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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白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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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白纻

一日,盈盈在教習之中問道呂才,“先生認為前朝清商樂舞,哪個最佳?”

呂才答道,“自然是《白纻舞》了。”

“不瞞先生說,小時在前隋掖庭宮,便被教習過《白纻舞》。煬帝常常自詡生來便是南國之人,不僅人常在江都,而且格外喜好吳地歌舞。‘白纻’本就是吳地芒麻,織布成衣後潔白如銀,舞伎們身著白纻所制舞衣,舞姿輕柔溫婉,嫵媚動人,隋宮倒是經常上演。”

呂才點頭稱是,“你說的不錯。《白纻舞》在武德年間宮裏也上演過。如今新朝氣象,陛下前朝後宮都多宴飲。皇後也有吩咐,過幾日陛下要在丹霄殿中宴請群臣親眷,想備些不一樣的歌舞,若能趁此重排《白纻舞》,也可為陛下增添喜樂。”

盈盈點頭稱是。

呂才說道,“東漢傅毅《舞賦》中曾說過,‘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描繪《白纻舞》最為合適。而《白纻舞》的形關鍵在袖,若舞衣選得好,長袖翩翩,便是極美的情景了,這便是《周禮》中所說‘人舞無所執, 以袖為儀’。

盈盈邊點頭,邊在琢磨“袖”若在這《白纻舞》中會是個怎樣的情形。

呂才還帶來一人,原來是太常寺樂工白明達,只說《白纻舞》多用琴、箏、簫和箜篌,特請白先生來教習樂伎。盈盈舊日在隨宮,便聞聽白明達之名。白明達自幼便是隋宮樂人,因善琴簫,善箜篌,技藝高超,又能作曲,曾經深得煬帝賞識,予以厚祿。只見他也有三十四五歲上下,便向前見禮道,“盈盈早聞白先生大名,幼時便學過先生所作得《泛龍舟》、《七夕相逢樂》等,今日得先生教習《白纻舞》,一定高妙。”

白明達聽盈盈知道他過去做過的曲子,心生好感,也連忙還禮,說道,“姑娘不必客氣,難得姑娘能知小人樂曲,十分榮幸。”他與呂才不同,呂才是太常寺樂官,是朝廷命官,只需掌管樂事禮儀,音樂技能只是人之天賦,錦上添花。而白明達卻是入了樂籍的樂工,雖同操一事,在身份和前程上卻有天壤之別。

盈盈十分喜歡南朝宋國湯惠休所作的《白纻歌》。宮中本有《白纻舞》舊曲,白明達為之用琴、瑟、笙、簫合奏,配出音調。盈盈仔細地吟讀著唱詞,被這辭曲中的深幽哀婉所打動了:

“琴瑟未調心已悲,任羅勝綺強自持。忍思一舞望所思,將轉未轉恒如疑。桃花水上春風出,舞袖逶迤鸞照日。徘徊鶴轉情艷逸,君為迎歌心如一。少年窈窕舞君前,容華艷艷將欲然。為君嬌凝覆遷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長袖拂面心自煎,願君流光及盛年”

她對呂才說道,“先生,我想親自來跳這支《白纻舞》。”

呂才聽聞,言下有些不願,“盈盈,你又要奮不顧身了。”

“先生,這不是奮不顧身,而是……”

“我知道,你把這個叫做表達自己,奉獻自己,對不對?你如今是五品司樂,大多時候不必親自獻舞,只要教習宮人即可。再說……”

盈盈又堅定了起來,好像這又是一件她執意要做,不能不完成的事情,“獻《破陣樂》的時候,為與陛下重逢,我只能穿著男裝,披上盔甲,那如何能看得出女子獻舞之溫婉柔情。若是跳這《白纻舞》,我便可以穿著質如輕雲色如銀的衣服,舞袖翩翩,總比這青素的宮裝要好看得多吧。”

呂才聽了這個解釋,感到實在有些勉強,便問著,“盈盈,你怎麽也和那些尋常宮女做一樣的感嘆呢?”

“先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知道為什麽在《破陣樂》後,宮中男裝盛行,宮女想得到陛下註意,都挖空心思換上男裝,但我卻從未穿過。”

“嗯,為什麽?我還記得陛下也讚你的男裝扮相,但你的確不曾再穿,原來這其中是有什麽故事?”盈盈回過身去,不知不覺地倚靠在掖庭宮中厚厚的門上,門上的銅環泛著微微的光亮,不知是什麽,又叩響了一個女子記憶的大門,她緩緩講述著,“秦王府曾經有過一個女護衛,一身武藝。昔日秦王把她找來,為了保護王妃和女眷的安全,所以常年女扮男裝。她心中愛慕秦王,一直都想做尋常宮女的差事,哪怕只是收拾茶水,打掃房間。但她知道這不可能,她入王府的職責是為了保護別人,也許不知哪一日,便要為秦王或是他的家眷們赴死。她從無怨言,但對秦王的感覺卻來得越發強烈。她無法表達,只能深深的埋在心裏。她最大的期待,便是能夠穿上女裝,讓秦王看到自己挽著披帛,梳著高髻的溫柔樣子,不再每天只有一件深黃色的內侍衣裳,灰頭土臉。每一日如果平安過去,她都在夜裏把自己鎖在房中,恢覆女兒身,獨自婀娜,第二日便又承擔起一種帶著悲憫意味的角色。

玄武門之變那天,是她陪著皇後趕到玄武門,在混戰中為保護皇後死了在建成部將的刀下。只有若菱知道她的心事,但也只能在下葬之時才解開了她束得緊緊的頭發,青絲垂落的時候無不令人動容。當她換上女兒裝,秦王才發現她原來也是那樣美麗動人的女子。只是春閨之夢已成白骨,只留滿心的遺憾悲傷。我也害怕,這宮中命運無常,我不知能為陛下執掌宜詠坊到幾時,所以便要趁早完成想要為陛下完成的心願。如果陛下只記得我女扮男裝的《破陣樂》,而不知我原本也可以仙袂飄飄,玲瓏作舞,我怕,我會如她一般留下遺憾。”

呂才聽完盈盈的故事,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才說道,“我真是不懂。分明人間多安樂,你們卻偏偏飛蛾撲火。可最終,能得到什麽呢?再好也不過是‘獨向長夜淚承睫,望君光景何時接’。難道尋常人家的生活,便毫無顏色,毫無可取之處。非得留在宮廷裏粉身碎骨嗎?”

盈盈見呂才如此,只能說道,“若換了旁人,這定是不值的。但若是陛下,自從遇見他,我的心和人,還有魂魄,都已被收了去,我若有深深的驚恐,也只是怕自己配不上他……”

“好吧……”呂才背著手走去,那他一襲深碧色的袍子,瘦弱但卻挺拔,不回頭的消失在庭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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