疼。王爺,那夜你許諾我的話,可還作數?”

祭祖前夜,二人終於坦誠相對,約好此間事了,便拋開一切名利權欲,不顧世俗禮法,從此馬放南山,浪跡天涯。九王爺想到這裏,只覺得胸口壓了一塊巨石,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點頭如搗,淚水一滴滴摔落在劉若江臉上。

“對不住了,今生一諾,來生再踐。”

劉若江擠出了這句話後,全身力氣便陡然散去,那雙明亮的雙眼也永遠閉上了。

九王爺摟著死去的劉若江,耳中全是鼓噪的嗡鳴,看著那張白凈臉盤上被噴濺了數滴汙血,他想伸手抹凈,卻越抹越汙。他擡起頭看向項衍和陸行遠,這只會是他們的手筆。這一刻,他的心被仇恨攥得死死的。

他雙目赤紅,捏緊了手中長劍。

一旁的小皇帝這時也回過神來,同樣也猜到了刺客背後的主使是誰。沒想到,皇叔竟然如此在意這個劉若江。更讓他意外的是,那一瞬間,湧上他心頭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皇叔越恨陸行遠,對他制衡朝局越有利。

他無暇分辨產生這個念頭的根源,此刻刺客已死,眾目睽睽之下,他當即指揮眾侍衛,護住崩潰邊緣的九王爺。

另一頭,陸行遠看見暗殺失敗,心頭大恨,他高喊一句:“有刺客!”

禁軍統領收到暗號,便按照事先安排,讓部分禁軍乘亂砍向百官和宗室,一邊砍一邊高喊:“有內奸,保護皇上!”

謝振等早有預謀之人,此刻便順水推舟,裝作不敵,其餘不知情的官員宗室一看自己人倒戈相向,也亂了陣腳。眾人一邊戰叛軍,一邊防禁軍。雙重夾擊之下,左支右絀,越戰越退。最後,小皇帝一方漸漸退到祭臺邊上,形勢可危。

廝殺中的項衍看見此景,心臟狂跳不止,多年夙願,終於要在今日得償,項氏一族,終於重獲榮光。強烈的興奮讓他頭腦發脹,他甚至覺得兩側太陽穴正瘋狂鼓跳,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主宰天下的王。

前方,一柄長劍不知被舉起,暴烈的陽光下,無盡的光束全部匯集在刀尖之上,反射出刺眼的白亮。項衍正巧擡頭望向天空,這片白亮便盡數照進了他的眼裏。光亮逼的他無法睜眼,他閉眼側過頭,再睜開眼九王爺已經一劍穿雲,刺向了他。

九王爺被仇恨刺激得狂性大發,招招不留後手,任憑自己破綻百出,劍尖也是永遠向前。如狼似虎的攻勢下,項衍只能節節後退。

在小皇帝身旁做透明人陸輕漪,看見形勢大不利,便向小皇帝請戰。小皇帝想也沒想便拒絕了,“你若出手,陸行遠便知道我已經知曉他的底細,無異於逼他倒向項衍。”他取走陸輕漪手中長劍,縱身躍進叛軍之中。

已經到了生死一線之際,他不必再隱瞞了。

只見越軍之間突然殺出一員猛將,他手執長劍,於亂軍之中來去如風,出手必見血,見血必封喉。百官宗室看見這道身著袞服的身影,全部目瞪口呆,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身經兩朝的老臣李宓率先反應過來,激動得渾身顫抖,高喊:“皇上小心!”一宗室抓住機會,高喊:“天佑吾皇,叛軍必亡!”一時間,眾人齊聲吶喊,腳下的步子半步也不肯再往後退。

亂軍之中,小皇帝輕功極佳,叛軍往往只見人影閃過,就折損一員,而陸行遠這邊的人馬,礙於天子身份,根本不敢明著阻撓。再加上剩餘的人,被皇帝親自下場激勵得更加勇猛了三分,此消彼長間,倒是挽住越軍頹勢。

九王爺加上小皇帝合力,一時之間,雙方陷入僵持之中。此時山下援軍之聲也越來越近。陸行遠看著武力大大出乎眾人意料的小皇帝,心中數個念頭交戰:小皇帝竟有如此身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是否還留有其他暗手?殺項衍挾持幼帝,恐怕不像他想得那麽美好。但若此時倒戈,弒君之臣,如何安撫天下民心,如何鎮住言官史筆?

正天人交戰之際,陸行遠看見項衍一劍劈斷九王爺的劍後,忽然捂了捂胸口,險些晃倒。罷了,還是按原計劃行事吧。以項衍之體魄,再撐一二載已是多餘,屆時天下大亂,他必將成為罪魁禍首,被劃為佞臣,更與皇極無緣。聽著援軍越來越逼近的腳步聲,他不再猶豫,捏爆了懷中的母蠱蟲。

一陣錐心劇痛突然從項衍的雙眼傳來,他感到一陣爆亮在眼前劃過,白亮過後便是無盡黑暗。另一邊,陸行遠將指尖的黏膩,在衣袍上蹭了幹凈。

項衍慘叫一聲,捂眼跌落馬下。九王爺面對突變,眼疾手快,一掌劈向躺地哀嚎的項衍。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眾人反應過來之時,項衍已經被掌力擊飛二丈。

項衍勉強撐起身子,卻感到自己的身體仿佛破了一個窟窿,內力,血液,生機都從其中狂瀉出去,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抽離出這個世界。跪在血泊之中,他放聲長嘯,聲震寰宇,嘯聲裏都是他的抱負,他的縱橫,他的不甘。

他是昔日的太子,今日的叛軍,他是徹頭徹尾失敗者。

嘯聲已經達到極高處,隨著項衍氣盡,曳然而止。所有的聲音忽然都黯然下去,他的屍身卻固執著不肯倒下。

英雄氣盡難再留,王圖霸業俱成空。

看著項衍屹立的身軀,眾人默契地陷入沈寂。

陸行遠也被一陣悵然裹挾。救他出絕境,教他文采武藝的項衍就這樣被他殺死了。誰讓他們要走上同一條路呢?一條註定孤獨,註定冷酷,註定沒法回頭的路。這份悵然轉瞬即逝,他微微一笑,項衍一死,他的身份就會成為永遠的秘密。

如今,他只需順勢而為,繼續瞞天過海。做好了決定,他便不再留手,刀刀發狠,砍殺身邊的叛軍。

很快,局勢逆轉。叛軍一方,失去了將領,猶如一盤散沙,就算再怎麽負隅頑抗,失敗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小皇帝這邊,項衍之死,極大地鼓舞了所有人的士氣。戰場之上,勝負已分明。

很快,山下援軍就趕到了廣場,裏應外合之下,寧死不從的叛軍餘孽,很快被誅殺幹凈。待最後一個叛軍倒下,京西大營統領上前跪地,向小皇帝請罪:

“臣趙明達,救駕來遲。”

此時,眾人心神大松,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和疲憊。除了九王爺,沒有人註意到,陸行遠正悄悄地擠到一個嬌小的內侍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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