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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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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馳樂趕到白家村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時候被下派到白家村的首都醫學院畢業生周願已經急得上火,白家村有點兒醫術的幾位老人也都坐在小小的衛生站板著臉杵在那兒,輪流數落周願。

冷嘲熱諷輪流地來,周願臉皮薄,被他們罵得擡不起頭來。

鄭馳樂在外頭就聽到了動靜,敲了敲衛生站的門對離門口最近的周願說:“周醫生會懸灸嗎?”

懸灸是指懸空施灸,平時說的針灸包括針法和灸法,針法一看就很明白,用針紮;灸法就是艾灸,用艾草制成的艾條直接灸或間接灸,間接灸的花樣很多,比如隔姜灸,主要是借助用來間隔的姜片減輕艾草造成的刺激——雖說艾草在中醫裏非常重要,卻也不能忽略它可能造成的損傷。

而懸灸也是間接灸的一種,也是最直接的驅寒方法。

鄭馳樂非常惜命,路上摔進了水潭裏沾了寒氣,他得馬上把它處理掉。

要是病倒了誰來處理接下來的事?

於是鄭馳樂開口問周願會不會。

周願一楞,下意識地點點頭:“會。”

雖然首都醫學院精於中醫的人少,但他導師正好就是其中一位,他導師已經把他領進門了,這次讓他出來一來是響應國家號召,二來是想讓他多積攢點臨床經驗和應變經驗。

鄭馳樂說:“幫我來一次。”

周願猶豫了。

其他人則連猶豫都不需要,直接開罵:“你是什麽人?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幫你搞什麽懸灸!”

鄭馳樂摘下雨衣的帽子,露出了臉:“我是鄭馳樂,目前還兼著延松衛生局的局長。”他擡起頭詰問,“你們是什麽人?是醫生嗎?有行醫資格證嗎?”

他的語氣很嚴肅,其他人都是一滯。

鄭馳樂說:“如果你們要幫忙,那當然是好的,我們很感激你,但請按規矩來,做好支援登記,聽從周醫生的安排——這樣才能保證辦事效率,就算是在首都也得遵循這個規則。如果你們只是來罵人兼指手畫腳,那麽我得請你們離開,因為你們並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能力,只會擾亂周醫生的正常發揮。”

為首的老人指著鄭馳樂的鼻子說:“你……你……”

你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鄭馳樂已經讓周願去準備懸灸的工具。

其實懸灸是最方便也最快捷的,不需要任何輔助工具,只需要醫生把握好經脈穴位隔空灸一灸就好,這也是鄭馳樂選這個辦法的原因。

周願也很配合,馬上就把東西準備好,利索地幫鄭馳樂驅寒。

等他們忙活完,其他人也回過味來。

鄭馳樂的名聲他們都聽說過,只是沒見過幾次,心裏總有點不以為然。不過人家連夜趕了進來,於情於理他們都沒道理再指責什麽。

之所以數落周願也是因為周願不頂事,沒能扼住病情的蔓延。

歸根到底還是為村裏的孩子們著急。

他們交換了幾個眼神,最後達成了一致。

為首的老人走上前說:“把登記表拿來,我們填,聽鄭局長你調配。”這話裏的意思是依然對周願不信任。

周願能考上首都醫學院,自然也是天之驕子,在下鄉之前也是相當驕傲的。這會兒被人當面這麽瞧輕,他臉都憋紅了,最終卻還是沒說什麽。

自己沒把事情做好,怨不得別人責怪。

鄭馳樂一看就知道周願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他對白家村的人說:“還是由周醫生負責吧,我不一定能跟進到最後,到時候要轉手還更麻煩。周醫生是首都醫學院的高材生,醫術和能力都不會差,你們一定要相信他才行。你們應該也給人治過病,肯定明白患者、患者家屬不合作的時候有多難辦,由誰領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上下一心——上下一心效率才會出來。”

相比一開始的強硬,鄭馳樂這會兒的語氣更多的是商量,和氣得很。

前後一對比,這番話就順耳多了,其他人頓時沒了意見。

衛生站一下子安靜下來。

鄭馳樂向周願跟進目前的情況。

由於一開始出現病征時患者沒註意,還跟宿舍裏的其他人非常親近,這就導致病勢擴散開了。

這病來得又快又急,傳染得也又快又急,白家村小學居然有近三十個患者,而且其中幾個是其他村的,已經回家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傳到其他村。

鄭馳樂越聽臉色越凝重,這確實是周願的疏忽。

每個月的重頭工作就是傳染病的防治,結果居然還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這個責任太難背了——事關那麽多人的健康,也沒有人背得起。

看來對這批剛上路的新手還是不能太放心。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責任的時候。

鄭馳樂對白家村的人說:“你們村裏得先派人去把回了家的患者那邊做做工作,找他們的衛生站配合好。去的人要找幾個心細點兒的,因為還要問問有沒有跟患者密切接觸過的人,交待他們一些註意事項,以免病情擴散。村裏有影印機吧?”

白家村的人說:“學校那裏有,平時印試卷用的。”

鄭馳樂說:“好,那我把應急方案寫出來,你們找人影印幾分,然後叫人帶去附近的村子。夜路不好走,但這事兒不能耽擱。”

眾人點頭。

鄭馳樂對周願說:“走,我們去患者家裏看看。有空置的藥箱嗎?給我一個,我準備點東西。”

周願點點頭:“有!”

鄭馳樂把藥箱裏面的家當準備好以後就跟周願商量起具體的應對方案,周願工作展不開是因為白家村有些排外,而他這人臉皮又薄,受了幾次擠兌之後就縮了,沒人找上門他也不會出去溜達。

鄭馳樂明白周願的心理。

從首都到窮山窩的落差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很快適應過來,至少周願就還沒適應好。

培養一個醫科生不容易,鄭馳樂不願周願太過消沈。

醫生找回自信的辦法就是治好病人的病,收獲病人的感激。

鄭馳樂說:“周願,我聽古玄老先生提起過你,他對你這個學生可是非常看重的。”

聽鄭馳樂提起自己的導師,周願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沈。

他雖然不能代表他的導師,但要是他表現太差,肯定會牽連到導師那邊,而且也會讓導師失望透頂。

周願終於打起了精神:“小鄭局長,你決定用什麽治療方案?我試了幾個方子,成效都不好,只能先讓他們回家。”

鄭馳樂說:“這病發病以後得慢慢治,要馬上見效是不容易的,病人家屬肯定又跟你急,他們一急你也急,病當然治不好。我們給人治病,最重要的是冷靜判斷,現在你仔細想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對它毫無辦法?”

周願有種被導師考校的感覺,他繃緊心神回憶著自己學過的內容。他說:“首先是要註意日常防護,防止病情加深或者相互傳染。”

鄭馳樂說:“這一點你已經交待下去了吧?”

周願點點頭,心裏居然踏實多了,接下來說話也更有勁頭:“接下來就是要治療,治療一定得及時。治療的第一步是判斷病名,在這裏需要分清是細菌性結膜炎還是病毒性結膜炎;確診以後選用西醫療法是口服抗生素或抗病毒藥物,同時外用現成的眼液,這些都是衛生站裏備有的。但我不想馬上就這麽做,我想試試中醫療法,我用了幾個經方,不過成效不顯著,而且很多孩子一喝湯藥就吐,灌都灌不進去。”

鄭馳樂邊聽邊點頭,最後肯定了周願的做法:“你看,你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嗎?成效不顯著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治病本來就要循序漸進——你能一口就把飯吃完嗎?不能,治病也是這樣。”他拍拍周願的肩膀,“也許患者家屬會罵你——這種情況是常有的,但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們也是為自己家裏人擔心。我們每個月搞義診,就是為了拉近醫患關系,盡量減少醫患之間的摩擦。”

周願點點頭說:“我明白的。”

鄭馳樂說:“我來之前已經看過兩個病情比較輕的患者,你帶我去病情最重的患者家裏看看,我得搞清楚病因。”

周願點點頭。

鄭馳樂這一忙活就忙到了夜深。

他對周願說:“我在你們衛生站跟你擠一晚,不介意吧?”

周願當然是不介意的。

衛生站比較小,周願在後面拉了張鏈子加了張床就當住處來用。好在床非常寬,兩個人躺在上面也不擠。

蓋上被子後周願問鄭馳樂:“小鄭局長是什麽時候開始給人看病的?”

鄭馳樂頓了頓,笑著說:“我小時候皮得很,學了點皮毛就得瑟得很,抓著同學的手就給他們摸脈,簡直是把醫術當成好玩的東西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給人看病……其實很難受,我當時非抓著帶我入門的老頭兒要給他診脈,結果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差到了極點。那時候我不停地翻書,找了不少調理的方子,說實話,給那老頭兒熬藥的時候我都是掉著淚熬的,因為我那時候覺得世界上就這麽一個老頭兒對我好了,他死了我得多難過。可惜那老頭兒雖然樂呵呵地喝下我熬出來的亂七八糟的藥,卻還是一點好轉都沒有。我聽說我姐在外頭當上了廠長,就想出去找她幫忙,讓她找個好意思幫那老頭兒治病。”

說到這裏他有些停滯,慢慢把情緒收斂回來。

他繼續說:“結果我在船上掉進水裏差點被淹死了,回來後那老頭兒說‘傻小子,治不了的,別忙活了’,我真是覺得整顆心都涼了。後來我因為太皮而被送走了,再回去時那老頭兒已經去世,連骨灰都撒到了海裏頭,大概是不想我們活著的人惦念。再後來我遇上了我師父,正式入了門,拼了命去學醫——我不怕給人治病,我只怕治不好。周願,這事我可是誰都沒說的,你可別往外說。”

周願還沈浸在鄭馳樂那平靜卻帶著幾分傷懷的語氣裏頭,聽到最後一句話後過了許久才說:“我絕對不會往外說。”

鄭馳樂說:“睡吧,你明天還有得忙。不要有壓力,你是新手難免會有疏忽,只是以後得密切註意學校這種人員密集的地方。”

周願點頭說:“嗯。”

說完居然慢慢有了睡意。

鄭馳樂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黑黢黢的屋頂。

有些事情無論過去多久,挖開來一看依然是鮮血淋漓。

只要回頭看一眼從前,前面就算有再多的艱難險阻他也能咬著牙走下去。

畢竟他得活出個樣子來,才算是對得起那麽多對他好的人。

關靖澤從市裏回到柳泉時就聽說鄭馳樂來了又去。

給他說起這件事的是程虎,以前榆林那位老書記的兒子。他在柳泉派出所當了個所長,對縣裏的事情了如指掌,鄭馳樂一來他就叫人註意著了,也知道鄭馳樂離開柳泉後去了哪兒。

他把鄭馳樂的去向說清楚以後就說道:“那個白雲謙在針對樂樂,哪有這種天氣讓人跑上山的。小關書記我跟你說,這都不是第一次了!你不在的時候,樂樂總要多跑兩趟才能把事情辦成。”

關靖澤最近很忙,因為市裏想把這邊的合作面擴大,讓更多的地方收益,所以要他過去參與研討。

這等於是打開了鄭馳樂畫的第三張地圖——從鄉到縣再到市!每一次跳躍,都是他們最忙碌的時期。

所以他跟鄭馳樂一商量,很快就分工完畢:老項目這邊鄭馳樂先扛著,他去市裏摸清情況。

沒想到居然會出這樣的幺蛾子。

關靖澤對程虎說:“這事我會處理好。”

程虎說:“那就好,縣裏不比青花和榆林,我們兩邊的人都很親,可這麽大的縣城裏頭存著什麽心思的人都有!”

關靖澤說:“謝謝你的提醒,虎子。”

程虎咧開嘴笑了:“這有什麽,要是滕老哥知道樂樂在我的地盤裏被人欺負了,揍我一頓是免不了的!”

滕兵當初進了這邊的軍區,一到假期就出來找鄭馳樂,跟程虎也混熟了,一早就交待他要給鄭馳樂撐場子。當兵的跟當警察的都是血氣方剛,兄弟交待了程虎自然照辦!

關靖澤早就知道鄭馳樂人緣好,心裏還是免不了要吃味。

他不是一點都沒察覺白雲謙對自己的熱情和對鄭馳樂的敵意,可看到鄭馳樂難得露出在意自己的一面,他也就沒去深究。

沒想到白雲謙會做得這麽過。

一想到鄭馳樂在這種天氣上了山,他的心就揪了起來。

這天黑路又滑的,出了事兒怎麽辦?

與此同時,白雲謙也接到了一個令他百味交集的電話。

電話是白國棟打來的,先是告訴他白家村出了事兒,然後又說起了鄭馳樂趕到的事情。

白國棟說道:“連二爺都誇他很不錯,看來他確實有些能耐。”

白雲謙想到這段時間自己是怎麽針對鄭馳樂的,頓時沈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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