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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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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帝京

《白纻舞》上演在一個明媚的初夏傍晚。天上雲卷雲舒,淒風夏起,宮城內還未掌燈,只落下一道道幻美的夕陽餘韻。丹霄殿賓客雲集,世民端坐正中。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員齊聚一堂,秩序井然。

殿中樂工都已就緒,絲竹管弦,暖暖生風。一轉眼,主上賜下玉筵美酒。伴隨琴瑟旋起之聲,歌伎立於廊下,唱起《白纻歌》,有八個舞伎緩緩上前,身著清白點墨色的輕紗羽衣,水色流光,躡珠履,步瓊筵,跳起《白纻舞》。世民與一眾大臣正是微醉的時刻,眼見此歌舞美輪美奐,不禁停下酒杯,專註的觀賞起來。

盈盈身在其中,世民眼見她親自為自己獻舞,倒是暗暗吃了一驚。想到盈盈上次如此輕歌曼舞,還是早在晉陽府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如今十多年過去,仍然還能有此曼妙身姿和婉轉情致。他心中想著這個女子,心裏真是有這股拼勁兒,也夠膽量。如今滿宮皆是美色,年輕的妃嬪如雲,想要動君心,得君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破陣樂》也罷了,沒人如她一般,還親自跟著自己征討過劉武周,那是獨一份兒。可若演出這宮廷舞伎從小就練習的清商樂舞,她會不會弄巧成拙?若是司樂女官沒把這舞跳好,以後還如何服眾啊。世民心裏躊躇著,也為她捏著一把汗。不過,三五幕過去,世民便楞住了神,從武德到貞觀,大大小小歌舞宴會幾百場,《白纻舞》也不是沒有跳過,但這一回,他連眼睛都不願多眨一下。

白明達的琴箏果然高妙,讓樂、歌、舞完美融合起來,又兼呂才和盈盈的排舞,將“舞袖”化作了《白纻舞》的靈魂。時而如清水漣漣,墨色遠山,盈盈便舞動長袖,舉起皓腕,傾註“忍思一舞望所思”的深情。她大多時候還是清麗安寧的美,但若令她嫵媚妖嬈,只需要催弦急管,她便垂珰散佩,旋轉提升,左右搖曳,舞步搖華。那是仿佛離她已久的少女心情,是彩虹一般的迷夢,翩翩轉情,明燭承輝。

她若因此而作舞,《破陣樂》是為國之君上,《白纻舞》可不就是為了她心中之愛人嗎。不,不止是愛人,她的情郎,她的公子,她曾獨自擁有過的而翩翩少年,與她最美好的年華永不分開。這一幕倒更加多姿多彩,她的旋,她的袖,時而若流水急,時而若桃花散,時而若細柳眠,時而又作風回雪。

若要令她悲,令她愛而生癡,不用什麽弦悲管清,配一聲清笳,再一掃琴箏,再令她美目側畔,望一眼君王,又怎能不踟躕未前,長袖拂面,心如煎熬,短歌流目。這不需舞,便是她的日夜,她的心。

當歌行至“願君流光及盛年”的時候,世民見她眉心微動,這怎不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仿佛盡力延長著凝視的神情,再多一刻,再多一刻。你的目,你的身,你舉起的杯酒,你眼中的世人,她的腕,她的肩,她的唇,她的發,都不要曲終人散,都不要墜葉飄花,盼君永不忘。

舞畢,舞娘們向陛下行禮高呼萬歲而退下。世民沈浸許久,《白纻舞》並無主位,八個舞娘來回變換位置,往來起舞,平分秋色。眾臣嘖嘖稱讚,這為君起舞,也需要偌大的勇氣與智慧,身、情、心,智,都得用上,絕不僅僅如傀儡木偶一般做著動作,擺弄著舞姿。旁邊的舞娘伴著盈盈一道起舞,年輕是有,但怎麽看怎麽都顯得輕薄。

世民心情很好,半響都還沈浸在《白纻舞》的精美和深情之中,他想回贈盈盈一些什麽,一面飲酒,一面腦海中便浮現幾句詩來,想好好讚美盈盈一番。他喚侍從取來筆墨,在酒宴之上揮毫而作一詩,說道,“朕為今日宴飲吟詩一首,與眾卿賞玩。詩雲:“鳴笳臨樂館,眺聽歡芳節。急管韻朱弦,清歌凝白雪。彩鳳肅來儀,玄鶴紛成列。去茲鄭衛聲,雅音方可悅。”

世民此詩一出,臺下群臣便對陛下的詩作讚頌了起來。眼見這是描寫的可不就是剛才《白纻舞》所帶來的歡宴景象麽。尤其是“急管韻朱弦,清歌凝白雪”一句,便是對剛才盈盈舞姿的讚揚。盈盈聽著心下很是高興,世民欽賜的詩句,這可是獨一份的情意。

她正欣喜的望著世民,雖然不好當面謝恩,但她不住的望向世民,想要傳遞她的喜悅。但片刻之間,便聽到席間有臣下進言,“陛下寫得雖好,但此詩頗有齊梁之風,題材又是讚美宮中游宴之歡喜,舞伎之容姿,恐怕不妥。”

在陛下歡喜的時候敢於站出來潑涼水的,也只有魏征一人。世民倒是不怒,顯然已經習慣此情此景,說道,“魏愛卿,有何不妥,你倒是說說看。”

魏征徐徐發言,不急不火,“齊梁之時,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文章詩賦多為後人詬病。我朝文風尚未形成,但對於齊梁之詩,應該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去其所短,才能文質彬彬,盡善盡美。但若陛下在宴飲之中作齊梁風格之詩,臣下便會會群起效仿,民間學子也會跟隨宮裏的步調,以為這就是貞觀一朝提倡的文風,豈不是有所誤導?”

世民聽了,微微一笑,說道,“魏愛卿所言,說到底這是一個我朝如何看代前朝齊梁之詩的問題。玄成看到的齊梁之詩只是其一,而並非全貌。在朕看來,不僅有靡靡之音,更有奇警新麗,吟詠性靈的佳作。而我朝所能繼承的詩學也大多來自齊梁之詩。在座虞世南、李白藥、陳叔達,褚亮等都是來自齊梁之地的學士大儒,若只一並反對齊梁之詩,那豈不是否決了眾位平生所學嗎?但若談及齊梁之詩,也有不妥之處。眾所周知,齊梁之詩繁密縟麗,追求文辭華美,字句工整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關心民生疾苦,不描寫人間百態,都不值得提倡。若再刻意寫作宮體之詩,甚至香艷詞曲,更是不妥。但一首兩首清玩之作,料也無妨。故而朕不刻意追求齊梁之風,還要力主革其弊病。但若想要文賦繁榮,則需海納百川,兼容並蓄。再說,宴會歌舞音樂,本就是給人愉悅,詩賦也是如此。朕見這《白纻舞》美輪美奐,看了喜愛,作詩以玩笑,都是小巧,無關其它。那魏愛卿,你可感到愉悅了嘛?”

世民一篇話下來,也是有理有據,口若懸河。魏征心下也不打算再有言語。又見世民問他話,他無奈之下說道,“此舞的確美妙,讓人不得不感到輕松愉悅。”

“這不就得了?你既然感到了輕松愉悅,這就實現了宴飲的目的。來,既然如此,便再飲上一杯吧”。魏征不語,連忙飲了一杯。

世民大勝魏征一局,他心情爽朗,開心得像個孩子,比打了一場勝仗還要愉快。宴飲結束之後,他便傳盈盈來太極殿見他,想要和盈盈分享這個喜悅。

“盈盈,今日朕真是難得的高興。你的《白纻舞》實在太過驚艷,朕看過那麽多清商樂舞,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還有就是魏征這個老小子,終於讓朕說的啞口無言,他也有敗下陣來的時候,實在是令人心情舒暢。”

看世民就差手舞足蹈的樣子,盈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

“好久沒見到陛下這麽高興,盈盈自然也跟著高興起來。更何況這裏還有我一半兒的功勞,當然就笑出聲了。”

“真好,真美,下次朕若是難過,或者煩心,你再跳給我看,好不好?”

盈盈笑道,“這當然好,只怕盈盈年歲漸長,跳不動了。所以,盈盈盼著陛下以後不會有難過,也不會有煩心的時候。”世民見盈盈答得真誠巧妙,露出發自內心的笑。

盈盈問道,“陛下,您勝過了魏征,便這麽高興?”

“誰讓他總是直言諫阻,好多次都弄得我下不了臺,有時候真是氣死我了,但還是得聽他說完,最後還都得依著他。”

“所以陛下是明君,才能有這樣的諍臣。”

“哎,不說他了。盈盈,你回到朕的身邊,知不知道朕有多高興?”

“陛下……盈盈也是,仿佛生命也變得燦爛了起來。因為盈盈又可以站在陛下的身邊。”

“你雖然沒有做朕的嬪妃,但朕卻用另一種方式擁有你,也許,是值得慶幸的!”

“陛下……”盈盈很溫柔的喚道。

話到此處,便有內侍進來回話,“陛下,今日十七,輪著四位夫人侍寢,您意下哪位娘娘?”盈盈眼見如此,便退到一邊侍立。世民一下子有些尷尬,但很快平靜下來,恢覆了往日的威儀,他低聲說,“陰妃吧”。

內侍得到旨意便退了下去。盈盈也上前準備告退,她的餘光看到世民的臉色,已不見剛才的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蒙上了一層君王的罩布,剛才那個世民於她而言也只是曇花一現的恩典。頃刻之間,她便只能低頭彎腰向世民行禮,“奴婢告退。”

世民也隨之背起手來,說道,“下去吧”。盈盈退出殿中,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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