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宋大壯回來了，張小花毫無所覺的說道：“吃飯，吃飯。二存子從省城回來，該餓了。”

宋大壯看到宋存，笑道：“二存子回來了？咋不讓我去接你呢？”

宋大壯自從省城回來，深感自己的身份不一樣了，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可是大學生的爹，去過省城，到過大學的校園。村裏就是生產隊隊長最遠也就去過縣城，市都沒出過。他爹也不能看輕他了，誰讓他有個大學生兒子呢，現在村裏誰不高看他一眼？

宋存扔掉手裏的西瓜皮，回頭道：“棉被都放在寢室裏沒帶回來，沒什麽東西，我一人可以。”

“那也該跟家裏說一聲，從村裏借輛自行車，去鎮上接你。”宋大壯說。

宋存就說：“初中的時候，步行習慣了，這點路走回來沒問題。”

這時候，就是自行車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的，像他們村攏共也就兩家人有自行車，孩子們在鎮上讀書，天麻麻亮起來，吃了早飯走個把小時到學校，這都是常態，環境條件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在孩子們都挺能吃苦。

當初宋志文說身子弱走不動路，想讓宋大壯給他買自行車，卻被宋大壯給拒絕了。畢竟一輛自行車不便宜，他們家確實拿不出錢，何況也沒自行車票。

宋大壯不同意買自行車，宋志文就纏著張小花，張小花不忍心兒子天不亮就要往鎮上跑，想說借點錢給他買輛自行車，卻被宋大壯黑著臉打斷了：“不願上就不上，還能給我節省點錢，考了那麽多年才考上初中，還有臉提自行車。人家都能走路，他咋就不能？”

知道歪纏娘也用，又怕惹惱了爹不讓他讀書，宋志文才沒敢再攛掇張小花給他買自行車。

“大中午的天氣熱，下回什麽啥時候回來，記得給家裏遞個信，我好提前去接你。”宋大壯說著不經意瞅到他身上衣裳的補丁：“這衣服還是以前的吧，都有補丁了，讓你娘給你做身新的，一個大學生，咋能沒件像樣的衣裳呢。”

宋存擡擡胳膊，瞅到胳膊肘處的補丁：“學校同學有些都是這麽穿的。”

宋大壯就看張小花：“你那不還有塊的確良，拿給二存子做褂子吧。”

張小花遲疑一下，看了眼宋志文，見他有些不高興，她忙說：“我答應了志文，那塊的確良給他的。”

宋存就低著頭：“沒事，我不穿也沒啥，反正打小娘有啥好東西都是給志文，我都習慣了。”

宋大壯黑著臉，張小花就咯噔一下子，宋存這孩子不會又吃醋了吧？她說：“等再有了布，就給你做褂子。”

宋存低聲道：“我知道娘疼志文，算了吧。”

張小花為難的看著宋存，這孩子又說氣話了。

宋大壯怒聲道：“志文連個高中都考不上，秋裏他都不用上學了，在家種地，穿那麽好給誰看去？再說，要是成績好，你就是穿的破破爛爛的，人家也高看你一眼。就他那樣的，穿的再好，也是白搭。那的確良就給二存子做衣裳。”

以前偏疼志文，也是這孩子嘴甜會哄人，身子也弱。可有句話咋說的小時候聰明，大了未必聰明。再說小的時候嘴上會說，孩子嘛，對他也沒其他要求，會說就惹人稀奇了。可長大了，再會說，讓你幹啥都幹不成，又有什麽用？

宋志文僵硬的臉色再也隱藏不住，他急急的說：“爹，今年考不上高中，明年總能考上的，我要繼續覆讀一年。”至於做衣裳，他都不敢提了，關鍵是覆讀。

宋大壯就瞪他：“高中比初中還難考，考初中你用三年，高考中你想用幾年？六年？”

宋志文抿抿嘴，堅持道：“我多考幾年，肯定能考上高中的。”

宋大壯看著他哼道：“就是你想多考幾年，我還沒那麽多錢供你呢。”

宋志文猛地看向宋大壯，見他面色認真，是真不打算讓他繼續讀書，他心裏一涼，紅著眼睛問：“那我這身子，不讀書還能幹什麽？”

宋大壯就說：“種地。村裏也不是沒有身子弱的，人家都能種地，你也能。”

“我這破身子，我能種什麽地？是我不爭氣，身子不強壯。”宋志文猛地就哭了，眼淚汪汪的，頗有大哭的架勢。

張小花一下子就心疼了，看向宋大壯，怨怪的道：“你也是，他要讀書讓他讀就是了。他回來也幹不了啥，你真忍心讓他下地幹活？”

宋大壯仰著頭，賭氣說：“忍心，咋不忍心？現在不忍心，等我們老了，幹不動了，沒人給他依靠了，早晚有他受苦的時候。”

張小花就唉聲嘆氣的，宋大壯就吼宋志文：“要哭就滾屋裏哭去。”

宋志文聽到他的話哭聲更大了。

宋小米都替他害臊，這麽大人還哭，還是個男孩呢，丟不丟人？

宋存站起來說道：“還吃飯嗎？肚子餓了。”

張小花剛想開口，宋小米連忙道：“韭菜盒子已經蒸好了，我去盛碗。”

宋大壯大聲道：“吃飯。”

宋存幫著端碗，飯菜端到餐桌上，宋志文快步坐到椅子上，宋存瞅他一眼，見他眼裏還帶著淚，他默不作聲，洗了手，拿起筷子夾了個韭菜盒子。宋志文見他先吃了，連忙拿碗，夾了幾個韭菜盒子到碗裏。

宋大壯就看不過眼的哼了哼，吃飯倒是積極，直接從他碗裏夾韭菜盒子，宋志文看他一眼，見他眼裏怒火朝天，他不敢吱聲了。

剛吃完飯，爺爺奶奶他們就回來了，大爺爺聽村裏說宋存回來了，也過來了。

宋婆子拉著宋存的胳膊不住的打量著：“瘦了，瘦了。”

宋存就伸出胳膊給她看：“沒瘦，胳膊都比以前粗了。學校食堂的菜雖然沒有奶奶做的好吃，可夥食真不錯，經常能吃到肉。”

宋婆子笑瞇瞇的說：“回了家裏，想吃什麽給你做。”

村裏知青能回城的已經回城了，不能回城的有些參加了六月份的高考，聽說宋存回來了，就過來感謝宋存給他們的資料，說有了宋存給的資料，他們今年更有把握了。

送走知青們，宋存才有空跟大爺爺說話。大爺爺笑著道：“我那老戰友給我來信，說你去拜訪他了。”

宋存就說：“平常功課繁忙，就去了一回。”

軍區大院，他受大爺爺所托，代他拜訪老戰友，一回就行了，頻繁拜訪味道就變了。

大爺爺人老成精，怎麽會看不出宋存的想法，他就說：“等到開學了，幫我帶些東西給他。”

既然宋存私自去軍區大院影響不好，那麽代他給老戰友送東西，總沒人說啥了吧。

“行。”

宋存不傻，知道大爺爺的意思，大爺爺那老戰友看他居住的房子以及待遇，在軍隊的級別應該挺高。大爺爺沒有子女，他經常代大爺爺去拜訪他，在老戰友那不僅能混個臉熟，還能說明他在大爺爺心中地位。大爺爺這是為他拉攏人脈呢。

雖然已經恢覆高考，可還沒分產到戶，種地幹活還是集體制的。宋存高中時掙的錢，用了一部份，全都拿去買了書籍資料和生活用品，暑假宋存也不打算閑著，拎著幹活的鋤頭就去地裏掙工分了。

他們村一個工分一毛錢，宋存能掙十二個工分，也就是一塊二毛錢，當然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幹，即便如此，一個暑假他也能掙五六十塊錢。大學不交學費，還會發生活補助，除了生活用品和書籍資料，其他的花不到錢。就這五六十塊錢，也夠他用很久的。

村裏人看他幹活的勁兒，遇到宋大壯就羨慕的打趣他：“二存子都上大學了，還讓他幹啥活呀，人家將來吃公家飯的，你也忍心這麽累他。”

村裏土地挺多，父子倆一個在村子南邊，一個在村子北邊，並沒在一起幹活，要不是聽別人說宋存在幹活掙工分，宋大壯根本不知道他又下地去了，嘴上笑呵呵的說著場面話，回了家裏，就去了隔壁爹娘家裏，看到宋老爺子就很不是滋味的說道：“二存子好容易回家了，也不讓他歇歇，咱家就是差那兩個錢，也不該讓一個大學生去下地幹活掙工分。”

宋老爺子冷笑一聲，斜眼睨了他一眼：“喲，現在知道心疼二存子了，早幹啥去了？”

瞧瞧說的啥話，好像他見錢眼開，看不得孩子閑著，放假回來就讓他幹活似的。也不想想二存子那孩子是閑得住的人嗎？哪回放假回來不是在下地幹活？二存子從沒因為自己是大學生，將來吃公家飯，就不下地幹活，這當爹的反倒擺上譜了，瞧把他給能耐的。

宋大壯唯唯諾諾的：“這不村裏都看笑話嗎？說我們家見錢眼開，讓大學生下地幹活。”

宋老爺子嗆道：“別說二存子現在是大學生，就是他將來當官了，他也是農民養出來的孩子，農村孩子下地幹活就是好的，那十六七歲還啥不幹的，才是讓人笑話。”

宋大壯被他說得臉頰漲紅，他知道爹說的是志文，志文長這麽大，可不是一天活沒幹過，一個工分沒掙過。

他哼哧哼哧的道：“爹也別說啥了，明兒個我就讓志文下地幹活去。哪怕他一天掙一個工分，也好過啥也不幹。”

宋老爺子不耐得道：“隨你的便。”

幹不幹活的，他還能操那麽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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